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什么?”

    一阵轻柔的嗓音震颤和着轻微的脚步声,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祁有岁的身后,如鬼魅穿行暗夜,吓得祁有岁后退半步,  猛地靠在了身后的树上,试图寻找些许安全感,  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许久才勉强压抑住语气里的颤音:

    “是谁?”

    他一边说,眼皮一边不安地颤动着,瞳孔微微放大,无措的指尖扣在树皮上,  感受着指腹尖锐的刺痛,紧张地竖起耳朵,  片刻后却只得到风声和沉默。

    “”

    就在祁有岁在思考报警能不能抓鬼的时候,  一个声音倏然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逐渐朝他靠近。

    祁有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受着后背的冰凉,  眼睛盯得更死,几乎是眨也不敢眨,借着月色,  才方见那说话人的脚尖、大腿和上半身逐渐显露,于月光下,身形细瘦,骨肉匀称。

    看样子是个女生。

    祁有岁:“”

    不知为什么,  他竟然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用力喘了一口气,  紧绷的下颌线微缓,  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这个身影的主人,  半晌,才惊疑不定地说了一句:

    “黎涔?”

    “没想到你还没忘了我。”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笑了一声,完全从树荫里走了出来,素白的指尖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明灭的星火衬的她面容温暖姣好,吐出一口白色的眼圈,哑声道: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找什么?”

    黎涔抽了烟,嗓子有点哑,乍一听有些男女莫辨,也难怪祁有岁紧张之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

    祁有岁看了黎涔一眼,慢慢地放松身体,沿着靠着的树干站直,含糊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

    “哼。”黎涔一听这就知道是借口,挑了挑眉,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又吸了一口烟,随后慢慢吐出,淡色的烟雾飘散在两人相隔的空气中,衬的她微眯的眼睛有些晦暗不明,半讥半讽道:

    “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这第五任女友当的也不算亏。”

    她这话有玩笑的成分在,换做往日,祁有岁说不定还有些骄傲,但如今,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羞耻起来,无措地抠了抠衣角,许久才低声道:

    “对不起。”

    黎涔怔了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手里的烟都差点烫到手,惊愕地看着祁有岁:

    “你说什么?”

    “对不起。”祁有岁走上前,认认真真地抬眼看向黎涔,和祁轻筠有着七分像的眉眼里全是真诚: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幸好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希望你没有被我伤害到。”

    祁有岁和那些所谓女友在一起的时候,都只是顺嘴一说,连手都没有牵过,更遑论亲亲抱抱,大部分也是和平分开,不存在什么太多的恩怨情仇。

    “”黎涔没说话,不可置信的双眼片刻后逐渐染上些许饶有兴趣,围着祁有岁转了一圈,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带着气音赞叹道:

    “你真的变了好多。”

    “早说你离楚却泽远点不就好了,多和别人接触,你就不,搞的大家都越来越不正常。”

    黎涔是女孩子,心理年龄要比祁有岁成熟一点,事情也看的很分明,提醒祁有岁道:

    “你离他远点,他真的不太正常,看你的眼神我都害怕。”

    “”

    祁有岁还真没注意过楚却泽看自己的眼神,对方在自己面前一向软糯可欺,摸了摸自己的脸,七分好奇三分疑惑道:

    “他看我是什么眼神?”

    “想吃了你的眼神。”黎涔现在看祁有岁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一个即将被饿狼叼进窝里还无知无觉的白兔子,叹了一口气:

    “你要是没把握治得了他的话,就少和他接触,趁他现在还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等到时候他”

    话说到一半,黎涔抬起头,看着祁有岁安静黑润的瞳仁,不知为什么,想说的话又卡在嗓子眼里,半天没能说出口,片刻后有些烦躁,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冷声斟酌道:

    “反正你自己有数就行。”

    “知道了,谢谢。”

    祁有岁毕竟是祁轻筠的儿子,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就吓出个好歹来,虽然还是没太懂黎涔的暗示,但仍旧弯了弯眉,端的是一副乖巧模样: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

    黎涔本来就是想背着舍友出来抽烟的,不期然撞到祁有岁而已,闻言也没多留,正想把这根烟抽完再回去。

    但没有想到,刚刚还走出去一段路的祁有岁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走到了黎涔的身边。

