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眼光火火盯视我好久，接着就没有开玩笑的兴致了，她老老实实地说：“这没什么，别难为了，庆子。”
我担心地问：“那你怎么过，晚上？”
苏丽低吟一样说：“四海为家好了。你不另眼看我吧？”
“哪能呀？”我有点冲动地握住她手，说：“你是个好女人。”
“真的吗？”她疑问地看我在点头，吻我脸上一下说，“我还是舍不得你的。”眼眶也晶莹湿润了。我蓦地昏了头说：“咱们今晚上——”
“别这样。”她打断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最恋乐子，她也会恋你的。你们在一块吧！我还是我，而且我对你还是原来那样。”
对我来说无可置之，甚至使我长期以来亲身经历却又痛苦难解的事情，苏丽却做得如此自然妥贴。她的魅力一下子在我心里增添百倍，我不由自主地迷恋她了，以致我暗自想到今晚是找乐子还是去找苏丽，完全拿不定主意了。我不知道是我这个人变幻莫测，还是这个世界本身就让人不可揣度。
苏丽见我愣着神儿痴想，就说她还很忙要走了，但走开几步又回过头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告诉你，就是有关阿云的。你和阿云之间我也是知道的。她现在已经不理睬我丈夫了，是从那天在巴黎餐馆吃饭以后。她又和东方酒店的王经理在一块，阿云这么快就跟随王经理，外边说法很多。实际上她离开我丈夫我是乐意的。如果还想把丈夫当丈夫看待的话，我最怕的就是阿云。我丈夫迷她太深了，星期天晚上跟我在家里也做梦一样时不时喊她的名字。我本不想告诉你，知道你会胡思乱想，却又想你和她的关系也不一般，所以就告诉你知道。”她急急说完，没有多望我一眼也没等我说什么，就转身骑一辆单车走去。
我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似地望着她直到消失看不见，才收回眼光，感觉整个心已经发木了。
我要去垃圾场、废旧仓库或火车站地下通道那些地方，却脚腿已经挪不动一步了，就只好打开家门，有气无力蜷卧在沙发上。肚子饿了，出到一家餐馆里要了饭菜，慢慢吃着又望着城市上空的太阳朝西倾斜下去。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来到白屋，乐子还没有回去。我刚打开客厅门，卧室里又响起电话铃声。我判断这又是阿成的电话，就愣在地上没有动。电话铃声不停地响了几遍，刺激耳鼓又搅得我头脑作痛。等铃声一静我心也乱了，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一会想乐子，一会又想阿云和苏丽，下来就谁也不再想。一个小时后夜凉如水，我独自一个人进卧室躺下，不久便晕晕呼呼地睡了。
后来是乐子开门的声音惊醒我，我睁开眼睛看见她穿一身灰色呢裙刚走到床边。她诧异地说：“你是睡着了呀，难怪我打电话没人接。我以为你不在白屋，还去你家里找了一次。”
我惺忪中感到夜已很深，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迟？”
她说：“今天阿云也在皇都乐园，工作完毕她执意要请我们客。我问有什么喜事，她不回答。我和张导演拗不过，又随她去了巴黎餐厅，却发现东方酒店的王经理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们才知道阿云已经做了酒店的副总经理，而且不久将去澳门一个分店做老总。”我像在梦里一样听着，反应不出一个念头。
乐子停下来唉叹一声，又说：“餐桌上并不愉快。张导演因为妹妹一事和王经理几乎没说一句话，轮着我和阿云乱说一气。我问阿云去澳门什么时候动身，她说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又说让我放心，她不会偷偷走掉的，临走还要请所有朋友一次客的。导演问她总不能不参加新春晚会就走吧，阿云说当然要参加，别说今年，就是明年在澳门，她也要赶回来参加的。导演点一下头再不言语，餐没用毕他就先一个人走了。剩下我一个没法离开，就挨到这时了。”
我和乐子沉默许久。她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见我听了不吱声，就知道她给我增添了心思。我不愿让乐子这么想，见她要去卫生间洗澡，就轻佻地说：“咱们一块洗好不好？”
她像刚才说话一样淡然回答：“好的。”就脱了呢裙挂在衣架上，只留一层贴身薄内衣。
我先去卫生间往浴缸里放盛了热水，唤了乐子一声，她就进来脱光内衣下到浴缸里。卫生间弥散着一团淡淡的热气。我望着乐子一身雪白的肌肤渐渐浸入水中，手把浴缸边沿，露着胸膛，又从水面上扭头望着一时变得有些发呆的我。我碰上她的视线也扒去内衣，走近浴缸站着抱了她头一会儿，她的呼吸对着我腹前像有无数条虫子在上面蹿动，一阵奇痒接着一阵燥热，我抬脚要下水中，被她猛地一拉，便全身伏在她身上。她头部浸入水中，我马上托起她的脖颈，一头黑发已经披遮脸面散在胸前，并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她拨去头发露出一丝微笑，一边舒展四肢一边在肩头撩水搓洗，孩子般的微笑竟一直停留在她嘴角。这迷人的笑意是我和她每次做爱都从未见过的。这和她素有的那种孤冷神情相比，我意识到我们虽然一起厮守了这么久，却在灵魂深处还有一层难以洞穿的隔膜。
