萧念将银两收好,思及那黑衣男子不善的神情,幽怨道:“既明知他有问题,你为何放他走?应当拿他去见官,若能用术法,我们有俩人,定能将他拿下。”

    她竟自觉将他与她归为一类了,遗憾的是他没那么正义凛然,他又不是捕快,捉了人不算半点功绩,何必难为别人。

    “那人不过是收了雇主的钱替人办事,只需上台让你知难而退就好了,捉他做甚?”风回又道,“你阴了他一招,砸了人的饭碗,他不报复你就算好,还想捉人去见官,你是巴不得和他结个仇?”

    横竖都是他有理,合着还是在帮着她了,原来他口中的善后是这意思。

    萧念不屑道:“结仇又怎样,你怕我可不怕,做着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他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么。”

    风回笑而不语。

    十年前襄州最大的富商遭人屠尽满门,连那暗中雇的青云帮护卫都没能逃过一劫,一夜后官府衙门来查案,犯事之人不仅不掩藏,还在墙根用血书成几个大字,“烟雨楼”。

    官府再往深了查,最终贴出的告示中写着的是,那富商倚财仗势,在襄州做了多年的地头蛇,其间欺压良善,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都被一一列明,而那烟雨楼楼主多半就是曾遭迫害之人,如今施加报复算是为民除害,只略施警告,不予追究。

    这告示写的好笑,即便那富商再罪无可恕,也难掩官府懦弱无能对烟雨楼屈从的事实。

    从那以后烟雨楼声名鹊起,众多有才干却不得志之人争相递帖。然烟雨楼也非来者不拒,能入其门的皆是个中高手,或是被正道门派驱逐出门的修仙子弟,又或是专修邪门歪道的恶贼宵小。

    这帮人聚在一块能干什么好事?虽有门规约束,却抹不去其粗劣本质。故而一十四洲中人人都将烟雨楼视为杀手刺汇集之地,敬而远之,烟雨楼对这名头也从不推诿,还真干起了收钱行凶的行当,至今无人敢管。

    方才那人身上就携有烟雨楼的名牌,本藏在腰封内,被萧念扯乱了衣裳叫风回瞧见个边角。看他那神情,多半是识得自己,互相给个面子这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愿无端多个仇人。

    被烟雨楼的人盯上不是好事,风回怕她多想,便没挑明,只当是场乌龙即可。

    只是,她这样拼命,真就那么想要那穿魂钉?莫非是上回亲手用过一枚,见过奇效,至今念念不忘?

    风回摸了摸衣袖里,这东西他早前从重曜那儿取过两枚,一枚用在那妖物身上,另一枚至今无用,放在他这儿大概是派不上用场的。

    “那头彩上写着的穿魂钉多半是个不存在的空物,就算你真去把设局之人抓来,也搜不出东西。”他宽慰她,“你若真想要,我这儿还有个多余的,我送你也是一样的。”

    风回将手里的银针递到她面前,好让她别再苦着一张脸,和这欢喜热闹的元宵佳节格不相入。

    然而她的反应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萧念直接忽略了他手上的银针,抬头看他,眼中神情复杂,是羞恼,疑惑,还夹杂着点不可置信。

    “你……”风回发现自己好像做得不对。

    “你自己留着罢!”她打断他,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转身就走。

    他当自己忙活半天是在暗示他什么?她要这破钉子有何用,她又不与人掐架,真要用上这东西,对方还有命活吗?萧念突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蠢得很,全让他误会了。

    风回茫然不解,只能把东西收回去,跟在一旁。毕竟是他将她从长明宗里带出来,无论如何是要平安带她回去的。

    他步子跨的大了些,三两步走到她身旁,给你指向另一处,试图挽回局面:“那儿还有对弈的,和那擂台相当,只是人就在跟前想逃也逃不掉,你可要去试试能否赢下?”

    “我不会弈棋。”

    越抹越黑。

    “我来。”风回捉住她的手臂,萧念看了一眼,他又觉失礼放开,“不过才入夜,花灯会还未开始,走完一局棋正好。来都来了,空手而归岂不可惜?”