    黎涔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祁有岁伸出手,拿过自己口中的烟,顺手掐灭了,随后又掏出口袋里祁轻筠买给她的没吃完的糖果,拍到了黎涔的手心里,低声道:

    “吸烟有害健康,不要抽烟啦。”

    说完,祁有岁还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还谨记着那天在宿舍的时候,祁轻筠告诉他不要抽烟的话。

    黎涔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祁有岁的背影越走越远,双腿一软,踉跄几步坐在花坛边上,随后弯腰捂住了自己发烫发红的脸。

    她咬牙切齿地攥紧掌心的糖,捂住胸口,狠狠地闭了闭眼,低声骂道:

    “不喜欢我还笑的那么招人,难怪被变态盯上。”

    祁有岁才不知道黎涔的抱怨,回到宿舍后祁轻筠和钟雪尽已经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两个人的床帘都已经拉上,听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祁有岁顿了顿,轻手轻脚地进浴室洗了个澡,随后爬上了床。

    楚却泽在床上开着夹子灯背书,虽然很困,但还是一直坚持等祁有岁回来,听到祁有岁上床的动静,赶紧放下书,小声提醒道:

    “有岁,头发湿的话要等干了才能睡觉哦,不然会头痛的。”

    “”祁轻筠和钟雪尽似乎是睡了,祁有岁不敢拿吹风机吹头发,闻言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乎要怀疑楚却泽在他身上安了微型摄像头,愣了愣,片刻后才慢慢回了一句:

    “知道了。”

    楚却泽得到祁有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在心里翻来覆去将祁有岁说话的语气和意思品味了一番,随后悄悄在小本子上将其记了下来,抱着本子差点笑出声。

    “”

    祁有岁隔着床帘,悄悄伸出手指,碰了碰楚却泽被灯光放大微微扭曲的影子,想到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想了想,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楚却泽,你刚刚去哪里了。”

    楚却泽抱着本子扭动的动作倏然一僵,面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呼吸微微一滞,许久才将本子盖在脸上,看不清表情,闷声道:

    “去买了点吃的。”

    “哦?”祁有岁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却泽翻来覆去像是在紧张的影子,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地笑问道:

    “买了什么吃的,怎么不给我吃?”

    “吃,吃完了。”自己说的谎,哭着也得往下圆,楚却泽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往下编:

    “你要是想吃的话,明天我给你买。”

    “”祁有岁眼珠转了转,周身的气息低了下去,没说话了。

    楚却泽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害怕祁有岁不再理他,倏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就拉开床帘,正正好对上祁有岁盘腿坐在床上,眉目晦暗不明地看着他的模样。

    楚却泽怕他生气,赶紧跳下床,讨好地爬上祁有岁的床铺,拉着他的手小声道:

    “你别生气,我真的吃完了,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

    祁有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

    “好啊。”

    “那你记得买一模一样的。”

    祁有岁特地咬了几个重音,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却泽紧张到微颤的睫毛,没有再说什么,懒懒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离开,就想躺下睡觉。

    往日里,祁有岁一个挑眉,楚却泽都能瞬间解码他的心中所想,如今祁有岁的动作间的赶客意思再明显不过,但楚却泽像是没看到似的,还跪坐在祁有岁的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祁有岁宽松的睡衣底下露出的锁骨。

    祁有岁本来都想睡觉了,但身边传来的目光太过于炽热,以至于他不得不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楚却泽,含含糊糊道:

    “你干嘛?”

    “有岁,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楚却泽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双充满雾气的模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爷爷去世了,我一个人睡害怕。”

    “”

    祁有岁心想我也怕鬼啊,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楚却泽见他没有立刻拒绝,迅速钻进他的怀里,啪的一声关了祁有岁床头的夹子灯,还得寸进尺般用力抱紧了祁有岁的腰,语气里全是欣喜:

    “谢谢有岁,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祁有岁实在困死了,也就懒得再理他,何况楚却泽腰又细又软,皮肤骨肉匀亭细腻,隔着衣服摸起来像一块温玉似的,祁有岁也就随他便,闭上眼凑合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祁有岁感觉唇角似乎有些濡湿,温热的气息似乎从他的眉心游移到他的脖颈,连啃带咬的,酥麻中伴随着些许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抓住了身上人的头发,含糊地说了一句:

