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安静地站着一个少年,身姿挺拔,对方面色平淡地看着他。

    显然刚刚燕良行痛打燕宁峰的场面,他已经是看了许久。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

    柏崇之缓缓走进,瞟了一眼地上不见面目的人,掩下眼底的痛恶,淡声道:“死了吗?”

    “昏过去了而已。”

    柏崇之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燕良行手一拦,偏过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道:“柏崇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留在这方天地是一回事,但总要弄明白一切,任何潜在的危险,他都要将其扼杀。

    闻言,清冷孤傲的声音带上了微微不解:“嗯?”

    对方疑惑的神情不似做假,燕良行略一皱眉,面色沉静地看着他。

    见燕良行不再开口,柏崇之无谓地转过头,随即离去。

    下午武课之前,燕宁峰被打一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每个人心中各有猜测,各班之间议论纷纷。

    但没有证据,谁也不敢明说什么。毕竟连燕宁峰本人都没有看到是谁打的他。

    首班内,燕宁桑自然也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思及当时提前走的燕良行,她心中微微一沉。

    此刻大将军李向道还未到教室。

    宁桑略一沉吟,起身轻轻走到燕良行身边跪坐下来,左手后肘支在他的桌案上,微微撑着头,凝视着他。

    十岁的女童一双狐狸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跪坐着的燕良行对上了她的视线后,立即眉眼低垂下来,抿了抿嘴唇,他身旁自然垂落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着。

    见他如此反应,宁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近他,低声在他耳边道:“若有下次,记得叫上我。”

    眉眼低垂的少年募然睁眼,眼神中的忐忑消失殆尽,他低声回道:“我怕脏了你的手”。

    “嗯?”

    小女孩强装着高矜的样子,不赞同地看着他。像是深知他会妥协一样,一声“嗯”字带着笃定。

    燕良行压住心底满溢的爱护之感,妥协道:“听你的。”

    宁桑心道:这还差不多。

    随即抬起她的右手,轻轻伸出小小的尾指,微微弯曲,“拉钩。”

    “好,拉钩。”

    十二岁的少年郎轻轻勾上对方的小拇指,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身后的柏崇之见状,手中练字的笔微微一顿,白纸上方滴下一滴浓重的墨水,随后慢慢晕开。

    清冷孤矜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懊恼,随即一手将毁掉的白纸团成一团,继续面色自若的继续下笔。

    过了一会儿,学官让他们三人去后勤处领各自的武服换上然后到武场上去。

    太学宫武场位于学宫后山的顶峰。

    三人来到山脚下时,半山腰处已经有不少的学生在攀爬着。

    宁桑抬头一望,呼吸一滞,眼角一抽。

    这…这么…高…

    要…要爬上去么?

    柏崇之率先走上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

    见此,宁桑也只能跟在其身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宁可多做一些学业,也不想来爬这见鬼的山峰。

    燕良行立即跟在她身后,警惕地看着前方她的状况。

    慢慢地,他们登上了半山腰。此处有几位学生一排竖坐着休息。

    其中一名女学生道:“公主,下午的课若是李将军上的,我们是要提早上山的,不然迟到又要被罚。”

    宁桑抬眼看向其他的学生,果然都已经差不多登上了顶峰,眼下就剩他们三人和这几位女学生了。

    “那你们怎么还在这坐着?”宁桑面色诧异。

    刚刚开口的女学生闻言,面露羞色,低声道:“我们几个身体不如常人健康,家里人打过招呼了。”

    宁桑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出言嘲笑她们,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慢慢休息,本宫先走了。”

    一层层的台阶横亘在眼前。

    宁桑眼底一黑,行尸走肉一样慢慢爬着。

    身后的燕良行见状,伸出手托着她的后腰,让她借着自己的力气往上登去。

    宁桑一喜,乐得开口道:“阿行阿行,果然很行…”

    此刻的女童稚言稚语,脱口而出的话却让身后仅是壳子为孩童的燕良行脸一红,狠狠唾骂自己一声。

    想什么呢,她还是个孩子!

