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江林的路程,一半是水路一半是陆路。胡十一没坐过船,坐一路吐一路,一只活狐狸晕得就剩半条命,然后娇滴滴地窝在李微言怀里嘤嘤叫。竹山把了个脉,然后临时配了副膏药给她贴上,这才让她好受点。

    竹山这边给胡十一针灸,李微言那边就开始笑:“好歹是个会腾云驾雾的,怎么还晕船,好了,现在变成刺猬狐狸了。”

    “呜呜……这怎么能一样,我飞的那么稳,一点都不晃,我不是刺猬呜呜……呕……”哭到一半又忍不住吐出来。

    竹山拍了胡十一的背帮忙顺顺气,嗔怪地瞪了李微言一眼,怎么这么大了还以欺负小孩为乐。李微言耸耸肩,陪笑着一起拍拍。

    晕船大概是胡十一出生以来面对的最严酷的考验之一,吐到后来只能吐酸水,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为什么别人不晕只有她晕啊,在言儿面前丢脸了啊啊。

    “诶?乌鸦怎么也跟着船飞啊?”

    “那是乌鸫吧……怪了,水上哪来的乌鸫。”

    李微言听到甲板上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打开舷窗,果然见到一只乌鸫跟着船飞。

    李微言打了个手势,那乌鸫见了手势便低飞靠近飞入窗内。

    “这鸟是?”竹山问道。

    “信鸽。”

    不过显然乌鸫本鸫对信鸽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让李微言拆腿上绑的消息。

    李微言展开纸条,眉头微微皱了下又立刻恢复正常,但这一瞬的皱眉还是没逃过竹山的眼睛。“怎么了?”

    “哦……没什么,胡十一家里出了点事情,她爹叫她回去。”李微言收起纸条,面色如常。

    竹山看向晕乎乎一摊的胡十一道:“可她这副样子……”

    李微言等的就是这一句,正好顺水推舟:“所以恐怕只能是我带着她回去了。”

    竹山反应过来她又要走,瞬间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浑身都紧张起来。“你又要走了?”

    李微言因他突如其来紧张愣了一下,然后便意识到原因所在,刚想开口说很快就回来,又想起上次神魔之战前她也是这么说的,若是她再这么说,恐怕会让竹山更加紧张。于是她只能换套话术。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非常轻松,语气也温温柔柔的:“阿竹莫怕,这次是十一的家事,你看这只乌鸫就是她们家专用的信鸽。只是把她送回家处理一些家事罢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竹山还是紧抓着她的手,无法放松下来。李微言轻轻地往他怀里一倚,才让他紧绷着的身体松下来一些。

    “我知道阿竹担心,可是十一的家很远很远,凭她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没有办法回家的,总不能……狠心让一个十三岁的小狐狸晕着脑袋自己跑回家去吧。”李微言抬起脑袋,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遭受到妻子的可爱攻击,竹山有些迷糊,他揽住妻子的腰,脑子被美色迷惑得反应不过来。“那……言儿要去多久?”

    “肯定在阿竹到家之前就回来。”李微言信誓旦旦道。

    “好,我信你。”

    得了夫君的允准,李微言便带着晕晕乎乎的胡十一翻窗出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阿竹等我回来啊,我一定会跟阿竹一起回家的!”

    竹山探身从窗外看去,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他分明看见了李微言那一瞬间的皱眉,可他不想她为难。

    而李微言呢,讲的确实是实话,但是只讲了一半。事情确实是胡十一的家事,只不过这个“家”宽泛了点,指的是整个苍墟山。

    苍墟山此时乱做一团,所有妖族惶惶不安,胡二娘子在洞府中来回踱步等着乌鸫的回音。不多时,洞外狐狸通报墨微君与十一回来了。

    闻言胡二欣喜,连忙去迎。只见面带黑色面具、身姿干练利落的墨微君已经与赤发美人急匆匆地进了洞府。墨微君一入洞府便问:“胡二娘子,到底怎么回事?”