    “别闹了。”

    楚却泽吻他的动作一顿,等祁有岁歪着头再度熟睡过去后,才慢慢抓起祁有岁的手,放到了自己光\\裸的腰上,躺下抱着祁有岁的身躯,侧脸枕在祁忧思的胸膛上,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

    祁轻筠抱着钟雪尽醒来的时候,宿舍里安静一片。

    他拍了拍钟雪尽睡的白里透红的脸庞,示意对方趁儿子不注意先回到自己的床上。

    钟雪尽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小狗似的在祁轻筠的怀里拱了拱,随后将自己裹成春卷,面朝墙那边滚了过去。

    祁轻筠看着钟雪尽的背影,带着气音笑了一声,倒也没再逼他起床,打算先去买早饭回来,再叫钟雪尽起床。

    谁料刚刚拉开床帘,就看见一向晚睡早起的祁有岁正在床下穿衣服,腰窝处有一圈特别显眼的牙印,不知道是被谁咬出来的。

    牙印再偏后腰的部分,因此祁有岁没有看见,但却被祁轻筠尽收眼底,顿了顿,迟疑地开了口:

    “你”

    祁有岁这时候已经将校服穿好了,闻言,无知无觉地抬头见祁轻筠,还冲他笑了一下:

    “早上好。”

    自从那夜过完生日谈过心之后,祁有岁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一样,整个人变的乖巧沉稳了不少。

    祁轻筠站在他身边,看着祁有岁和他同步到几乎一致的刷牙动作,吐出水再度漱了漱口,含糊道:

    “你昨晚又和那些朋友出去喝酒了?”

    不然腰上那个牙印是谁咬的?

    “没有。”祁有岁看了祁轻筠一眼,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含着奇怪的担忧,用毛巾洗着脸,发出含糊的声音:“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学校里,没有出门。”

    祁轻筠本想问“那你腰上的牙印是哪里来的”,余光瞥见钟雪尽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探头了,拼命冲自己使眼色,只能赶紧扭过祁有岁的脖子,押着对方出了门:

    “算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祁有岁觉得祁轻筠今天的早上的表现怪怪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觉好像对方的眼神里一直飘着几个大字“儿子你的贞操还在吗?”

    祁有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想多了,摇着头和对方回到了教室。

    钟雪尽已经先到了教室,趴在桌上把祁轻筠今天早上要早读的内容都认认真真写在便签上,防止对方忘记了。

    祁轻筠将吸管插进豆浆里,把早餐递给钟雪尽,小声凑到钟雪尽耳边,低声将今天早上的见闻和钟雪尽说了一遍。

    钟雪尽忍住蔓延至头皮的酥麻感,认真地将祁轻筠的话听了一遍,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和祁有岁说话的楚却泽,低声道:

    “那儿子不会有危险吧?”

    “现在还不好说,他们都还小,人身安全威胁方面的应该不会出现。”

    不过长大后就不好说了。

    祁轻筠咽下最后一句话,拧着眉,慢慢地翻开书,只觉字从自己眼睛里穿过,却记不到脑子里,索性阖上书,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笔:

    “不过这事感情的事,当家长的还是少插手为好,毕竟儿子已经长大了,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我会暗地里注意楚却泽的,尽量不会让他做什么小动作来伤害儿子,但是儿子最终是选择远离还是接受他,我们都无权干涉。”

    钟雪尽想到自己和祁轻筠恋爱时,钟知春百般阻挠的模样,眼神一暗,半晌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好啦,别老皱眉。”祁轻筠摸了摸钟雪尽柔软的脸蛋,温声道:“你不是说要看病吗,我中午吃完饭午休的时候带你过去。”

    钟雪尽闻言弯了弯眉,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像夏日碎冰撞击瓷杯边沿:

    “好!”

