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一见到她,我便明白我会再一次失去她。
———杜拉斯《直布罗陀水手》
蓝鸟公司的广告片在电视台播出以后,苏丽在东方酒店设宴招待全体拍片人员。那天除了阿云,张导演、酒店女经理和我都到场了,而且还多了一位苏丽的丈夫。
苏丽说:“我提前联系了阿云几次都找不见她,不知她哪儿去了?”
我说:“她大概在戈林那里。戈林有几幅画要送去国外展出,最近挺忙,她就去帮忙了。”
苏丽说:“那现在拿车去接他俩都来好不好?”
苏丽的丈夫抢先说:“对的,我去接吧!”
我说:“算了,一顿饭么!他们的事比这重要多了。”
张导演不愿看见餐桌旁的僵持局面再拖延下去,就对苏丽说:“就听庆子的吧。你真过意不去,以后再破费请阿云一次好了。”
苏丽的丈夫说:“不必苏丽请了,还是我请吧。我的公司这次也想请你们几位帮忙拍广告片,阿云自然也少不了。”
张导演说:“你的万国商城在全国鼎鼎有名,据说以前拍片都是请港台导演玩洋的,这次怎么屈就让我们帮忙?”
苏丽一听见丈夫的话,现出一脸的不屑,当即要还他几句,等导演说完话,苏丽就冷冷朝着丈夫说:“你要拍片尽管和导演他们说,我请阿云的客为什么要你代替?你能代替我吗?你不就是我的丈夫吗?除此而外,还能是什么?”
苏丽的丈夫一时有些难堪,她一面悠然自得地试图缓和气氛,一面随即用不以为然的眼神盯视妻子苏丽一会儿,脸却朝着导演他们微笑。酒店女经理语气平静地附和说:“原来你们两人是夫妻呀!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问:“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他们实在是最有夫妻相了。”
酒店女经理反问一句:“我还是看不出来,他们怎么就有夫妻相了?”
我回答说:“你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或者你才是对的。”
酒店女经理笑着答非所问:“其实,看不出夫妻的夫妻才是最好了。”
张导演调侃道:“你是东方酒店的大红人,满城市的男人众星捧月一样地捧你,怎样才是最好的夫妻你将来准能体会得到。”
这位女经理听了莞尔一笑,说:“那但愿这样。”这时从大厅总服务台那边走来一位服务小姐对她说:“肖经理,王经理澳门来电话找你。”她当即站来说:“你们大家在吧,王经理来电话了,我得去接。”就走进一个与服务台隔离开的房间里,直到宴会结束,也没看见她,只有刚才那位服务小姐过来在苏丽耳边说了句什么。
不多久后,苏丽也离开去了公司,剩下我、导演和苏丽的丈夫三个人。我们用过餐就在休息座上看万国商城的原始广告资料,什么全说定以后,苏丽的丈夫说:“要怎么拍,用多少人都由你们定,但我要求有阿云参加。这个女人的广告感觉特好,我们商人很讲究这些的。”
张导演就望着我说:“庆子,阿云是不是也该由你去约请她呢?”
我很久盯住苏丽的丈夫,拿不准主意似地说:“只要她时间腾得开,或许可以吧!”
苏丽的丈夫骄矜的扬起头说:“要不然我再专一上门请她,她不会不赏脸吧?”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戈林那里,他正叠起床上的被子,从床单上却拣起了一枚戒指,我碰在眼前刚要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阿云的,她刚走。”我就说了苏丽请客和要阿云为万国商城作广告一事,说导演让我约请阿云。戈林说:“咱们现在一块去找她,随便送还她的戒指。”
到了东方酒店502房间前,我和戈林同时听见苏丽的丈夫正在里面说话,我轻声对戈林说:“他来请阿云了。”刚说完,却听见阿云大声吼道:“我说过,我不想随意和一个陌生男人第二次过夜的。”“我觉得咱们不算陌生了”,苏丽的丈夫说,“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这样。你需要什么?你要我怎样?说么!”
“不需要什么,也不要你怎样。”
“阿云,求你,我愿意给你跪下,你给我一晚上时间好吗?”
“你随便跪下什么的全由你,我不是早说了我不和你第二次过夜吗?”
“我真的不算个男人吗?你是个无思无欲的女人吗?不,你是什么也需要的。我忘不了我们红光岛那一夜,你说你要什么?你要我怎样?”
