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擂台后方的阁楼上,一个锦衣员外正在座上悠然饮茶,一派富贵模样,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下方的武打好戏。在那大汉落败后,他抬手一招,座后站着的一排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一男子走上前来,恭敬地叫了声:“五爷。”

    钱五爷坐直了转过头去,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叫什么来着?江,江……”

    “江淮。”

    “对对对。”钱五爷给他指了指下头正风光的萧念,道,“怎么说,十成把握?”

    越是无知之人口气越大,江淮心里冷笑,嘴上仍是恭敬:“拿钱办事,五爷请放心。”

    钱五爷舒心地靠回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下去。

    “还有人吗?没人上来,这头彩可就没了啊!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了啊!”台上敲锣的那小兄弟大声吆喝了半晌,却不见有人站出来,急得他额头直冒汗,只能一遍遍重复。

    萧念拿下一局,头一件事就是对着台下的风回得意一笑。

    幼稚。风回也给她回以一笑,只是那笑容似乎不怀好意,满脸写着“走着瞧”三个字。

    那小兄弟吆喝得她烦了,她正欲回头问他一句有完没完了,就听台下有人喊道:“等等。”

    那小兄弟如见了救世主一般,瞬间喜笑颜开。

    不对劲。

    萧念终于知道风回笑从何来,比武就送穿魂钉,哪来这样天大的好事。此等稀世珍宝皆是有价无市,抱着黄金万两都难买着,还能白白送你么?

    这台子摆着就是糊弄人的,专骗她这样涉世未深不缺钱的傻子,此刻上来的怕不就设擂之人在底下请的托,专门候着她呢。

    她蹙紧了眉,面上挂着不悦,看向缓步走上擂台之人。

    来人是个黑衣男子,与风回相当的身量年纪,一身漆黑的劲装,深如浓墨的瞳仁,全身上下只有裸露出来的一双手和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是白的。

    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江淮绕过她去到兵器架子前,没有挑拣,直接拿过了一把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银剑。

    萧念握紧了剑柄。

    他转到她跟前,照着她方才的样子对她抱了个拳,没有其余多余的话语:“不吝赐教。”

    他的声音和那张脸一样,寡淡无情。

    这会儿,似乎面前的人和她角色互换了,他神闲气定,而她有些许忐忑不安。

    未战先怯,与缴械投降有何区别?萧念定定神,风回还在下边看她笑话,她又怎能如了他意?要输也得输得落落大方,再说,她此前并未尽全力,这人是哪来的自信一定能拿下她?

    是个托又如何,打赢他就好了。

    萧念抚平心绪,聚精会神,将银剑在手里微转一圈,持剑的手放松了些。

    她气还他一礼:“请。”

    江淮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动,瞧她方才一副天人交战的神情还以为她要退却,既然不打算走,还敢将先机让给他,那就别怪他不留手了。

    他提剑跃起,动作直白简单,剑刃自她头顶落下。萧念冷哼一声,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一出手都企图用最简单的招式将她一招击溃。若真有那么容易的话,她这十几年在长明宗里莫不是吃的白饭?

    她来了脾气,不躲不避,飞快地抬起剑,另一只手扶住剑身,恰逢其时挡下他的攻势,两柄银剑相撞,霎时发出一阵嗡鸣声。

    论气力萧念自然不是对手,她强行接下江淮一击后手臂震得酸软发麻,他不卸去力道,她只能矮身躲开暂缓一会,再准备应付他的下一次攻击。

    可惜江淮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依旧是不带任何花哨的招式,出剑奇快,萧念侧身抬起剑,又是不偏不倚地挡下,而后翻身跃开。

    这人显然与刚刚那个笨拙的大汉不同,他动作轻巧却力道十足,论身法速度并不输她,且用着的还只是剑道学徒入门时所习的那几个朴实无华的基础招式,便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是个劲敌。

    他迎面而来又挥出几剑,萧念招招格挡,连连后退。这么下去势必落败,她一时后悔不该将先机让出去,使她闪避不及,更寻不到主动进攻的空当。

    萧念手上已是酸痛不已,勉强挡了一剑再退开,他则是动作越来越快,不许她直接躲过,非要她正面接下他的剑不可,退着退着,就快退到了台子边缘。

    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可以衔接得这般炉火纯青,显然是有所保留,在长明宗与人试剑时她还不曾领略过这样高超的剑法,果真是人外有人,她自负轻敌了。