    在午休之前,祁轻筠和钟雪尽还需要上四节早课,在英语课上,英语老师还重点表扬了祁有岁近乎满分的英语试卷,顺便提出希望将他的英语作文拿出来复印,在全班传阅,可惜祁有岁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他那张英语试卷,英语老师只好遗憾作罢,让祁有岁下次半月考的时候,记得把试卷交给她复印。

    迎着全班惊叹和崇敬的视线,祁有岁的脸虽然还有些红,但总归也不像是原来那样抗拒了,小声应了声好。

    一连几天,祁有岁过于规矩的表现引起了班主任柳成碧的注意,综合考虑之下,柳成碧将本月班级纪律之星的荣誉颁给了祁有岁,还专门在班级近班级后门的墙上开辟了一小块地方,专门来放各种表现好的同学的半身照片。

    祁有岁真不愧是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儿子,基因优秀,一张证件照都给他拍的和明星艺术照似的漂亮,眉目如画,笑起来像一个疏雨海棠般俊秀清隽,惹得经过十班后门的学生和老师都会忍不住被那挂在墙上的照片吸引的多看几眼,没多久,慕名来看祁有岁的学生越来越多,几乎都要传到初中部了。

    但没多久,祁有岁挂在墙上的证件照就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见了,和他爸妈的遗照以及丢失的英语试卷一样,再次消失的无隐无踪。

    祁轻筠倒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那么多人从后门经过,顺手被人拿走了也是正常的。

    眼看着祁有岁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祁轻筠趁热打铁,给对方报名了下月初的校文艺节的汇演,到时候要是登台表演表现的好,可以选送南港青年剧院,在全市各中小学校元旦文艺汇演那天表演项目。

    祁轻筠倒不指望祁有岁能怎么扬名四方,他主要是想让祁有岁忙起来,有事做,多和正常人接触接触,对方就不会成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变成一只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发霉消沉的小蘑菇。

    眼看着儿子这边已经安置好了,不需要他怎么操心了,祁轻筠就打算带老婆去治治心病。

    上辈子,祁轻筠创业当总裁的时候,还认识不少朋友,有几个合伙开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据说在业内声名不错。

    祁轻筠带着钟雪尽辗转找了好几个心理咨询师,钟雪尽试了都觉得不行,抱着最后再试试的心态,祁轻筠找到了上辈子的老朋友。

    老朋友们早就不像上辈子刚出社会那样青涩稚嫩了,大部分都成长成了社会上有名望的心理咨询师之一,咨询费用每时按千算。

    本来以祁轻筠的身份是没资格和他们面交的,祁轻筠其实也付不起那个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祁轻筠试探性地咨询中心前台的电脑里留下预约信息时,那几个大佬看见他的名字和长相,纷纷都联系了他。

    “你好,我是林微时。”心理咨询室中,林微时一身笔挺西装,额发用发胶抹的锃光发亮,一副精英模样,客气地和祁轻筠握了握手,试探着道:

    “你说,你叫祁轻筠?”

    “是的。”祁轻筠一身蓝白校服,毫不失礼地伸出手去和林微时握手。

    他看着眼前的老朋友,心情复杂,眼前又浮现出对方曾经穿着拖鞋大裤衩一副街溜子模样和自己出去喝酒、结果在半路喝成死狗后哭着和分手对象表白卑微落泪的模样。

    那时,祁轻筠前脚笑完他傻,后脚还得任劳任怨地背对方回学校。

    可以说,林微时失了多少次恋,祁轻筠就背他回了多少次寝室,钟雪尽见了总是暗暗吃醋,但是又不好直接对祁轻筠生气,所以见到就会偶尔阴阳林微时几句,到后来,全寝室都知道祁轻筠有个醋坛子对象,就更加使劲地故意在钟雪尽面前亲近祁轻筠,惹得钟雪尽对他们寝室的人一概没什么好脸色,见了就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老朋友。”别说祁轻筠心情复杂,林微时盯着祁轻筠的脸,此刻心情复杂的更上一层楼,要不是和祁轻筠相识六七年,他很相信祁轻筠的人品,不然非得怀疑对方是背着钟雪尽和旁人搞出来的私生子不可。

    “是吗,那真是我的幸运。”祁轻筠睁着眼说瞎话,笑着单刀直入道:

    “我今天来,是麻烦你给我的同学治病的。”

    说完,他将身边的钟雪尽拉了起来,完全没管林微时在看到钟雪尽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神情。

    林微时盯着钟雪尽,再度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青蛙,眼球鼓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鼻梁,再度定睛看向这夫夫俩。

    要不是林微时坚信自己的心理还算健康,他非要怀疑自己是思念祁轻筠这个老朋友过度、然后突发神经病得了幻觉不可。

    “好,我答应你。”

