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依依闪着金辉,不远处白鸟点水,斜飞着掠过镜面般的湖泊,带起二三清露,洒落在三角梅下的行客身上。
这位生着浓金蜷发、深邃眼鼻的行客随意地掸了掸被沾湿的左衽衣襟,举手张目挡了刺眼的阳光,望向短垣下方不远处的草场,他偏过头,饶有兴致地问:“大夏宫中,竟也允许跑马吗?”
答他的宦官拢着衣袖,面上堆起不倨不恭、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徐徐道来:“贵客有所不知,此乃‘击鞠’,需乘坐于马上游走击球,并非单纯的跑马。”
那年轻的贵客笑了笑,在宦官看来是带了些不屑和自得,语气中隐隐还有几分傲气:“大夏人素来柔弱,只怕在马背上待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摔下来……咦,那人是谁?身手倒是不错。”
宦官循着他的视线也低头眺望,见一红衣女子身姿潇洒地从马腹底下穿了过去,复又稳稳地坐牢了,一杆挥出即击中。
“张公公,您认识吗?”贵客操着一口音调怪异的汉话,指着那人兴趣盎然地问。
张胜全笑道:“应当是永安公主殿下。殿下骑术很是了得。”话里不无骄傲。
“哦?是吗?倘若有幸,吾还真想与其切磋切磋。”
张胜全暗道,公主是天潢贵女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与你这鞑靼蛮子切磋骑术。当然,面上他绝不会流露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屑。
张胜全复又堆起笑,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只是道:“四王子,陛下还在前面在等着您呐。这边请——”
“公爷?公爷?”
“嗯。”温齐回过神来,勉强朝小太监笑笑,“我无事。”
小太监看起来竟是舒了一口气:“前头便能看到圣驾了。”
温齐跟在他身后,再行几步,就见御驾的华盖如云蔽日,其下被一众着锦穿金的奴婢簇拥着的中年人,便应是如今大夏的天子,华诩。
先是被外围的侍卫拦下验证身份,然后穿过重重镶金嵌玉的精美陈设,最后到了一处用绚丽织锦搭起来的棚下。
小太监早就在最外面就被拦下了,温齐一人独自前往。
这一路行过,所有见到他容貌的侍从宫人无一不看得呆愣在原地,或是忘了手上动作,或是脚下直愣愣地撞上了桌角,更有那正当年纪的青春女使,两颊飞起两朵红晕,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羞得转过身去躲在帘幔后,偷偷看着这位宫廷中罕见的俊美郎君。
宫中自然是不会缺美人的,就不说颜色冠绝后宫、哄得皇帝破戒心急火燎地纳入后宫的奚贵妃,便是已故去的燕皇后、骆皇后都是大方端庄,雍容闲雅。几位皇子皇女更是集父母之长,生得眉目如画形貌昳丽,至于皇帝自己,虽年近不惑,但亦能称上一句清俊。
而能入宫在贵人眼前伺候的,更没有一个形貌丑陋的。
只是宫闱深深,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能将丰姿冶丽与清雅绝尘结合得这般恰到好处的翩翩公子。
太子华潇,端庄文秀,却失于素淡;二皇子华湛,艳丽阴柔,却多有轻浮;其余宗室子弟,不是嫌短了灵秀,就是多了粗俗。
至少如这位年轻的胤国公一样生得神采英拔,却又如皎月浮空、山巅皓雪的从未有过。
特别是一对幽蓝色的眼睛,深邃如湖泊,剔透如玉石,沉静如夜空,与之对视,仿佛能被吸引进去一般。
向来美人多受优待,即便在皇宫中也不例外。
当皇帝被提醒,胤国公已在外等候召见的时候,他因华滟在击鞠获胜的喜悦心情立刻淡了下去。
“让他进来罢。”皇帝淡淡道。
他抱着几分后悔、几分好奇、几分纠结的复杂心情,不愿去多想这个即将见到的、命运被他一手改写的年轻人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起码在眼下这一刻,皇帝想的只是既然这人来了,那便见一面就打发走吧。不要叫无谓的人打搅了他与儿女的相处时间。
然而下一刻,当女使打起帘子,这俊美无俦的年轻人从帷幔后转出抬起头时,皇帝只觉满室生辉。
温齐自小便习惯了他露出真容后旁人要慢上一拍的反应,因此只是镇静地拜下去、行礼谢恩。
皇帝望见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语调不觉软了下去:“你是蒲城人……”
温齐道:“臣籍贯蒲城。”
“是了,你是蒲城人,这不奇怪。”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不出声,温齐也不敢擅自起身。他便静静地跪在原地,只低头看着膝下波斯地毯上的花纹。
还是张胜全从外间进来,望见地上竟不声不响地跪了一个人,吃了一惊。他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便回过神来,和颜悦色道:“温卿还不快快起来。”
在皇帝的示意下,张胜全亲手扶起了温齐。
皇帝放缓了语气,慢慢同他聊了些蒲城风物、人情来往。
而后突然话锋一转。
“朕记着,你是隆和九年袭的爵吧?”
“回皇上,臣父隆和八年冬因沉疴缠身,于隆和九年春上表为臣请封。”
“嗯。朕收到驻守东河的孙参将呈上来的帖子,道是有一队游兵解了边关战火燃眉之急。那游兵自称银甲,出身蒲城,这事——你可知情?”皇帝拉长了尾音,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温齐的身上,只看他如何应对。
温齐微微垂目,口吻仍是温和谦逊:“皇上容禀,臣实乃不得不为之……”
正当他要解释的时候,一道急促的声音撕裂了这片帐中的宁静。
“皇上、皇上!三皇子被鞠球打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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