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锣打鼓震天响,人群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便开始涌动起来了。
打马声自街口处而来。
宁桑身子探出窗口,兴奋而期待地看着声音来源处。
她身后的燕良行见此,心顿时一紧,立刻上前护住宁桑,以防她不小心从窗口掉下去。
迎面而来的是两块衙役举着的庄重的牌子,分别写着“肃静”“回避”。
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为首的正是柏崇之,此刻他面带微笑,头上戴着金花乌纱帽,身穿华美的大红袍,腰间玄色腰封,手捧钦点圣诏,脚踏金鞍红鬓马。
少年郎意气风发。
街道两旁的女子纷纷羞红着脸,往他身上一个劲地扔香囊帕子和鲜花。
有他珠玉在前,队伍后方的榜眼和探花就显得不那么夺目了。
宁桑见此止不住心脏“咚咚咚”直跳动着,难得地她竟然生了怯意,香囊握在手中,却迟迟扔不出去。
高头大马上的柏崇之路过客栈时,似乎心有牵引似的,他募然抬眼看向二楼。
他目光一下子便捕获到了面带羞意的燕宁桑。两人四目相对,柏崇之微笑着抬手示意她。
队伍很快就往前而去了,此刻的宁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依旧呆呆地伫立在窗前,看着人群中最闪耀的他远去。
喧嚣热闹的队伍也同潮水一般跟随着柏崇之涌去,似乎只剩宁桑遗留在原地。
天地好似一瞬间寂静。
此刻的她并不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回去吧!桑桑。”
身后传来燕良行的低声细语。
宁桑转身看着他点了点头。
今日是没办法单独同柏崇之说话了,那日她拖阿行传的话,只能下次再找机会问个清楚了。
主街上还是喜气洋洋的,人声鼎沸。
难得出来一趟,宁桑眉眼带着笑意,不时地跑动着。
她看看这个摊贩上的小东西,摸摸那个摊贩上的小玩意,整个人兴致勃勃。
此刻,宁桑正在一处卖各式各样面具的小摊前,伸手拿起一个狐狸形状的面具。
宁桑笑意盈盈地将它戴在脸上试了试。
“好看吗?”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燕良行,歪着头问道。
此刻眼前的少女身穿水红色的衣裙,裙摆飞扬。她身后的一切似乎就如同背景一样突然泛白,燕良行眼中的世界只剩眼前的这一抹红。
宁桑眼眸里流转的笑意让燕良行轻笑出声。
“好看!”
少女闻言,得意地微抬了一下下巴,“哼,那肯定的。”
突然,她的目光被另外一个面具吸引,宁桑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摸上那个面具,是一只娇憨的小白兔。
“这个好适合你呀,阿行,你快看。”
宁桑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拉着后方的燕良行,扯着他过来看。
燕良行一愣,是小白兔面具!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那个眉眼熟悉的少女,少女轻笑着,举着小白兔的糖画。
“你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
耳边的话语与记忆中重合,燕良行募地看向燕宁桑,他的眼前一阵阵模糊,一阵阵重影。
是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的少女无限次地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
鬼使神差,他突然轻声问道:“你是谁?”
燕宁桑:?
“我是桑桑呀。”
燕良行闻言,突然笑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无论是正南桑还是燕宁桑,她就是桑桑。
他不会认错的。
“是我糊涂了!你就是桑桑。”
“莫名其妙!”宁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起那个小白兔面具递给了燕良行。
“诺,这个给你。”
燕良行伸手接过,将它牢牢地攥在手里。
见他接过,付了银子给摊主,宁桑便又蹦蹦跳跳地往别的更有趣的地方而去。
她的身后紧紧跟着眼也不眨的燕良行。
突然,一声沉重绵延的钟声响起,似乎由宫内发出,像水波一样一圈圈往外涌去。
嘈杂喧闹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人群中的百姓面色迷茫,继而瞬间仓惶起来。
宁桑心里一懵,这钟声…
这钟声一响,便代表皇亲中有人薨了。
大燕国向来皇族血脉单薄,是谁…是谁逝去了?
她心里顿觉不安,隐隐猜测着…
不,肯定不是。
燕宁桑面色惨白地望着皇宫的位置,呆呆地站着。
“桑桑…”燕良行皱着眉头,担忧地开口。
他心内已经有了结果。
燕良行的呼唤瞬间让宁桑回过神来,“阿行,不会的,不会的,是吗?”
一声声透露着迷茫无助和哀求,少女急切地想得到旁人的肯定。
“我们回去看看。”燕良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移话题道。
“对,对,我们回去看看。”
她瞬间甩开燕良行,踉踉跄跄地朝皇宫的方向跑去。
“桑桑!!”