    林微时看着祁轻筠那张和往日记忆里不差分毫的笑脸,咬了咬牙,低声道:

    “不过你们两个太像我的朋友了,我没办法给你和他做心理咨询。”

    说完,他喊门外等待的助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一个穿着职业装的中年女性便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林老师。”中年女性长着一副笑模样,神情温和,黑长直的头发披散在肩,姿态大方不做作,目光隐晦地扫了祁轻筠夫夫一眼,眸色微动,随后转过头对林微时笑道: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这里有一位病人,你和他对接一下。”

    林微时将钟雪尽推到他面前,低声对他叮嘱道:

    “这个病人的治疗费用记我账上。”

    江霜无惊讶地抬起眉,目光落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随后笑了起来:

    “不用了。”

    “既然是林老师的朋友,我又怎么会不给这个人情。”

    江霜无抬起头,视线牢牢锁定在祁轻筠的脸上,容貌恍惚了一阵,记忆里那个低头笑着摸她脑袋告诉她要好好学习的青年又倏然浮现在面前,眼眶微湿,许久才慢慢开了口:

    “这位病人,跟我来吧。”

    钟雪尽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轻筠,在对方安抚性的眼神中,跟着江霜无离开了。

    “这个江老师,比我小近十岁,据说是和我同学祁轻筠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曾经受过我同学的资助。”

    林微时也不管祁轻筠想不想听,慢慢地给祁轻筠泡了一壶茶,茶水氤氲开滚烫旋转的泡沫,一室茶香溢出,将他的声音衬的有些缥缈,带着些许轻叹:

    “我同学是个老好人了,明明自己也是个孤儿,偏偏看不得别人受苦,自己读大学刚创业的时候,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穷的叮当响,却还是坚持每个月往福利院打一笔钱,资助了不少孤儿学习读大学,这个江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好人不长命,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林微时只觉得口中的茶水逐渐变的苦涩起来,放下微烫的白瓷茶杯,抬头看向面容平静的祁轻筠,话锋一转,又低声道:

    “你放心吧,看在你和我朋友长的那么像的份上,有我在,她肯定会好好尽心治疗你的同学的。”

    林微时饮尽杯中的酒,脚步有些踉跄,站起身离开了。

    祁轻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尾微微下压,指腹摩挲着杯沿,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干净,去的也干净,一生未做亏心事,对待生死也以平常心视之,故不管是重生前后,对自己的死亡倒也没有多少感触,如今想来,倒是大错特错。

    连不经常见的朋友都在十六年后仍怀念着他,那么与他朝夕相处的爱人钟雪尽在自己死后会有多痛苦,祁轻筠从前没有想,现在是不敢想。

    “”

    祁轻筠捏紧了滚烫的茶杯,直至杯壁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些许红痕,才恍然放开,一时间心乱如麻。

    钟雪尽太过于依赖他,他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轻筠都看的清清楚楚。但在上辈子,祁轻筠却放任了钟雪尽对他的依赖,他本以为自己能护住他,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让钟雪尽永远失去了他,而他也没能兑现一辈子保护钟雪尽的承诺。

    钟雪尽的病全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吗,祁轻筠想大概不是的。

    谁也不想生病,谁也不想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祁轻筠此刻才恍然发觉,钟雪尽的病大约也是有他的原因在的。

    这份爱意太过于沉重偏执,以至于在某一刻,让祁轻筠都为之战栗胆寒。

    祁轻筠在办公室不知道坐了多久,想了多久,江霜无的咨询室门才打了开来,发出咔哒的一声响。

    祁轻筠这才慢慢回过神,指尖撑在沙发上,踉跄着站起身,走到江霜无的面前。

    江霜无将门虚掩着,回过身看向祁轻筠时,将指尖抵在唇上,示意祁轻筠不要出声,让病人先冷静一会儿,随后低声让祁轻筠跟他来。

    “本来,按照职业规定,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的谈话内容不允许向旁人透露,但病人坚持说不需要向您隐瞒任何事,并且强调了好几遍,我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愿。”

    江霜无转过身,后背倚在栏杆上,回眸对祁轻筠轻声道:

    “病人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很强的应激反应和抵触情绪,他坚持自己是重生后遇到了您,”