    “谢天谢地,你可来了,山主他不知为何失控发狂,爹爹娘亲他们与苍墟山几位长老已经去阻止山主,可情势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奴家才不得已请墨微君回山。”胡二娘子一脸的焦急。

    “苍墟山主?何时的事情?”

    “是昨日,整个苍墟山都发生了大地动,随后山主便发狂了,大肆破坏,有些族群的领地已经被摧毁殆尽。几大长老如今在合力安抚山主。”

    李微言蹙眉,苍墟山主不知是几百万岁的老东西了,发起狂来可不是几只几千岁的妖精就挡得住的。

    “走,十一,过去看看。”她腰间的一柄剑现形,显出与往日不同的形态,这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做的一点伪装。

    顺着地脉躁动的来源,李微言与胡十一迅速向混战的中心靠近。远远便见得群山与一群妖族对抗,靠近些又能看见那并不是山,而是由山石组成的巨大的生物。

    苍墟山主便是苍墟山本身,就像魔尊顃霄是大地本身一般。山若是愤怒起来,依靠着山而活的生灵怎么可能挡得住。上次李微言与山主化身交手时候也没捞到什么好。

    “这老东西,早不发癫晚不发癫,偏等着我陪我夫君回家的时候发癫,啧,故意找事么。”狐耳飞向脑后,显然墨微君的心情不是很好。

    重伤苦战的胡离远远见着飞来的黑白相间的狐仙,终于松了口气,而眨眼间那人已到眼前。“墨微君来的正是时候。”

    李微言看了眼浑身是伤的赤色狐狸,又看向轰鸣的群山,眉头压了下来:“这老家伙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闹腾。胡离,让其他几人避退,我赶时间,速战速决,十一,护法。”

    “好。”

    胡离及时传音让几位长老避退。

    那几位长老听到胡离的传音,本想反驳说你狐族子弟这时候还想争功逞胜,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却见擎天的黑白风暴夹杂着赤红的狐火碾压过来,他们差点躲闪不及燎了胡子。

    风暴所至之处皆为焦土,他们只得赶紧避退,免得被波及。

    风暴之上的,正是那位带着黑色面具的狐仙,和胡家出了名的小混蛋胡十一。那狐仙只有一尾,气势却比三尾的胡离强横许多。

    被风暴席卷的群山怒吼着向她们扑去,却见面具狐仙手持宝剑,狐火缠身,迎着山峦劈砍过去,只一剑便地裂山崩。

    几位长老看得面色惨白。他们看着那个年轻身影与轰隆的大地战得酣畅,手中细剑以极其可怕的气势将一座座山峰削平斩裂,赤红狐火伴着飓风与无色剑意轰隆而下,与发狂的群山相比,她反倒更像天灾。

    “胡离……你们家何时出了这么强的后辈,老朽怎么不知啊,你家老大不是还在闭关吗。”长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你家十一什么时候也这么大本事了?”

    胡离笑而不语。明明是伤得最重的那个,这会看起来倒是最得意。

    千里之外,竹山独自一人倚着舷窗发呆。

    来时是三个人,下船时只有他一个。水手问他怎么只有一人,另外两个女眷哪去了,他也只得说她们之前就下船了。若非是他看起来实在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旁人肯定是要怀疑女眷是不是被他推进水里了。

    下了码头,提前雇好的马车便来接应,付了五十文搬运费便帮忙把行李搬上了马车。

    马车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次幻想里的李微言不在。竹山坐立难安,在马车里胡思乱想,他像是得了分离焦虑症一般,只要见不到她,便忍不住想一些坏的可能性。

    也不怪他这样胡思乱想,李微言无论在外边遭受了何等的痛苦,回家都不肯吐一个字,她在魔界遭受的非人的痛苦,他也只能在幻象中意外得知。

    仅仅是离开她一日,竹山便焦虑万分心乱如麻,甚至于后悔同意她离开。心中胡乱的想法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极端。

    从想要现在就去到她身边,看看她是否遇到危险。

    到胡思乱想各种可怕的场景。

    再到想把妻子永远的锁在身边。这样她就再也不必去面对那些危险,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消失不见。

    他心乱如麻以至于没有发现回去的路上,少了来时的那家客栈。

    等到了江林县,已经是第二天了。

    竹山一下马车就被几个村民认了出来,村民热络地要上前帮他搬运行李,却被他婉言谢绝。

    “我还在等我夫人,她还没有回来。”

    心直口快的村民笑道:“原来竹先生已经再娶了啊!”

