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寂静片刻,传来闻雪时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恍惚。

    不问你是谁,不问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而是一个这么稀松平常的问候。

    娄语在地毯上坐下来,靠着沙发,好半天才回他。

    “你猜到是我?”

    “感觉。”

    娄语故作轻松道:“我没想到你电话没换。”

    “所以……你是打着玩?”

    “当然不是。我……”

    从前他们有过很多这样的时候,经常因为拍戏分隔两地,收工回来的深夜才有时间打一通电话。

    那时她远远住不上现在这样豪华的酒店套房,但也绝不必像现在这样,需要绞尽脑汁筹谋借口才能和他打电话。

    “我……是想,既然是你要买房子,你直接和我谈吧,不用通过中介了。”

    闻雪时哦道:“那我们先把之前没来得及聊完的聊一聊?”

    “一码归一码,先把房子聊清楚。”娄语一顿,“如果你是真的想买,我可以考虑把房子卖给你。”

    “当然是真的。”

    “……”娄语垂下眼睛,双手揪住了地毯上细小的毛绒,“你确定吗?那个房子很老了,没什么投资价值。”

    “那你当初又是为什么要买下它?”

    直击核心。

    半晌,娄语幽幽开口:“有时候旅游一趟的时候,结束了不都会买一个纪念品吗。没有任何用处,就摆在那里,只是纪念。”

    “所以我们之间的过去,对你来说是值得摆放在那里的纪念品,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她没有回答,可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个答案了。

    “那么现在要卖掉,是不需要这个纪念品了?”

    她依旧没吭声,默认是这样没错。

    闻雪时继续追问,语气却很淡,仿佛浑不在意。

    “是有新的替换了么?”

    他一步一步逼近,使得娄语无法再沉默。

    “不是。”娄语同样平常的语气回答,“只是我以为纪念品都出新的版本了,我还拿着过去的总是欠点意思。想起来是该扔掉了。不然对别人也是种困扰。”

    短时间内的沉默,接着,她听到了他的笑声。

    “谁出了新版本?我吗?”

    娄语摸索到桌边的红酒,用力灌了一大口道:“纪念日,都上热搜了,大家都猜测你是有新情况了。”

    闻雪时直接道:“那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刚知道。”她舔了下唇边的酒渍,“但五年过去了,我还没有自恋到认为阿维伲翁这个地方一定不会与别人有关。”

    闻雪时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息。

    “我说过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弹奏的。你忘了吗?”

    娄语一愣。

    她摸索着将杯中的酒喝完,含糊地笑:“那是几年前说的了,八年,九年?太远了,谁说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呢。”

    闻雪时便也沉默了。

    “这些年能发生多少事儿啊,我之前都以为你是因为黄茵花才上的《夜航船》,虽然今晚我见了她,知道大概记不是。”她放轻声音,“那你为什么要上节目呢。我们明明都这么久不见了。”

    电话那头一直安静着。

    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太久没见了,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人生是不是迈进新的旅程了。”

    娄语眼睛猛地一酸。

    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匆匆地说了句我很好,明天还有拍摄,先不聊了。她挂断电话,抽纸巾去擦眼泪。手机兀自作响,她没再管,直到它偃旗息鼓。

    酒喝空了,娄语仰面躺在地毯上,思绪和视线所及的天花板一样空白。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不知不觉在地毯上睡过去。醒来时一身冷汗,胸腔涌上恶心,肚子胀得像有三个月的身孕,整个人乏力到站都站不起来。

    ……大事不妙。

    娄语咬牙摇晃着从地毯上起身,没走出两步,哐当一下重摔在地,压得左边手边都是麻的。

    她摸索着身边的手机,无助地播出栗子的电话。

    闻雪时打开娄语的房间门时,整个人停滞了一刹那。

    那个女人握着手机狼狈地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白色的地毯上一道道凌乱的红色液体,粗看就像飞溅的血液,走近才闻到浓重的酒气。

    幸好,幸好只是流出来的红酒。

    他大踏步将人从地上抱起,小声又急促地叫她:“娄语?”

    她迷迷蒙蒙地支声:“栗子?”

    “是我。”

    听到闻雪时的声音,她半掀开眼,又很快闭上。

    “我在做梦啊……”

    “……”

    闻雪时皱起眉头,摸了摸她鼓胀的肚子,判断可能是急性肠胃炎。他不再和这个已经意识紊乱的病人多费口舌,直接脱下外套将人一裹,带到地下车库,一路疾驰开往医院。

    车子开得飞快,沿路闯过数盏红灯,昏睡过去的娄语突然醒过来,挣扎着拍了拍车窗。

    闻雪时见状紧急刹车停在无人的路边,娄语凭着本可能叩开车门,翻身到地上开始呕吐,她身上那件他的外套可遭了殃,被吐得一塌糊涂。

    他追着下车,将人拢到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娄语吐了一通,表情稍见好转,往后仰进闻雪时的怀里,他皱着眉,用拇指抹去她唇边呕吐的痕迹。

    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察觉到异于平常的热度,明显是高烧了。

    她察觉探到额头的掌心,半眯起眼,似乎在费力地确认这个人是谁。

    她确认了是他,呢喃道:“闻雪时……怎么你还在我梦里。”

    他动作一顿,将人重新抱上车,一边哄着她。

    “你不是在做梦,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忍一忍,很快就不难受了。”

    娄语歪着脑袋陷进副驾,很固执地摇头:“这当然是在做梦,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乖。”

    他忍不住按了下太阳穴,两个人的对话不知觉退化到幼儿园的水平。最无语的是他居然奉陪下去。

    “可是,如果不是梦,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语气异常平淡,“怎么会这样抱着我,又这样和我说话呢?”