    在说到这句话时,江霜无动作一顿,闪烁的眸光在祁轻筠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随后才道:

    “但是当我问到他重生之前是为何而死时,他却闭口不言,并且出现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只一直说他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他口中所谓的儿子。”

    “我猜测,是否是他在所谓的‘重生前’做出过与他本身性格或者为人处世原则、三观不相符的举动,但这件事让他不得不做,做了以后却又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情绪,让他陷入了极其浓重与矛盾的负面极端情绪里,两相冲突之下,诱发了他的精神疾病。”

    江霜无慢慢地替祁轻筠分析着,但心理治疗是一项漫长的治愈过程,江霜无还需要进一步的对钟雪尽进行观察才能得到可靠的结论,最终对症下药,解开他的心结。

    “谢谢江老师,我日后会多注意他的情绪变化的,以便及时对你进行反馈。”

    祁轻筠不动声色地将江霜无的话记在了心里,面上挂着礼貌的社交微笑:

    “谢谢您,您很专业。”

    “心理咨询的钱,我日后会打到您卡上的。”

    “不用谢。”江霜无打开门,示意祁轻筠进去看看钟雪尽,低声道:

    “祁先生,我也不需要您的钱。”

    江霜无看着祁轻筠的侧脸,慢慢道:“如果要谢,那便谢那个曾经资助我,能让我顺利读书的人吧。”

    “如果没有他,我也走不到现在。”

    祁轻筠回过头,对江霜无认真道:

    “江老师,您是非常优秀的女性,倘若没有我他的资助,日后也一定能取得很优异的成就。”

    “”江霜无笑了一下:“祁先生,谢谢您的赞美,我很开心。”

    随后,江霜无体贴地关上门,留给祁轻筠和钟雪尽个人独处的空间。

    钟雪尽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那里,低垂着头,指尖放在膝盖上,神经质地抠膝盖上的衣服布料。

    祁轻筠动作一顿,随后走了过去,半蹲下身握住钟雪尽的手腕,低声喊他的名字:

    “音音。”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温柔,但钟雪尽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似的,僵硬的瞳仁转了转,盯着祁轻筠看了好久,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梦魇之中,有些难以自拔,很久没有说话,用力闭上了眼,眸子里是扭曲的人像和祁有岁哭喊的模样,撕裂时空般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仿佛又带他回到了死之前最痛苦的那一刻:

    “”

    心理治疗本身就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它需要人回忆过去,不断反省自身,剖析自身,像切开身体最深处的脓包,强行将污浊的血液挤出来,在此过程中需要经历的心灵的痛苦是成倍增加的,越到心病,就越是痛苦。

    钟雪尽上辈子曾经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到最后甚至连医生都觉得他的情况有些棘手,向他委婉提出了终止治疗、换个更加合适的心理咨询师的请求。

    祁轻筠用力抱住钟雪尽颤抖的身躯,将对方压进怀里,温声道: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钟雪尽滚烫的眼泪顺着祁轻筠的脖颈淌了下去,他用力抱住祁轻筠的腰,力道大的似乎想将祁轻筠活生生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与他再也不分离,带着哭腔和忏悔,断断续续道: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打电话,我不该生病,我不应该拖累你,对不起”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祁轻筠眼眶一热,头一回直面钟雪尽复杂心绪的他,此刻心情难以言表,只能低下头温柔地吻去钟雪尽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着:

    “不是你的错,音音,不是你的错”

    钟雪尽哭着摇头,抱着脑袋,像个阴暗的蘑菇般将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不肯再面对任何事情,祁轻筠用力掰过他的脸,强迫钟雪尽看向自己,随后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越吻越深入,逼得钟雪尽仰面倒在沙发上,无助地迎合着祁轻筠的吻,一遍吻一遍小声说:

    “烫,好烫”

    “不烫。”

    祁轻筠堪堪在擦枪走火的前一秒止住了动作,将衣衫凌乱、体温逐渐升高的钟雪尽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旋,带着气音问道:“哪里烫?谁烫?”

