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荑携着和笙在轿辇中,合着眼睛一言不发,似乎在养神,又似神游物外,人与心都到了远方一般。

    轿辇行走得极慢,似乎是有意为之。

    “三姐姐,你今日怎么了?怎么……”

    和笙正说这话,楚归荑口中愈发苦涩,将手搭在和笙手上,竭力鼓起所剩无几的内力。

    和笙顿时面上如罩秋霜,抬眸凝睇起楚归荑,目光之中溢出许多的不可思议,“三姐姐,怎么会……?”

    “小茶……”

    楚归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是才被抽掉了毕生所有的底气,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奇异的惊惧!

    她浑身上下,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凉入骨的凉水,呆怔而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和笙自幼受许多人庇护,在青丛山时手里便未沾过一点人血,究其原因,不过是几位姐姐都太过强硬厉害,实在是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处理事情。

    尤其是楚归荑,对她最好,一直都是她的护身符。

    她的三姐姐,身处小小一隅,便可操纵一切局势,在青丛山被江湖人士突破到最后一个关卡前,能轻轻松松地力挽狂澜。

    她不敢相信,一切竟发生了巨变。

    自己三姐姐这无人能及的内力会在今日变得荡然无存。

    难怪,今日殿上自己三姐姐表现得这般懦弱,原来是一切局势都朝着她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她心中又难受又害怕,却无力挽回。

    而在楚归荑自己看来,或许一切局势,她从未参与控制。

    相较之下,楚归荑的心境比和笙所认为的还要难上许多……

    “小茶,我害怕……”

    楚归荑的声音哀哀切切,悲不自胜,一字一字格外清晰,说完后,匍匐在和笙膝上落泪,不敢发出声音。

    今日心头重击连连,楚归荑满腔痛楚,宛如冰封的湖面骤然开裂,裂成无数条细末的冰纹,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斑驳如碎……

    载着悲切,算是回了家,得到了安歇。

    余笙见楚归荑神色不对刚想询问,却被和笙拦住了。

    “大姐姐,三姐姐累了~”

    余笙见状,便由着楚归荑离去回房,自己只带着和笙走了。

    回眸见楚归荑麻木地走着,手脚似乎有些僵硬,脚底虚浮无力,像是在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

    看楚归荑似神游于物外,实则她脑中的思绪,却是近乎残酷的冷静清醒。

    行至账房,楚绪也在,看样子像是等了许久。

    “奉雪宴上发生了何事,怎的老家主与孟伯仲伯他们都还未归?”

    听到余笙的话,和笙脸上有几许僵硬,连开口都觉得十分艰难苦涩,最后终于才开口一一道明。

    余笙听完,讶异之余,方从唇边舒出一口气,慢慢平和下来,软声道:

    “你三姐姐就这般被人拿捏了?”

    夜晚稀落,账房寂寥无声,唯听得冷风自发着嫩芽的略显生机的枝干间拂过,烛光落在地上,摇曳不定,让人觉得刺目苍凉,萧索无尽。

    和笙转眸看向楚绪,实在不知能不能当着他的面讲。

    余笙拉过和笙,神色愈加和缓,言道:

    “小茶,说吧~”

    得到答案,和笙方才强忍下的悲凉袭来,垂泪而道:

    “三姐姐,她内力没了……”

    一时之间,账房内陷入一片冷寂的沉默中,只有和笙小声的呜咽。

    偶尔听得风扫过去年还未清扫干净的枯叶,沙沙作响……

    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泻在地上,落下一片凄清。

    楚绪便是在夜巷里活了那么些年,听了那么些故事,不需多想也能明白几人担心是何道理。

    便就这把刚要和余笙说的事一同说出了口——

    “阿余,戚琨玉私宅里的前两黄金失窃了,是一帮江湖人士所为,领头的名为玉面娇郎。”

    和笙思绪混乱,听不得这些有的没的,满含着热泪而道:

    “关我们什么事,那戚琨玉我看着就讨厌~!”

    余笙闻言,低哑着声音而打断道:“小茶!”

    听和笙止住了呜咽,而后才目光盈盈落到楚绪身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楚绪只澹然而笑,声似珠玉轻击,字字可贵,“还淳既是欲辅强主便也需做强臣,一身武艺可为自保,作势立威亦是!”

