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梨等到顾妈妈亲自来请她去见灵寿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大姑娘,随老奴来,”顾妈妈脸色不太好,仿佛遇见什么大事一样,声音都有些干涩,“灵寿县主说要见见您,和您说说话。”

    “好,”苏锦梨安安静静地跟在顾妈妈身边,低低应了一声,和往日一样的柔顺、没有主见。

    顾妈妈心里叹息,脸上却丝毫不显。

    大姑娘才刚刚及笄,就要……

    唉!罢了,都是命啊!

    去了寿安堂,苏锦梨被告知太夫人突然身体不适,已经回屋躺下歇着了,灵寿县主正在东次间里等着她。

    灵寿在屋里等得有些无聊,她冷眼看着太夫人李氏摇摇欲坠地被人扶着走了,她让身边小丫鬟出去熟悉一下环境。

    不久之后,那个对她前倨后恭的李氏即落幕,而她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两个小丫头奉命出去了,灵寿百无聊赖地看着屋子里的精致摆设。

    听闻李氏在永安侯府待字闺中时日子就过得很是奢华富足,现在看来,公府日子也不比公主府差,百宝阁上的有些摆件,有些连公主府里都不见得有。

    灵寿心中有些欣慰,不枉她百般设计一场。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那个短命的大姑娘来了吧。

    屋子里只有三人。

    巧慧让人给拦在了外面,苏锦梨一进来就看见了灵寿县主像是主人一样在主位端坐,身边的嬷嬷看见她就扔下一个蒲团。

    这是要跪拜?

    是了,上辈子就是跪在了蒲团上、额头触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却换了一句灵寿县主轻飘飘的“坐吧”,那时的她觉得有些疑惑,却根本没有深想。熟不知,那时她恭恭敬敬跪拜的准继母,已经在狠狠将她往黄泉路上推。

    灵寿县主和大长公主婆媳一样,将她当成了蝼蚁,把她看作了草芥,在她们眼中,她的命轻贱至极,可以肆意耍弄,可以随意踩踏,只要她们满足了自己的目的就行,至于她的想法,她的意愿,根本不值得在意。

    你们有什么权利对我任意施为?凭什么要牺牲我来成全马文彦?

    苏锦梨微微垂下眼帘,狠狠攥紧了手指,直到指骨微微作痛,才堪堪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

    这一次,她对眼前的蒲团视而不见,挺直脊背,昂起头颅,只微微屈膝,简单一声“见过县主”就算是行过了礼,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往边上的椅子上坐。

    灵寿颇为意外地挑眉,略微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视线向心腹蒋嬷嬷撇去。

    蒋嬷嬷会意。

    “苏大姑娘,看见县主为何不行大礼,公府这点规矩都没有交过你吗?”蒋嬷嬷微微拔高声音,一脸倚老卖老的轻视,“若是府上未曾交过,倒也无碍,今日老奴就替县主教教你!”

    最后三字蒋嬷嬷特意咬重了口音,一张老脸刹那间充满了狠戾之气,几步上前就朝着苏锦梨抡起了的胳膊。

    苏锦梨一个侧身躲过,又迅速出手握住蒋嬷嬷手腕,接着狠狠一个翻转,不过几个呼吸间,已经将蒋嬷嬷制服压在了地上。

    动作很快,很迅速,很有力。

    苏锦梨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她压制住的蒋嬷嬷,眼中闪烁寒芒,苏锦梨声音硬邦邦,冷冰冰:“这位嬷嬷,你逾矩了!公主府不曾教你为奴为婢的规矩,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来教教你,何为规矩!”

    说着,手上加重了力道。

    “哎哎哎——疼疼疼,放手,放手,手臂要断了,”想要扇巴掌的蒋嬷嬷落了空,还被苏锦梨反剪了胳膊被迫跪在了地上,连连呼痛,一张跋扈惯了的老脸瞬间涨红。

    “大胆!放肆!”灵寿目瞪口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狠狠训斥苏锦梨,“你敢以下犯上,来——”

    “人”字没有出口,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看见传闻中柔顺得如同嫩草、两个手指就能碾碎的苏府大姑娘苏锦梨,将手中蒋嬷嬷狠狠一甩,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苏锦梨人虽有些瘦弱,但身量却一点也不矮。她眼神冰冷,步子坚定,神色冷厉,像是马上就要杀人于无形,看得灵寿狠狠一个激灵,顿时禁声。

    灵寿自视并非胆小,而是苏锦梨离她不过几步之遥,一旦对她动手,外面的人就算冲进来也来不及救她。

    她要顾忌腹中孩子。

    “县主,”苏锦梨声音低低的,却因为出手震慑在前,有种听了让人不寒而栗的错觉,“让你的人出去,我有个交易想要和你谈一谈。”

    “你、你反了天了!”灵寿心中恐惧,却没有答应。

    地上的蒋嬷嬷没了桎梏,也哆哆嗦嗦站起来,护卫在灵寿跟前,一脸警惕地盯着苏锦梨。

    苏锦梨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县主,我朝得春散在十年前就被列为禁药,如此腌臜之物,你堂堂一个县主,从何而来?”