    “我,手,身上”

    钟雪尽一遍遍重复着很烫,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又不肯开口了。

    祁轻筠没办法,只能将他抱出心理咨询室,拿着一堆药告辞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祁轻筠本来想借钟雪尽的卡刷,先付一部分的费用,但江霜无坚持不肯收,祁轻筠只能作罢。

    回到宿舍,钟雪尽离开了封闭的心理咨询室,整个人才稍微正常了一点,坐在椅子上纠结地抠了抠衣角,对着祁轻筠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祁轻筠陪着他奔波了一下午有点累,先去洗了澡,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洗手台上,准备晚点洗:

    “你先坐会儿,我晚点和你一起去上晚自习。”

    他们之前离开学校的时候,是请了一下午的假的。

    钟雪尽看着祁轻筠沾枕即睡、有些疲惫的脸,蹲到他面前,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啪嗒一声在祁轻筠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像小狗般在祁轻筠的脖颈处蹭了一下,随后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放下洗手池的帘子,蹲下身拿出下面的洗手液,本来想直接倒在祁轻筠的衣服上,不知为何忽然动作一顿,回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心道应该没有人会忽然回来,犹豫片刻,拿起祁轻筠穿过的衣服,将脸埋在上面,像是重度的瘾\\君子般,用力在祁轻筠的衣服上吸了一口气。

    祁轻筠很爱干净,一般出了远门什么的,回来都要洗澡,不然总觉得身上沾了灰很脏,所以他的衣服向来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汗味,反而带着些许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若有若无的体香。

    钟雪尽闻了一下还觉得有些不够,依依不舍地埋在布料上面狠狠蹭了几下,深吸了好几口祁轻筠衣服上的味道,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他的衣服,打开水龙头准备帮祁轻筠洗衣服,谁料不经意间回过头,发现楚却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偷偷在闻祁有岁换下来的外套。

    似乎是下午放学了,祁有岁刚刚从外面回来,不知做了什么剧烈运动,背对着楚却泽随意地将外套脱下。

    直到祁有岁脱下外套,钟雪尽这才发现他里面穿的t恤全被汗打湿了,贴身露出肉色的后背,但外套好歹还是干净的。

    楚却泽似乎有些可惜,抱着祁有岁的外套,直勾勾地盯着祁有岁的后背看了好久,直到祁有岁掀开帘子走进浴室,他才不期然地和刚才一直看着他闻祁有岁衣服的钟雪尽对上了视线。楚却泽:“”

    钟雪尽:“”

    楚却泽的脸瞬间涨红,刷拉一下站了起来,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似的,手足无措地看着钟雪尽,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垂下头低声道歉:

    “对不起”

    钟雪尽“呃”了一声,一时拿不准该说什么。

    楚却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钟雪尽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声如蚊蝇,小心试探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了,垂头丧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

    刚刚才闻过祁轻筠衣服的钟雪尽:“?”

    他打开水龙头,将祁轻筠的衣服完全浸湿,心里觉得不变态,但又想着在正常人眼底,闻别人衣服应该是变态的,只能不情不愿地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有点变态。”

    楚却泽闻言脸一黑,索性也不装了,面上的羞涩和尴尬如同潮水般褪去,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面无表情道: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直说吧。”

    “我喜欢祁有岁。”

    楚却泽对上钟雪尽迷惑的眼神,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所以,请你和祁轻筠离他远一点。”

    “我讨厌你们在他身边。”

    楚却泽眼底逐渐漫上些许阴冷,正想再放两句狠话,祁有岁就湿着脚从浴室里出来了,一抬头,就对上钟雪尽和楚却泽之间的对峙,这两人那互相敌视的眼神,滋啦带闪几乎能冒出火星。

    祁有岁:“?”

    他掀起眼皮,有些迷惑,楚却泽脸上刚才的阴冷却在祁有岁出现时瞬间退了下去,换上些许无辜,啪嗒啪嗒走过去,撞进他的怀里,像是示威般抱紧了祁有岁的腰,小声道:

    “有岁,钟雪尽刚才说我变态。”

    钟雪尽:“”

    他此时终于感受到了楚却泽的敌意,冷笑一声,抱臂看向楚却泽:

    “有岁,他刚刚还说让我离你远点,因为他喜”

    楚却泽惊得像个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冲上前用力捂住钟雪尽的嘴,不让对方往下说。

    祁有岁盯着楚却泽涨红的脸,视线不断在钟雪尽和楚却泽身上游移,半晌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头发,嘴角扬起的弧度简直像是祁轻筠当场附身,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继续说啊,他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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