    言外之意,不过令楚归荑专行法家之道,以势立威,以术御下,承袭其母葉启晗以法治民。

    可楚归荑究竟是个女子,实在不如楚绪大胆,这般年岁就敢定道而行。

    余笙该是知道的,可她却似乎早就站到了楚绪一边,吩咐了人讲楚归荑找来。

    刚一落座,楚绪拿起一本《神州录》,方是说道:

    “还淳文采出众,笔力气势雄健,铺张扬厉,感情充沛,其中高谈阔论,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人。”

    楚归荑显然听得有些不知所措,凝眉瞧着楚绪,心中暗想不愧是个年少成名的奇才。

    默了须臾,她方是无精打采地问道:“想到了谁?”

    “孟子!”

    楚绪答完后,见楚归荑有些茫然,似乎以为他口中说出来的名字该是当世之人。

    静默许久,楚绪轻咳一声,随即道:

    “只是还淳如今绮纨之岁身处高位,欲辅明主,必得造势立威,立木为信,使自己虽患疾近死,仍能威慑于天下。”

    心中无定,楚归荑不觉握紧了拳,而道:

    “可没有百姓希望王座上坐的是位残暴之主,周遭皆是酷吏。”

    她眸光沉寂,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周身冷煞之气毕现。

    “还淳是臣,为君主舍生忘死,为天下之安乐先亡,是臣子本分,还淳欲成大事,还妄图保全自己?”

    楚绪进而质问道,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后又接着问道:

    “商君变法,舍身殉道,驭民五术,功大于过,还淳以为如何?”

    楚归荑默了须臾,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不答反问:

    “你要我学商君效法家?”

    楚绪回答得亦是迅速,仿佛什么都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是为答道:

    “还淳需早日择道,时不我待非为还淳能力不及,而是还淳择道不及!近日看来,还淳心性大变,可不是在温柔乡里讲自己心性给泡软了!?”

    楚归荑面色大变,血色在她脸上一瞬间尽数褪去。

    时至今日,她不得不重新认识面前的楚绪。

    一番话下来,凝着深谋远虑,显着杀伐果断!

    年岁虽是不大,却是万分的沉稳老道,句句话辩论有力,可比荀韩,若为谏官,来日成魏征之流也未可知!

    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在楚绪身上或有体现,但多的还是以此而粹炼出的果敢坚毅。

    他的一番话,如迅疾而过的风,扬起沉夜里不可阻挡的熹微,引着楚归荑去看终会降临的初日。

    他似乎一直都在傲然奔行,行着自己的道,山不可遮,海不能拦。

    似乎生死疲劳,胜负皆傲!

    而楚归荑没有这种勇气,听此,她内心莫不震撼,久久不得平息……

    “若焰晨星,无量黎明。绽燃何须喧闹,灿烂不惧寂寥。梅傲霜雪,总归是荡涤冬霾春回乾坤的序音。放,飞龙在天,拾,降龙有悔。”

    楚绪观其颜色,唇角舒笑,神色渐次温润如暖玉,肃声而言道:

    “今晚,还淳便有一个能名誉双收的机会。”

    楚归荑轩一轩长眉,声音淡静若空谷幽兰:“什么机会?”

    余笙心中坦然而明白,眼神自楚绪身上移到楚归荑身上,而道:

    “今早还淳一掷千金,派人敲锣打鼓地往人家戚琨玉私宅里送金子,可还记得?”

    余笙便是到现在也已然知晓楚归荑此举为何,当然是一门心思地往人家闺阁女儿私宅里引贼。

    她也早些时候便派人暗中监视查探。

    果不其然,贼闻着味道来了!

    来的还是那身死于乐园的南池子的师兄师弟。

    看样子,他们是彻底地背离襄王,要卷些银子离开,从此无忧自在于江湖了。

    方才楚绪在账房等候余笙,便是要告诉这件事。

    楚归荑勾起薄唇,眸中有锐色一闪而过,“来贼了?”

    “玉面娇郎,穆武城禁已启,还淳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楚绪一手端起茶杯,缓缓喝着碧色盈盈的茶水,一手轻敲在桌案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归荑,一眨也不眨,似乎早在最先为楚归荑准备好了一切,现在是逼着楚归荑去行事。

    而楚归荑却无丝毫不恼,原不就是楚绪也是为了她好吗?

    “知道了!”

    楚归荑作揖起身离去,步履沉稳从容,与内力鼎盛之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开阳,去跟着。”

    余笙见着楚归荑声音而道,倏忽之间,开阳现身,疾步跟在了楚归荑身后护卫。

    楚绪望着楚归荑渐远的背影,忽然却叫住了她。

    她转身见着楚绪一脸平静无波,而对着自己说道:

    “为官要奸,为清官更要奸,为帝王效忠便不能讲良心,为百姓为官便要藏好良心,‘名汤风雨,利辗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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