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不是扁平的个体。

    十三岁,虽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也未及少年,还是那般稚嫩。

    那冲击劲十足的活力,很容易让人叩开心扉。他们虽然不是完完全全的熟悉彼此,却也会不吝啬地展露接纳对方。

    时间如白隙过境,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流逝而过。

    一年又两年,四季轮转了三轮,太学宫首班的三人一起经历了酷热难挡的炎炎夏日,漫山金黄的秋天,飘雪漫天的冬季,再到来年万物复苏的春日。

    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冬雪消融,今年的春日姗姗来迟了。

    这一天刚好是太学宫放假的日子。

    草长莺飞,嫩芽争先冒出树梢,绿草悠悠地生长,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此刻,皇城城郊外。

    淡黄色衣裙飘飘的少女正牵着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在快速奔跑着。

    “桑桑,你慢点…”

    身着玄衣窄袖的燕良行心惊胆战地看着裙摆飞扬的少女。

    然而那少女完全忽视他的担忧,正时不时地往身后看去。

    只见那栩栩如生的燕状风筝依旧被拖在地上。

    宁桑气馁地停下来,轻呼出一口气,沮丧地道:“怎么还是不行?”

    她充分怀疑是自己腿短跑不快的原因。

    闻言,一旁的柏崇之轻笑出声,“公主,不介意的话,我来试试。”

    “好好好,崇之哥哥。你快帮我。”

    宁桑已经和柏崇之已然十分熟悉。从一开始的“柏崇之”到“崇之”再到“崇之哥哥”,用了三年的时间。

    阿行,崇之哥哥,还有桑桑,是他们三人之间寓意不一样的称呼。

    只是,宁桑有些苦恼,柏崇之从不叫她“桑桑。”

    她把风筝线团巴团巴捏在手里,再从地上将风筝捡起,一股脑地塞给了柏崇之,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清朗的笑声又再次响起,宁桑微微红了脸。

    素青色衣袍的少年接过少女手中的风筝,瘦长的手指恍若随意翻动着,那一团的杂线就被他理得有条有理。

    三年的时间让柏崇之身形一下子拔高。

    他没跑几步,那风筝就自然而然地飞上了高空。

    “哇~真的飞上去了。”

    宁桑大笑着看向不远处的柏崇之。

    俊秀欣长的少年脸上带着笑意,他手中一张一驰放着风筝,风飘扬着他素青色宽大袖摆。

    他就像是此时的春日一样,阳光和煦,春风微暖。

    宁桑不可控制地心悸动着,呆呆看了良久,才募然脸色通红的仓惶移开视线。

    燕良行恍若他们之间的外人一样,此刻他神色微妙,眼底似有波涛汹涌的暗色在挣扎着。

    他面色如常地走开,将马车上带着的包裹拿出来,选了一块绿草茵茵的位置一一摆放好。

    这是宁桑说的什么踏青惯例。

    他按照她说的准备一张好看的四方行绸布,精致可口的点心,以及甜美的果酿。

    将一切摆放好后,燕良行也平复心里那尖锐、疯狂的念头。

    他起身大步走过去,“桑桑。”

    正开心交谈着的宁桑并未听见。

    “桑桑!”燕良行见状,又再一次说道。

    “啊…?哦…阿行,怎么了?”

    闻言,燕良行默然安静了一瞬,看了一眼他刚刚布置的地方,才神色自若地道:“没什么,要坐一会儿吗?你说的踏青惯例,我弄好了。”

    宁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哇”的一声,“就是这样。阿行,你真懂我。”

    不,桑桑,其实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懂你。我永远看不透你,猜不透你。

    燕良行内心苦涩。

    是什么时候起,明明是他先来的,如今却好似变成了他们之间的外人。

    宁桑拉着柏崇之一溜烟的功夫就跑过去了。

    见状,燕良行只得跟上。

    没关系,科举考试就要开始了。他就要离开桑桑身边了。

    以后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接近午时,日头开始渐渐大盛。

    宁桑被阳光晒得熏熏然,好似醉酒了一番。少女脸上还泛着红晕。

    燕良行微微拧眉,暗自埋怨自己选的位置不适,竟未考虑午时的阳光之盛。

    想起今日他们乘坐的马车内似有一把雨伞,燕良行便抬步走去,将马车内的雨伞取了过来。

    突然,宁桑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炙热的阳光被阻隔,再也落不到她身上。

    宁桑下意识抬头看去。

    是一把伞。

    回头一看,果然是燕良行。

    “谢谢阿行…”

    燕良行并未回答,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她身后,这些小事他做了无数遍,他并不需要她的感谢。

    暖烘烘的春日就像甜酒一样,带着令人舒畅的醉意。

    宁桑看着眼前生机蓬勃的风景,耳边突然传来柏崇之的话语,“公主,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我明日开始便不去太学宫了,要在府里安心准备考试。”

    大燕国科举考试经过多次改革,分别乡试、会试、殿试。每场考试隔三年举行,都在当年的九月份开考,考试一共持续三天。

    这一消息犹如石破天惊。

    宁桑愣愣地看着柏崇之,呆了片刻,“崇之哥哥,那你以后再也不来太学宫上课了吗?”

