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猝然起身,又惊又急。

    “你说什么!”

    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应当只是不入流的低等宫人,年纪又小,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含糊不清,皇帝皱着眉听了几句,也大致听明了奚贵妃携三皇子来此的路上时,三皇子坐于轿辇中被飞来一物砸中了脑袋,竟当场昏死过去。

    一时众人乱作一团,奚贵妃命人取来那物,细看之下发觉那是击鞠用的藤球,当场愤然,竟不顾仪态地命人封锁了击鞠场,下令一个个搜问过去,究竟是谁击出了那枚藤球。

    在场中的除了三公主和二皇子外不乏勋亲,人人都是娇惯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有那性子格外激愤的,当场就和麟趾宫下人吵了起来。

    行宫路远,苦等太医不至,奚贵妃竟号啕大哭,披头散发地抱着三皇子往御帐来了。

    这小太监不知听了谁一句吩咐,仗着人小,硬生生挤开人群,凭借一双肉脚先跑来给皇帝报信。

    皇帝大怒。

    帐外已隐隐能听见女子的嘶嚎。一声接一声,椎心泣血。

    幼子生死未卜,宠爱的贵妃又和人起了冲突,皇帝头都大了。

    他招来张胜全嘱咐了几句,就急匆匆地甩袖出去了。

    张胜全笑眯眯地引着温齐出了御帐,往一处临湖水榭走去。

    “公爷是北境人,想必骑射功夫亦十分了得吧?”张胜全一边走,一边同他闲聊。

    温齐淡声道:“不过一点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张胜全道:“如今宫里二皇子、三公主都喜好击鞠,太子殿下骑术亦是上佳,公爷瞧着年轻俊彦,又识得马性,向来或能与诸殿下在游猎会上一展风采,拔得头筹。”

    按照皇帝的意思,天宁节除却盛宴之外,还要接连举办三日的游猎会,这原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叫后人忘了华氏先祖是如何夺得江山的。只是年岁日久,皇室宗亲优游终日,人丁凋零,除了几个青年小辈外,有许多人一生连马背都不曾上过。

    如今这游猎会自是凑不齐百十年前那样庞大的队伍,而一干重臣子弟,便也自然而然的加入到队伍之中,争相亮相。

    温齐正要说话,忽见不远处喧闹声渐近,他们如今正走到一处曲廊上,温齐微微偏头,就看到一道鲜亮的红色身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向他方才出来的御帐。

    她昂首矫姿,明亮的眼眸里仿佛凝聚着星芒,随着行走翻飞的红色衣裾热烈如火,萦绕在周身,散发出灼热炙手的炘焰。

    温齐看着在眼里,只觉得眼睛都要被这炽烈的骄阳炽灼得生疼,心口处经年不化的寒霜,仿佛也被耀眼沸热的火苗烧灼着,悄悄滴落一点清露。

    他回过头,对上张胜全探问似的目光,笑了一笑:“公公方才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清。”

    张胜全道:“哦。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不过是做奴婢的未曾见识到如国公爷这般的,额……”

    他斟酌着用词,有些含糊地指代着,“天资异禀之人。”

    温齐在水榭里挑了一处坐下,等待着皇帝忙完家事后的再次召见。

    他将手臂舒展开来,搭在绿漆鹅颈栏杆上,瞄了眼窗外薰风徐徐,绿水漪漪的江南美景,转头对张胜全笑道:“公公是想问,我这双眼睛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

    张胜全一时语塞,扭捏着颇为不自在。

    “倒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人人见了我,免不得都要问上一句,便是没问出口的,看他们眼睛也知道他们想说些什么了。”他潇洒闲适,大方说道,“祖辈中外祖母是坐着船从西洋来的,故而家慈眼眸生得和外祖母一样,到了我身上,便也传了这对异色的眼睛。”

    他不过寥寥数语,张胜全却能听出这故事背后的惊心动魄,想数十年前,海关初开,不少西洋人坐着船远渡重洋来和大夏做生意。那时夏人见了番人都呼之为罗刹鬼或是红番鬼,唯恐避之还来不及,怎会有人想到与之成婚并生儿育女呢?

    张胜全因此在心里很是喟叹了一番。得了答案之后,他吩咐着小宫人好好侍奉这位胤国公,便急忙忙走脱了。

    很难说他问的这个问题,究竟是出于皇帝的命令,还是因为想起故人而情不自禁地问出口的。

    这日温齐在水榭坐了半日,冷眼看着御帐处前人影交替,而后传来皇帝的雷霆震怒声,接连不断的人出没在其中,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后,倏然安静下来,随即众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御驾后离开了。

    这日直到午后,温齐都没能等来皇帝的召见。只有一个有些脸熟的小太监来抱歉地请他移步到行宫,道是皇帝忙碌无空见他,还请他稍待。

    温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南下进京、再入行宫,本就是为在皇帝面前邀功求赏,说得更通俗更直白一些,是为邀名射利,以解温家日暮途穷、油干灯尽之窘况。

    如今虽横生意外,但听皇帝未尽之语、见接待侍从之恭敬,他明显已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一时便也不急,含笑着应允了。

    华沁陪着回到柔仪殿,脸色阴沉得可怕。

    华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外露的不快,心里诧异之余也有些奇怪:“行了,父皇终究也没有说什么,你哪来这样大的气性呢?”

    自从在皇宫里定下启程的日子,到行宫这些时日,今日还是华滟时隔好几日第一次看到这个姊妹。

    华沁因受华滟相邀去观赛,大热天里顶着太阳走了这许久才到击鞠场。坐下来便见华滟身手矫健,一杆进球,她才露了笑容没多久,哪知场边闯进一批蛮奴来,口口声声说着三皇子被鞠球打晕,要揪出那击球的人来交给奚贵妃发落。

    华滟哪里肯依。

    好端端的一场马球赛,硬生生给搅和没了。

    华湛同华滟两个因是皇子皇女,还被拉扯去皇帝面前评理。一进御帐就看到奚贵妃长发逶地趴在地上哭泣,一旁矮榻上躺着面色青白的三皇子,皇帝没有说话,只听得奚贵妃一个人的啜泣声响起,四周寂然无声。

    华滟还在糊涂中,就听到奚贵妃长长的哽咽掩泣后,抽抽噎噎地开口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三皇子受的那一记飞来横球,正是场中击鞠的人打出的。

    甚至暗示,是宫中有人看不惯她们母子,故而特意指使人趁机除去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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