我惊喜又无比爱怜地望着她这少有的神情，在水中不知怎么挨近她，就说：“乐子，我替你搓洗身子吧！”她倾过头来，我的手在水中触摩着她温柔平滑的皮肤，她睡意朦胧似地半眯双眼，眼光聚守在舒适的感受中。我把手伸到她腋下，她的笑意也禁不住加深变浓了。我的手触到她的大腿和小腹之间，她那副笑脸上又渗出一层酡红，像一个童贞处女正和自己倾心相依的男人度过第一个夜晚。
她仰着头吻我，整个身体已经瘫软着一动不动。我在她身上的每一下触摸，都引起她神色一下变化，同时脸颊和嘴唇也微微一动。她一定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一块洗过澡，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新奇和幸福中充满活力。感觉是心灵的导航仪和指示灯，她把全部的官能享受一滴不漏地传递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我永远渴望的就是她现在这样。因此过去和她一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一切仿佛从这一时刻才刚刚开始。
她紧紧贴着我，逐渐忘掉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微笑和陶醉的神情留在脸上。
我变得激烈亢奋，要把她脸上的神情和现在的整个身体准确无误地移置到床上。她如同失去知觉，像一根藤条附着在我的身上。我双手抱着她跨出浴缸，手拿浴巾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又擦了我身上。然后拉开卫生间门进入卧室，轻轻放了她在床上。我想返身闭上卧室门，也被她紧紧揽住腰走不开步了，房间的暖气也来不及打开。于是大开着门任凭寒气侵袭，我的嘴唇触着她血红如火的嘴唇，又把自己的身体贴进她那不断往外泛溢热流的胸腹之间。
这美妙的一夜超越了生死两界的轮回隧道和整个尘世的滚滚喧嚷。没有看到乐子脸上的泪水和任何忧伤的阴影，我也忘掉身外的一切。我们无论是在强猛地做爱中间还是在疲惫中睡过一会又醒来，都如在梦中那般。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天亮以后我醒来穿上衣服，乐子还在似醒非醒中翕动双唇发出隐约的呓语。
我坐在她头边的床上，像昨天她等待我那样等着她醒来。看看快过了八点钟的外出时间，就弯下腰轻轻地在她耳边叫了一声：“乐子！”
她醒来后突然睁大眼睛，满面诧异，竟然像经历一场噩梦一般眼光扫过我和卧室的四面陈设，愣怔很久才恢复了那白日常见的神情。我所从未见过的忧郁立即像满天乌去一样笼罩在她脸上。
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像遭受一次最大的电击似地呆住了。
她清醒之后看见我脸孔，立即又装出冷漠来遮掩自己。一望墙上的挂钟，她声音柔弱地说：“庆子，我累得一点也不能动，又感觉饥饿了。你出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好吗？另外我得给张导演打个电话，说我今天要迟一会去上班。你先去吧！”
我知道她是想支开我一人独处一会儿，可我还是依从她走出门去。
我买了早点返回来，她已经穿衣起床洗漱化妆完毕，正背朝卧室门站在拉开布帘的窗前凝视外面的天空。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说：“走吧，咱们去市内，带上早点在车上吃东西好了。”脸上平静如水，却不望一眼我惊异的面孔。
在去市内的车上，买来的早点我们谁也没有动一下。我在后座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开车行驶的背影。她一句话不说，也没有在返光镜里望我。车到市内两人即将分手时，一路冥想的我忽然变得和昨天一样，不知怎么又轻松随和了。看见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我说：“我从这里下车吧！你上班迟了，别再送我了。”
“也无所谓。”她说着，车已慢慢停靠在人行道边。我站在地上很依恋地望着她，她只是轻声说一句：“再见！”
她开车驶去后，我摸摸眼里一片潮湿，默默地注视流水似的人群车辆，真希望这个白天能持续得越长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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