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位于国子监旁,一道临仙桥飞渡流霜河,河边循着古籍中的歌谣遍植杨树、垂柳。
华滟出宫时正值午时,辉煌日冕的光辉撒落在河面上,如同一匹透明的绸缎,缓缓地翻滚起碎银般的粼光,远望便如凛冬白霜,一见生寒。
流霜河两岸,一边是繁华的瓦市,另一边则是熏染着书卷芳馨的国子监。
华滟小心地控着马缰,混入来往人流,一路慢慢前行。两名婢子亦能驭马,便一骑跟在主人后面。
等上了临仙桥,攒动的人群骤然减少了。
华滟振了振精神,一抖缰绳,催促着坐骑小跑着踏过了桥,马蹄落到了岸上,随着规律的踢踏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声音在更为静寂的左岸尤为明显,华滟赶紧勒马,翻身下来牵着马步行。
绕过国子监的朱漆黑钉的大门,在一片轻粉淡绿的桃林柳树中穿行了一阵,华滟终于看到了镌刻着兰台的匾额。
兰台是座乌黑黝沉的五层小楼,外形古朴,据说连一桩一瓦都是前朝遗留下的古物。
前来迎接的小僮身着白衫青帽,头发一丝不苟地掖进了帽檐,衣襟前还套了个类似于奶娃娃吃饭用的布兜。
这般打扮,着实有几分古怪。
华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小僮目不斜视,一脸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他举手朝华滟作了个揖,只问:“贵人可是新派的副使?”
华滟点了点头,取出随身带着的印鉴和任书与他看。
小僮便引着她去了一楼的内侧厢房,取出关防核验了玉章真假,将那枚钮印交还给华滟,郑重地行了见面礼:“小子名淇奥,是兰台侍书童。大人先前与小子吩咐过,他今日要去拜访东阳郡王,若是副使来了,还请楼上自便。”
华滟听到忍不住笑了,她微躬下腰,对着这名身量只到她胸口处、满脸严肃的小僮认真地问道:“你们大人,是不是还有一名僮儿叫绿猗呀?”
淇奥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回副使的话,小子之弟名唤猗竹。”随后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此楼共五层,一楼是检校藏书的总录处,二楼是大人燕居起歇之处,三楼收有兰台漆书的经籍,四楼收有玉牒副本,五楼暂时空处。”
这番话说完,他又翻出一串精铜钥匙交给华滟,然后就拉起了胸前的布兜——华滟这时才发现那竟是个面罩,自顾自地挟起一只鸡毛掸子,端来梯子,爬上一层层的书架掸灰去了。
华滟捧着钥匙,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呃……她这个兰台副使走马上任第一天,似乎状况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致?
华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那小僮仍没有其他的意思,踌躇了一会儿,便带着濯冰和凌雪从后侧的楼梯登上了楼。
这时从窗口可以看到流霜河上已飘起了雨。雨丝如十三女儿秀棚上的针脚那般细密,密密麻麻地落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犹如流星坠落。天色灰蒙,对岸酒楼逐渐点起了灯,在天地间朦胧的雨幕中,河岸两侧的绿柳粉桃也如黯淡的年画般褪却了颜色。
因为淇奥方才说过,二楼是兰台令正使华谧燕居处,华滟便刻意绕开了,直接从三楼开始查看。
细看下来,华滟发觉兰台内现存的典籍全部是以年月为先后、按照千字文编号为序来登录上册的。倒是较宫内分拣之法更为方便。
华滟赞叹之下,于三楼一处书架上找到了她寻找已久的一套《嘉显九域志》,顿时爱不释手,当时便寻了张窗边的空桌坐下来看了起来。
《嘉显九域志》是太宗嘉显九年成书的夏朝域志详考,全书举纲撮要、条理井然,书中记述州县沿革、及名山大川,文直事赅,简洁有法。
华滟一时看入了神。
等她意犹未尽地读完第一卷时,才发觉外遭不知不觉中已经天黑,她是就着两名女使不知道何时点起了烛灯读完的。
久久伏案读书,华滟肩颈早就酸痛不已。她抬起头来,除了窗外对岸灯火及手边烛光的一方光辉,目及处竟一片昏暗,连两名女使也不知去了哪里。
华滟阖了书卷,按原样放好,正要回到桌边举起灯台去寻她的女使,忽然觉察眼角余光处有一点异样。
她不禁探头朝那异样的来源看了过去。
原来是晦暗风雨中一点摇晃的灯笼。因着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在这片晦暝天地间才格外瞩目。
华滟举目细看,只见那灯笼被一白衣士子挑着,他没有撑伞,而是就着细雨缓步前行。
蒙昧的夜幕下,那一袭白衣竟也格外亮眼,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白衣,映出了国子监那方朱漆大门。
蓦然地,华滟心里渐渐浮现出一句诗: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那白衣公子行至门前,本欲叩门,他却觉察到什么似的,遽然回首,直直朝华滟看了过来。
隔得虽远,华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能看到那人一袭白衣上如有微光流淌,眼神清亮冷澈。
华滟对上他箭矢般的目光,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杀意飒然腾起——
带着风刀霜剑般的锐利,朝她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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