    话虽如此,要她识趣认输是不可能的。萧念边躲边在脑中寻找对策,当她一脚踏在台子边缘时,灵光一现。

    适才那写有规矩的大红纸上,底下还有最后一行字——如有被击落台下的,视为输家。

    随着江淮下一剑袭来,萧念向后仰去,凭着一身韧性只余一双腿在台上,那剑锋当即向她压下来,她稳住身体的同时将一身力气都用于格挡他这一招,不出所料成功将他的银剑弹开,只是不巧,挥开时不慎削下了她一缕头发。

    她无暇顾及这些,江淮此刻半个身体都在她上方,机不可失。

    她直接丢下手中的银剑,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他本无波澜的眸子忽地微微颤动,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萧念勾唇一笑:“下来吧你!”

    说罢狠狠地将他往下扯,自己在擂台边上一踩,借力灵活地转了个身,与他换了个身位把他压在地上。

    “嘶……”落地的那一瞬江淮吃痛,深吸口气。

    萧念持剑的右臂早就麻木地失了知觉,这会手下不知轻重,用尽全身力气摁着他,手里仍紧揪着他的衣襟,一条腿压在他的小腹上以防他动作太快,挣脱了爬起来,让她功亏一篑。

    眼看成了,她笑意更盛,丝毫没注意到身下之人想杀人的表情。

    等等,那敲锣的弟兄怎的还不动作?

    迟迟没有听到铜锣声响起,萧念疑惑地往擂台上一看,空无一人,那小兄弟早带着铜锣不知去向。

    萧念脑海里有那么一瞬空白,也正是在这时,有人握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拉起来,她顺势松了手,任人摆布。

    江淮一手撑地站起,胸前的衣襟已皱的不成样子,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背后更不用说,黑色的上衣瞬间变成灰白,狼狈又惹眼。

    萧念片刻愣怔过去,看他一身狼狈,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该说些什么。本就是个来搅场子的,赢了他天经地义,使点手段又如何?要怪就怪他非得接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擂台上不把她放眼里就罢了,还不知谨慎些,她不过是想赢下他,何须歉疚?

    风回又是一拽将她拉到身后,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神,她刚鼓起的气又泄了去,偏头看向别处,不准备再言语。

    江淮烦躁地扯平衣襟,抬起头,眼前的人就从萧念变为了风回,看到他那刻,江淮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风回谦让气地对他轻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心领神会,而后目光落在萧念身上片刻,皱了皱眉,正撞见她回头偷瞧,他对着她冷笑一声转身就离去。

    萧念只觉脊背发凉,第一次领会到什么叫“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等到人走远了,她才嘟囔一声:“输不起了不成……”

    挂被风回听去,他无奈叹了口气:“走了。”

    她义正辞严:“走哪儿去?这庄家出老千也没能赢过我,愿赌服输,不该把穿魂钉乖乖交出来?”

    风回环顾一圈,被她这奇妙的比喻逗乐:“你准备找谁要去?”

    “自然是谁搭的台子就找谁。”

    风回侧身给她让路,她不信邪,四周环绕一圈,甚至爬上了擂台后的阁楼,皆是空空如也,只有阁楼小桌上置着未用完茶水,边上的椅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已是人走茶凉。

    “狗东西,算你腿脚利索。”萧念照着那椅子又来了一下,骂道。

    她跳下阁楼,越想越觉吃亏,此刻手臂还酸麻着,不疼几日怕是好不彻底,而那人只脏了衣裳,只需换一身便可当无事发生,世道何其不公。

    萧念自顾自生着闷气,风回则是怡然自得,她忍不住问:“你和我是不是一伙的?我打赢了他不见你帮着我,知道这是个坑还看着我往里跳?”

    他无辜道:“我说了你便会听?你想跳我拦不住,只能帮你善个后,况且……你胜之不武。”

    什么叫,胜之不武?她不服:“规矩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照着规矩办事,怎么能是胜之不武?他们招摇撞骗你倒是瞧不见。”

    他耐心道:“这样丢出个极大的彩头,让你事先压上银两的,十有八九都是行骗的路数,早成了这帮人的生存之道,上过当的人见了自然绕道而行。”

    提起银两,她想起自己不光没能赢回穿魂钉,还白白送出去五两银子,心头钝痛,愤慨道:“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设局行骗,就没人管管?”

    “怎么管?你不动手,能知道他是真骗子假骗子?若你适才输了,头彩顺理成章落别人手上,你怎能知道那是何人。”说着,他摊手在她面前,上边正是她让他拿去下注的五两银子。

    算他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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