    他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再扭头就走未免太过任性,她还单方面欠着个莫大的人情,凭什么跟他耍脾气?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萧念自我反思一会,很快认识到错误。

    她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就当是默认了。

    风回看着她的变脸绝技,不由心生敬佩。

    他们走进围观的人群,只见棋盘摆在一张桌上,对坐着两个人,中间却拉起了一块帘子,互相只能瞧得见落子的手。开摊的是个老大爷,同他们一样只当个看,站在一旁围观棋局。而坐在他们这一侧的那书生显然是被难住了,低着头冥思苦想。

    与他对弈的似乎是个女子,一双纤纤玉手执着白子,她的身后同样是站着不少人,在等这一侧的书生落子。

    萧念过去问那老大爷,如何算赢,又有何奖品。大爷指了指挂在棋桌边上的羊脂玉玦,道只要在这棋盘上赢下所有对手,再赢过他就可将玉玦取走。

    那玉确是上好的羊脂玉,白净光滑,虽与此前擂台上的穿魂钉比不得,但不用提前下注,这回总该不会有假了吧?

    等她问过回来,那书生已然丢下黑子认输,恭维几句便摇着头离去。

    桌上余下残局,那女子将手中白子放下,不言不语,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对弈之人。

    风回对着残局看了一会,自然而然坐下去,没让老大爷重开一局,而是将方才那书生弃置一旁的黑子捡起,落位。

    萧念站在他身后旁观,她略懂得判定输赢的规则,看不懂棋局中谁占上风,只觉得两边棋子各占一半,势均力敌。

    风回收手后,对面的女子立时捏紧了手中的白子,不知是紧张还是惊讶,她琢磨了许久才落定白子,相较之下风回落子速度快了许多。

    从这从容不迫的气度上看,大概风回的胜算更大些,萧念这么想。果然,二人又来回几手后,那女子直将手中白子投入罐中,拍拍衣裙站起身。

    这样就赢下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勉强称得上多才多艺。

    老大爷对着棋桌啧啧称奇,还在回味已结束的对局,对面的女子起身后却并未离去,而是驻足片刻,一手挑起帘子,对着他们展颜一笑,明眸皓齿,笑语嫣然:“风回师兄,果真是你。”

    她对着风回问了声好,又似乎早知道萧念是与他同行的,与萧念对视一刻以作问候。

    挡在中间的帘子被她身后的人彻底扯开,那女子就这么亭亭玉立出现在他们面前。萧念不明所以,端详着她,面容姣好,眉黛青颦,一看便知是用心妆点过的,一袭翠绿罗裙衬得她分外高挑,举手投足间是温顺婉约的气质,第一眼还道是哪家大家闺秀。

    她身后站有几人,起先不见人脸许会以为是观棋的看,扯去帷幕后发现这几人穿的皆是一样的深蓝短褐,形似家丁,其中一人腰间还挂有腰牌,上刻画有一株盛开的白玉兰。

    是越州沧澜山庄的腰牌。

    萧念快速扫过这几人,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人格外眼熟,她多瞧了他一眼,确信这就是那日在栈中鬼鬼祟祟偷窥他们的那人。

    是有备而来啊。

    萧念在那人身上来回审视,他心里有鬼,自是不敢看她。

    “偶遇”了熟人,风回并无惊喜,淡淡地招呼道:“棠华。”

    李棠华?沧澜山庄庄主的幺女,难怪气质非凡。她不习武只行医,承了她娘亲的医术,都说她温婉貌美,百闻不如一见,确是如此。

    “师兄的棋艺一如既往,棠华从前赢不了,如今还是一样。”李棠华将面前的棋子一一收好,柔声夸赞道。

    “过奖。许久不曾碰过,生疏了许多。”

    一旁的老大爷见此情形兴致高涨,开心的宛若眼前站着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女:“二位相熟?缘分啊!老夫开一局弈棋,竟能让两个相熟之人做了对手,缘分来了真是赶也赶不走!这位小兄弟棋艺高超,老夫不是对手,今日就不献丑了,这块玉玦你便拿去罢!今夜得见此局值得了!”

    老大爷太过亢奋,一番胡言乱语下来,除去他自己乐在其中,桌边两位正主都是清清冷冷的态度,倒显出几分窘迫,余下围观的人也稀稀落落散了去。

    风回拿起静置于桌上的羊脂玉,质地细腻温润,看老大爷一身纯朴的衣着,风回有些怀疑他是否拿了传家宝出来做注。

    “这是我游历江南时捡来的宝贝,上当铺找了人鉴过,上好的羊脂玉啊!我年纪大了戴不得这样的珠宝玉石,小兄弟你捡到便是赚到,自己留着或是送姑娘都是极好的。”老大爷的目光在李棠华与风回之间来回徘徊,自己暗示到此等地步,这小伙子该懂事点吧?

    “是好东西。”风回放在手中摆弄一会,转身把东西递给了萧念,“应是比穿魂钉实用些,方才没拦下你,这就当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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