    记闻雪时准备发动车子的手一紧。

    “这样是怎样?”

    “好像还很喜欢我的样子。”她咧开嘴,笑得却很难看,“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

    他侧过脸看向娄语,她却已经不再看他,扭头抵着车窗,眼睛又摇摇欲坠地阖上了。

    在回过神前,他已经伸出手,碰向了她的脸,喊出了那个很久没再喊过的称呼。

    “小楼。”

    被喊到的人发出鼻音回应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这是在梦里啊,对吧?

    她悄悄又放肆地将脸凑上他的手掌,抽了下鼻子,声音小得像一戳即破的泡沫,飘到他的耳边——

    “这个梦好难受,可我有点不舍得让它结束。”

    娄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单人病房。

    她的记忆落在最后给栗子打了通电话,应该是她把自己送过来了。

    可病房此刻无人,她环视床头柜,吃力地够到手机,刚想给栗子打电话问问眼下的情况,但在看清通话记录时愣住了。

    最新拨出的通话依然是那串眼熟的数字……

    糟糕,难道自己按到的是最新通话,打给了闻雪时?

    她无比错愕,病房门随即被打开,她抬起眼,对上闻雪时的视线。

    “醒了?”

    他神色如常地关上门,身上只着单薄的黑衬衫走到病床边,将手上的袋子置到床头。

    “舒服点了吗?吃点东西?”

    “这是意外。”娄语立刻举起手机申明,“我原本要打给我助理的,估计你是最近通话的原因,才打到你那里去的。”

    闻雪时回了句知道了,继续取出袋子里的小米粥,将东西布好,又把她的床板调高。

    “舒服了就吃点。”

    娄语沉默片刻,摆弄了下手机,这才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一边含糊道:“昨晚的事真的麻烦你。我会叫我助理过来,你可以先走,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却不紧不慢地在床边坐下来。

    “我下午的飞机,不着急。”

    “……”

    娄语点点头,干脆地闭嘴解决嘴里的食物。

    他低下头发消息,间或抬头看她一眼有没有在好好吃,这种古怪又平静的气氛竟奇异地延续下去,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种错觉在他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抹了一下她的唇边时到达顶峰。

    他收回手,取过纸巾擦掉指腹上沾着的食物痕迹。

    “吃东西还是会漏嘴。”

    娄语的咀嚼停了半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反应,于是又机械性地继续咀嚼,都没意识到嘴里的食物已经空了。

    闻雪时将纸巾扔进纸篓,娄语咬着牙,忽然道:“不要再这样了。”

    他嗯了一声:“怎么了?送你来吐一路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帮你擦的。”

    “……”

    娄语再次错愕,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她万分慌张地问:“你送我来记没被拍到吧?”

    闻雪时沉默片刻,蹙着眉头回答。

    “你从醒来到现在,都没关心一下你自己。”

    娄语大不了道:“我能醒过来就没什么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压抑着。

    “这次运气好只是急性肠胃炎,下次呢?胃出血,胃穿孔?胃已经底子差成这样,房间里还一堆空酒瓶……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娄语垂下眼,笑了笑。

    “我老实说吧,我切胃是因为当时分手后控制不住暴食,但归根究底是为了争取角色,恰好撞上那个时机,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对待我自己。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提了分手就对不起我,更不必觉得亏欠我。”

    闻雪时听到实话,嘴唇颤动。

    娄语松口气,低下头,自顾自张嘴塞了一勺小米粥。

    他站起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摸着烟身,好半天只说出干燥的三个字:“对不起。”

    娄语听后轻笑:“不用,真的不用。要真说对不起,我也得对你说。”

    “……”

    “你真的不用留下来照顾我,已经很麻烦你了。”她又催了他一遍,“走吧,我们两清了,不再存在谁对不起谁。”

    闻雪时看着她,眼中有一种非常痛的东西,然而她一直低着头吃粥,眼里看到的只有一片稀稠的白色。

    她听到他说:“是,也许已经两清了。毕竟我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比曾经还要长了。分手确切来说不是五年,而是四年零六个月了。到除夕前一天为止,正好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间。”

    娄语舀粥的动作一顿,尔后恍惚地明白过来。

    “……你在微博上发的纪念日,是这个意思?”

    他摸着烟,不知不觉捏成两半,捻着漏出来的烟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是,算是我擅作主张定的纪念日吧。”

    所谓的纪念日,不过是那一天,他们分开的时间终于开始超越曾在一起的日子。此后,彼此曾占据各自人生的比重将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行渐远渐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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