    “嗯。不去了。”

    “那…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少女眼底微微泛红。

    宁桑一直都知道他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只是三年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然而此刻她却觉得三年的时间也太短暂了,短暂到她还未能够接受他的离开,他便要离开了。

    柏崇之心里一暖,难得僭越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会的,我们会再见面的。”说着,他又轻声一笑。

    对方揶揄的笑意让宁桑心里微微一松。

    她想,他们就算暂时分别,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燕良行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场兴致盎然的踏青却由即将离别的消息而结束。

    宁桑面色萎靡地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身边是一直沉默着的燕良行。

    他偷偷按耐住自己心底的雀跃。

    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去她的心神,她的注意力。

    此后的日子里,首班本就仅有的三个学子,如今变成了两个,宁桑同燕良行。

    “阿行,你说崇之哥哥现在在干什么呀?”

    课间时间,宁桑懒洋洋地支着胳膊,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燕良行。

    夏日炎炎,窗外的阳光十分绚烂,空气中带着令人烦躁的闷热。

    少年这阵子似乎越发瘦削,他挺直背脊跪坐在靠近窗边的桌案前。

    刺眼的阳光从他身旁的窗□□入,宁桑在那一瞬间竟是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

    见燕良行未开口说话,宁桑再次大声问道:“阿行,你说崇之哥哥这会儿是在复习功课吗?”

    “大抵如此。”燕良行低沉着声音说道。

    “我也觉得。今年九月份就开考了。”说着,她一挥刚才的惆怅,“我相信,崇之哥哥一定可以的。”

    “是吧?阿行…”

    “嗯。”

    转眼边到了漫山金黄的季节了。

    最近是科举考试的日子,皇城中格外的嘈杂,人来人往的,各地的学子也都提早陆陆续续地来了。

    科举考试的这几日,太学宫是放假的。

    宁桑头一日便早早拉着燕良行来送柏崇之入考场。

    此时,考场外人头攒动,多得是父母亲友来送儿子入考场的。

    站在她身侧的燕良行单手撑起一个半圆,将宁桑围在其中。他身体稍微用力,挤开周身其他的人,确保人群中的少女不会被别人挤到。

    宁桑踮起脚尖,拼命地抬头在人群中寻找着柏崇之。

    无奈,她身高在人群中并不占优势,使劲地踮脚,视线也依旧被阻断。

    “阿行…你快帮我找找崇之哥哥在哪里?”宁桑言语中透露着焦灼。

    “好。”

    燕良行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一瞬间的功夫便看到了最靠近考场门口的柏崇之。

    “他快要入场了,就在门口。”

    “啊…那…那阿行,你快把我托起来。”

    燕良行如实照作,他半蹲下身子,双手环住宁桑的膝盖处,将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视线一下子开阔,宁桑看着底下乌压压的头顶,穿过这些人,她自然一眼就看到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柏崇之。

    “锵”的一声,寓示着考生开始入场了。

    人群开始慢慢涌动。

    宁桑见远处的柏崇之就要踏入考场阀门,急声大喊到:“崇之哥哥…崇之哥哥…”

    恍若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右脚已经跨入大门的柏崇之稍稍一顿,收回了右脚。他转身看向身后方,便看见高出人群一大截的宁桑在使劲地朝他挥动着手。

    见柏崇之回过身来,宁桑才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崇之哥哥,你一定行的。你是最棒的。”

    在这么多学子中喊某个考生是最棒的,一定可以。人群纷纷朝着投去诧异的目光,这也太过狂妄了吧。

    但宁桑并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依旧大声喊道。

    柏崇之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是她一贯的作为,没错了。

    他伸手挥了挥,示意她,自己已经听到了。

    本就有十足把握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一些,不能辜负她的信任,不能让她的“最棒”实现不了。

    柏崇之深深看了宁桑一眼,随即利落地转身踏入考场。

    前方是他人生官途的第一步。

    柏崇之的身影消失在宁桑眼中,她才开口道:“阿行…你放我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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