    她语速不快,一字一句说完,却见灵寿已经彻底变了脸色,眼神除了惊惧,还有一丝掩盖不主的杀意。

    “蒋嬷嬷,你出去瞧瞧她们回来没有。”灵寿眯着眼,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蒋嬷嬷见灵寿神色坚定,只好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人。

    灵寿突然冷笑起来:“永安侯府中,酒壶消失不见,是你所为?”灵寿不傻,那个酒壶任她兄长几乎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曾寻到,只有一个可能,被人拿走。

    她很快冷静下来,看着苏锦梨终于像是一个见惯了世面的长者:“苏大姑娘,你手中不过一个酒壶而已,得春散之事就算你说了出去,旁人是信我这个县主,还是信你这个深闺小姐?”

    她的母兄皆得皇上信重大权在握,而苏锦梨的父亲只是一个吃软饭的空头公爷,除了会中饱私囊没有任何功绩,孰轻孰重,明眼人都分得清。

    苏锦梨眼神扫过灵寿脸上的得意,她也不恼,而是转身施施然踱步过去,缓缓落座后才低低开口,“酒壶当然不重要,我这个被祖长辈出卖的异族之后,当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知晓,那个酒壶经了多少人的手,永安侯府又是哪些人在给你做帮手,甚至,我知道得春撒是出自何人之手。”

    灵寿听见最后一句,突然握紧了拳头,她心中警铃大作,死死盯着苏锦梨。

    苏锦梨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一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那个人的嫡长兄突然在发妻房中暴毙,大家都以为是他纵欲过度,不仅死后名声尽毁,连师长都不曾出席葬礼,甚至发妻都顶了骂名不堪羞辱自尽而亡。那个人却凭借功名脱颖而出,差点就要承爵。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给兄长下了大量的得春散。县主,他现在手中还有禁药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性命可还保得住?”

    灵寿浑身颤抖起来,她眼睛瞪大瞧着苏锦梨,惊恐不已,胸口开始起伏不定:”你、你一派胡言!我若是绝口不认,你又能奈我何!”

    苏锦梨抬起袖子,细细地捋顺,直到县主稍稍平息,才又狠狠加了一把火,她突然一字一句地像是念着什么:“……才干平平不及三皇子,出生不如二皇子,尊贵更是不及太子,连五皇子都比他那张恶心的脸好看一百倍,他靠什么登上皇位?靠一个女人,王家的女人!他登皇位后又是如何对待王家?赶尽杀绝,忘恩负义,连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天生带煞?寺庙修行?呸,满口谎言,小人心性,和他那个倒夜香的娘一样卑贱……”

    苏锦梨话音刚落,灵寿的脸已经褪去了所有血色,胸口好似有人被巨锤狠狠砸过,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是他们两人在一次酒醉欢好之后,一起作的一首诗。

    诗词大义就是苏锦梨所言,因为兴起,两人还都在落款上龙飞凤舞地留下了自己的大名,盖了小章。

    若是得春散一事散播出去,他死,她或许在母兄的帮助下留下小命;可是那首诗被皇上太后知晓,天子震怒之下,公主府上下都将被株连,谁都逃不过被砍头的命运。

    是她大意了!悔之晚矣!

    灵寿看向说出惊天之言却依旧平静从容地苏锦梨,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通红眼睛像是暴怒的兽通,几欲择人而噬,她压低嗓子嘶吼出声:“苏锦梨,你信不信,你怕是活不过今晚!”

    她只要一回府就把事情告诉母亲和兄长,他们自会把事情给她处理妥当。

    苏锦梨两手上下叠放在膝盖上,淡淡看着几经崩溃边缘的灵寿,依旧平静,依旧从容,她声音轻缓,还是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地告诉了灵寿一个事实:“县主,你们两人的大作,我已经命人拓印了一万份,只要我有所不测,不到三天,京城以及周边六十里的所有人,都会拜读你们两人的大作。皇上和太后,亦是如此!”

    见灵寿一脸不可执行,她又淡淡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苏锦梨若是要死,也要你们公主府全部陪葬!”

    灵寿只听脑袋“嗡”得一声响,像是泄气的皮球,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她摊坐下去,眼神中再无一丝神采。

    屋中寂静无声。

    半晌,苏锦梨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县主,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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