    踏上顶峰的那一刻,宁桑腿都软了,气息紊乱。后面的这半程,几乎都是燕良行手托着她的后腰,暗暗给她用力。

    柏崇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向来服饰整齐,分毫不乱的他此刻衣襟微湿,发丝稍乱。

    一上来他就从袖中拿出干净的纯白帕子,一个劲地擦拭额头的汗珠,眉毛死死地皱着。

    宁桑轻呼出一口气,不顾形象地直接躺在了地上,“累死我了,阿行…”

    她话还未落,燕良行极有脸色地跟着她随地一趟。唯剩柏崇之目露错愕地俯瞰着他们。

    宁桑对上对方略带嫌弃的眼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口道:“阿行~给我把他压下来。”

    此刻气息不稳的柏崇之自然不是燕良行的对方,哪怕对方高出他半个头。

    他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摔倒在地,正准备躺回宁桑身边时,察觉对方与桑桑的距离有些近,于是面色沉静地扯着他的衣袖将人拉开一些。

    在柏崇之的愣神下,这一番操作下来,进行得行云流水。

    他此刻懵神地躺在地上,抬眼望去,是一片蓝天白云,天空澄澈得似乎倒透着他的身影。

    “舒服吧?”不远处躺着的宁桑侧过头,看着柏崇之。

    她心里暗暗啧了一声:这个人装得比她这个十八岁的穿越者还要老成。

    他已经很久没去关注过学业功课之外的东西了,好似忘记了天空是透蓝的,白云是柔白的,风…虽然泠冽,但此刻吹着他很舒服。

    柏崇之静静注视着天幕,低声轻“嗯”一声。

    燕良行看着身旁的桑桑,心里安稳而平定。

    三人并排着躺着仰望天空,脸上都是洽意无比的神情…

    一声怒喝响起,“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三人一个激灵,顿时从地上起身。

    李向道径直走过来他们三人身前,皱着眉头打量一会儿,随即道:“首班的学生绕武场三圈。”

    不远处武场的其他学生闻言一阵低语。

    “都给我安静下来。”

    场面立刻嘘声。

    这时,李向道才俯瞰着燕宁桑道:“有异义吗?”

    宁桑咬牙,大声道,“没有!”

    “那还不跑?”

    一声令下,三人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而去。

    武场上频繁响起李向道的声音,伴随着学生们的阵阵喝声,他们手中的□□相互“锵锵”着。

    最后的一圈,柏崇之和宁桑二人几乎是走着结束的。

    等他们三人跑完,刚好下午的课程也就结束了。三三两两的学生托着疲惫的身子往山下走去。

    李向道黑着脸走到他们三人面前,冷声开口:“今日只是简单的跑步,以后的课程会更加辛苦,更何况你们和他们不一样。”

    “以后要走的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坚持不下去,趁早滚蛋。”

    说完,他也不听三人的回话,冷哼一声,径直离开了。

    “本宫才不,牛鼻子,你等着瞧吧。”

    远处只剩李向道的背影,宁桑才面色忿忿,狠狠地喊着,一手手掌握成拳头,狠狠比划着他的后背。

    燕良行看着她张牙虎爪的样子,轻笑一声,“桑桑一定可以。”

    “是我们都可以!”

    宁桑耸了耸鼻尖,声音清脆却坚定,“是吧?”

    她的目光来回地在其他两人脸上移动,暗示意味很明显。

    燕良行自然点头附和。

    宁桑表示满意,转而盯着柏崇之看,“嗯…?你呢?”

    “自然也是。”

    傍晚的暮光渐渐倾泄下来,映照在整个太学宫。

    学宫外,仅剩两辆马车安静地停着。

    “柏崇之,明天见。”正桑带着燕良行挥动着手腕与他道别。

    欣喜的笑意流转在她的眼眸里,她的身上披着霞光,看起来灵动肆意。

    柏崇之难得地微微一笑,轻抬手腕挥手,他目送着他们的马车在夕阳下渐渐远去。

    夜幕下,屋内灯火明亮。

    柏崇之身姿端正地坐于桌案前,微微垂头,时不时翻动着手中的书本。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又轻又缓的脚步声。他立刻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正是他的祖父柏原。

    柏原进屋后,看见他桌案上翻开的书本,微微颔首,“用功是好事,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祖父,孙儿晓得。”

    他说完这句话后,室内便沉默下来了。

    良久,柏原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犹豫一会儿,才道:“燕世子的事……”

    “与我无关。”柏崇之面色冷淡,还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与你无关便好,那些事你该放下了。你的人生那么长,总不能被仇恨禁锢住。”

    柏原声音低沉,神色越发的晦涩。

    他孙儿怨他,他心里知晓的。

    当年他父亲南下查案,莫名死在了邳州,这中间牵连甚广,是他按下了这件事,认可了大理寺卿给出的敷衍答复。

    同一年,他的母亲也郁郁而终。

    只是当年那事,若不压住,掀起的何止是朝廷的腥风血雨。

    柏崇之恍若默不作声地听着,少年挺直纤瘦的脊背,视线绕过眼前的柏原,正眼神泛空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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