燕良行大步往前而去,一把抓住了燕宁桑的手臂,“往这边,我们坐马车回去。”
他一把抱起了心神无主的宁桑进了马车,将她轻轻放在坐垫上。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便奔驰着前行。
刚到宫门口,燕良行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宁桑下了马车。
漫天的白色骤然刺痛了她的双眼。
皇宫依旧是那个恢弘壮阔的皇宫,她才离开短短一会儿功夫,可是此刻却挂满了白绸。
那一声声的“皇后薨”从宫内一声声传出来。
整个皇宫哀嚎一片。
宁桑心里一阵阵恐惧和难以置信,巨大的悲痛向她席卷而来。
她不敢踏入这皇宫中,不敢去面对至亲骨肉的分别。
心口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漫天的白色刺痛心口,刺痛双眼。
宁桑竟是生生地晕厥了过去,瘫在了燕良行的怀中。
“桑桑!”
燕良行着急地唤着她的名字,见她毫无反应,立刻抱起她往玉涑宫而去。
“叫太医,叫太医…”
他甩开围上来的宫女太监们,一把踹开寝殿的大门。
丝雨红着眼眶,快速地跑出房门,亲自去太医院请人。
“皇后薨,皇后薨…”
躺在床上的宁桑浑身冷汗,她骤然全身一颤,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是梦啊!
宁桑正要舒一口气,却对上了上方丝雨鬓间的白花,视线往下移,对方正穿着一身的缟素。
“丝雨今日为何穿得这么素静?”
听着宁桑声音掩饰不住的哆嗦,丝雨哭倒在地“公主,皇后娘娘昨日甍了,您忘记了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宁桑怒喝道。
房门顿时被打开了,来人正是燕良行。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宁桑开口向他问道:“母后呢?”
不待燕良行回答,她突然扯起嘴角“瞧我,母后肯定实在慈阳宫啊!我这就去看望母后。”
宁桑越过丝雨和燕良行,脚步沉重而呆滞地缓缓踏出了房门。
燕良行眼神示意丝雨停住脚步,他自己却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从玉涑宫到慈阳宫,需得途径玉坤堂。
皇后昨日去世,她如今的棺椁就在这玉坤堂内。
宁桑走过这里时,她忽略周围人的目光,径直准备离去。
“桑儿!过来!”
沉重平稳的熟悉声传来,是皇帝燕长风。
此刻的他负手在身后,脸色严肃,依旧沉稳如山。
帝王之悲,从不显露于人前。
“父皇!”
宁桑恍然回头,随即一股脑地投进了他的怀抱。
“去给你母后上一柱香吧!桑儿。”
少女依旧照做,将香插在了香炉后,她不自觉地靠近那口棺椁。
棺椁前方的桌子上摆放着两排森冷的白烛,白烛上跳动着忽明忽暗的灯火。
漆黑的棺木内,皇后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连睫毛也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母后,桑儿回来了!”
“是桑儿不该贪玩溜出宫外…”
“桑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着这样了…”
“您睁眼看看我呀…”
一声声悲戚,在场的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宁桑,身体终于无力地顺着棺壁缓缓滑落,膝盖重重地跪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燕良行伸出去的双手落空。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跟着跪下。
皇帝燕长风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悲伤而怀念的目光落在了漆黑的棺上。
宣武十六年,帝后薨,赐谥号“贞敏”。
十月初,贞敏皇后下葬。
漫天白帆飘扬,文武百官跪地啼哭。
那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一下子乌云密布,发出亮光的闪电像是要撕破天空,一声声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大雨瞬间倾泻下来。
燕宁桑在这倾盆大雨中扶棺下葬。
燕良行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只是在她摇摇欲坠时撑住了她的身体。
秋日的这场大雨过后,将少女的刚刚萌芽的爱情小苗压了下去…
浓重的暗色裹挾着黑夜,此刻皇帝的寝宫玉昭宫内一片沉静。
燕长风沉默着坐在靠椅上,隔着桌案,却又两个人影伫立在此。
今年状元登科的柏崇之和他的祖父柏原。
柏崇之眼底布满疑惑。
这么晚了,为何皇上会诏他和祖父入宫?
按耐住心底的疑惑,柏崇之垂头等着上方的皇帝开口。
良久,深沉低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柏爱卿,说吧。”
柏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柏崇之,“你不是一直想着找出你父亲死亡的真相吗?祖父这就告诉你。”
闻言,柏崇之安静地垂着头。
他早就知道当年父亲的死绝对另有真相,也早就猜测祖父定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从来就不许他问,不许他提。
“颂哥儿,你父亲死于仙门人之手。”
柏原说出这句话后,便好似突然一下子苍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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