    话一出口,场面就冷了下来,其他几个村民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那个快嘴的村民看竹山冷下来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众人连忙上前找补。

    “老牛他脑子不清醒,竹先生你别同他一般见识,您在这等也是等,在家等也是等,不如我们帮您把行李搬回去,咱们回去等也行。”

    竹山摇了摇头:“我夫人说要与我一同回家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讪讪离去。

    “竹先生的疯病还没有好啊,可惜了。这么个青年才俊。”

    “唉,竹先生实在是重情义,之前丧妻就伤心得几乎病死,全靠这疯病才保住了性命,真是……唉……”

    大家都知道竹山是靠欺骗自己“妻子还活着”硬撑着过下去的,所以谁也没有拆穿。

    他性子又有些偏执,既然非要执拗地等,旁人也没法让他离开。说不准过一会,他幻想里的妻子就回来了,到时候不用他们硬劝他也回去了。

    只是竹山一直等到晌午,他口中的那位妻子也没有赶回来。几个村民有点着急,总不能真让竹先生在这县碑待一天吧。于是他们灵机一动,派一个人去县城找了郑捕头,郑捕头与竹先生交好,他出面应该有用。

    郑捕头得了竹山回来的消息,请了半天假去接他,赶到地方,正要上前招呼,却被村民们先拦下。

    “郑大人您可来了,竹先生的疯病还没好,偏要等他家娘子回来才肯回家,您待会可千万注意别漏了嘴啊。”

    郑直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马车边的竹先生,忍不住地叹息。

    竹山的性子是真的很执拗,即便是郑直来劝,也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你既说你夫人答应你到家之前就回来,可这都等了半天了,恐怕多半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若是迟了一两天,你总不能在这枯坐两天吧。你夫人若是回来看你为了等她等得一副憔悴模样,估计也要心疼。”郑直顺着他的逻辑往下捋。

    可竹山就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偏执地觉得妻子不会食言。

    郑直实在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安静的大夫,心性坚韧得要命,他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寻常事动摇他不得。既然劝不回,郑直干脆也坐在旁边等,看谁熬得过谁。

    不过郑直也看得出他心绪不宁,似乎也没有那么拿得准妻子一定会回来,倒更像是逼着自己不得不信妻子一定会回来似的。

    于是他们又从日上三竿等到日薄西山,眼见着太阳要沉入地底,郑直又忍不住劝他。

    刚要开口,就听得远远而来的马蹄声。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模糊不明的身影正策马而来。竹山突然提起了精神从马车上下来,张望着马蹄声的方向。

    随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竹山脸上也终于扬起几分笑意,轻轻地松了口气。

    郑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马上的身影,那个人,不是李微言又是谁?!这是?见鬼了??

    竹山所等的那个人风尘仆仆地踏着烟尘,从暮色里冲出来。骏马被勒得嘶鸣,马上之人飞身下马,直扑进了他的怀里。而他也稳稳地接住了她。

    李微言抬头看夫君,瞬间有些看愣了,夫君的白发在夕阳下被衬得灿灿生光,碎光落在他本就俊美的脸上,显得比她这个正牌神仙还要像神仙许多。

    “在发什么呆?”竹山浅笑着问她。

    李微言痴痴呆呆地回了句:“阿竹真好看。”

    竹山还是笑着,暗暗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等到她从天人的美貌中拔出一点清醒的理智,她才说道:“对不起啊,阿竹,回来的晚了点,有点事情耽搁了。”

    “无妨,不晚。”

    李微言被竹山握着手,正腻歪着,就看见旁边郑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看什么看啊郑大人没见过夫妻小别胜新婚啊。”

    “你没死?!”

    “呸呸呸,怎么咒人死呢,我福大命大阎罗未必敢收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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