阿云有些忿怒地说:“你是亿万富翁,有钱,可我不要那么多钱;你想动感情,想享受肉欲的欢乐,可过了那一晚我现在也不需要这些了。你说除此而外,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别跪着,起来吧,要不我就要出去了。”
阿云的脚步朝门边走来,我连忙敲了一下门。门一打开,我和戈林迎面看见了阿云,苏丽的丈夫已经惶惶地站起坐在沙发里。我若无其事地向他点头问好。戈林却噎住一样说不出话。阿云扬起头悠声地对苏丽丈夫说:“吴经理,拍广告的事我们说定了,到时候让张导演说一声就是。我为你的公司作广告,我要按劳取酬的,是不是?”
吴经理眉头一扬,极为机敏地接过阿云的说话说:“那当然,有劳有酬么!”便起身告辞了。
戈林阴下脸说:“阿云,这是你的戒指。”阿云一看手上,果然缺少了一枚戒指,就接过来重新戴上。她笑着刚要对他说什么,见戈林脸色有些发灰,就悠着声含带不快地说:“你们来好一会了吧?什么也听见了?其实,听见了就好,朋友之间总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免得出误会,对不对?
我和戈林都不作声。
阿云又说:“你们还有什么事?我今天要去亚细严歌舞厅捧场跳舞,那里咱们都熟悉的。今天是它们开业十周年纪念日,老板前几次就约了我,我也答应人家了。你们俩要不要去?”
戈林首先说:“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能去。”
我对阿云说:“我也实在去不了。那你去吧,我和戈林走了。”
阿云临分手还在不住地盯视戈林脸上,可戈林始终没有抬头迎合她的目光。走到大街上,戈林的心情更加沮丧,他对我说:“我要先回家去,你呢?”
我说:“你回家吧!”
戈林乘车走后,我心里也一团疑惑。我深信戈林对阿云的爱心,知道他们经常一起过夜,却对阿云最后那一通话迷惑不解。想着他们,我自己也陷入烦恼之中。在后来这些抑制热情竭力要凭借头脑思维勉强生活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得到轻松,却像一个玩偶似地被各种临到眼前的生活琐事操纵推动着,以致变得不但丧失热情,连正常人所能有的一些想法主见也失去了。晚上浑然入睡,到白天头脑里闪出什么念头,我就照什么念头去做。对人对事随心所欲,记起或忘掉什么东西全受一瞬间一件小事的左右。这时让我能够敏感而产生冲动并涌起杂念的,就是阿云偶尔间的一线眼光,一抹神情。
想到在有我和阿云同在的场合她直对我的那些转瞬即逝的眼神,及刚才她对我和戈林最后说的那些话,我在思忖她时就更想起了我自己。曾使我内心大起大落而心潮翻滚的阿云,在平淡无奇中也激起我内心的连漪。虽然我现在已经无法把她和我联系在一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希望把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想个清楚,特别是乐子。因为想起阿云,我才重新想起离去数日的乐子,来去匆匆的苏丽,以及与她们同衾同枕的那些夜晚。
我恨起这些没有伤痛却枯糙乏味的日子,甚至又想回到过去那种昏天暗地的生活里。但我的想法并不能改变我的行为。没有新的强大的刺激,生命永远只是一片顺水漂流的树叶。就像现在这样,我从东方酒店出来与戈林分手到这时已过了两个小时,正是中午,大街上人们忙着购物赶路,不少店铺前都聚拢着几个看似相熟的人谈笑聊天,谁也不注意我这个漫无目的的行路人。我走到中心街大十字中的一个环形公园边沿坐下来。深冬之际没有多少鲜花开放,只有几株清瘦单薄的红白小花开在公园周围的冬青丛中,其余都是园丁剪过明春待发的花木枝干。 我背靠花园栏杆转头望着四方的车辆行人,看了一会站起来要走,发现有两辆蓝鸟公司的送餐车从侧面一条街上驶来,我盯着车从我身边拐个小弯去了另一条街,没有看见苏丽的影子。
我惆然目送送餐车直到看不见了,眼睛也有些困倦,伸手要拦辆出租车回家时,身边停下一辆没有“的士”标志的豪华轿车,苏丽的丈夫摇下车门喊我要去哪里,我说回家去。他要我上车,我说:“你很忙的,不好意思。”
他却说:“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呢,想认个门儿,你也不愿意吗?”
“哪儿话?”我见他执意得很就坐进车里。
我发现他从反光镜里不时地望着我,我就不安地寻话问一句:“吴经理是要去商城吗?”
“我去蓝鸟公司找苏丽了,”他说,“最近她的快餐生意很有起色,我建议她再多设几家分店,想给她钱,你猜她说什么,说我的建议很好,她也想到了,就是不要我的钱。我说咱即便不是夫妻也是商人合作么,你借我钱也可以以后还我,为什么就一口拒绝不要?她反而说我们即便不是商人也是夫妻,是夫妻她就要那么做的。我没办法,在公司又吵了一场,我这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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