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问:“这导演大概是过去的下乡知青,艰难时期受过那女人的恩惠,女人又必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如今才那么知恩图报吧!”
“我也这样想。”苏丽轻笑一声,又叮咛,“记住别忘呵,我可没时间跟人白耗!”
苏丽轻快地踏上一溜台阶,按了门铃,门一打开就看见一张枯黄发皱的女人脸。我见苏丽一愣,知道这就是导演的妻子。这女人认出苏丽便直对她发笑。迎我们进屋又要坐进沙发里说话时,另一间屋里传出男人声:“是苏经理吗?”
“是我,张导演。”苏丽应了一声,那间门打开后,我发现这导演就是我在东方酒店认识的那位导演。张导演支开妻子,苏丽向他介绍我,张导演说:“我们认识的。”就打住声音。
“是认识。”我有些不安地望着苏丽。
苏丽却随意望着什么,脸转在一边说:“这就好了,庆子还怕跟导演合作不好呢!”苏丽站起来说:“那我就走了,全靠你们尽力。公司今天很忙,我不能耽误。”
张导演见留不住她,亲自送她走出了门。导演的妻子这时又从一间屋内出来坐在我对面,说:“你是第一次来我家里吧,我要你知道我丈夫有多好。他……”导演返身进来看见妻子,就一声喝:“你走开好不好,我们有事情要谈的。”女人站起来不快地说:“我走,我走,可我谈的也是事情,是你的事情啊!”
导演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我装作没觉察什么一样低下头。我们谈妥后,导演建议在东方酒店拍摄,那里环境很适宜。他进卧室给东方酒店打电话时,他妻子又把另一间房门打开一条缝,十分遗憾地偷眼盯视我,导演打完电话走出卧室,那房门再一次合上了。我感觉自己脸色变了,抢先问导演:“联系怎么样,酒店那里?”
导演说:“王经理去澳门一周后才回来,有个女副经理答应了。不过还有麻烦,得选两位女的录像用。以前我拍的不少广告全选乐子和酒店一位模特儿,现在乐子去休假,那模特儿就是刚才答应我的女副经理,才升官不久,人家现在怕是不肯干老行了”。
我说:“这副经理如果真能让咱拍好片子,你让她再合作这一次还不行吗?至于乐子,可不可以让阿云代替呢?”
导演说:“这倒很好,就是需费不少口舌。要不这样,咱把拍摄时间定在下一星期日,你提前约好阿云,我去约那位女经理。”
事情说定,我起身告辞时,听见一扇门怦地响了一声,导演的妻子象影子一般极快地追出来对我说:“我还没有跟你说话呢!”导演又一声叱喝,阴着脸对我无奈地说:“唉,我这女人!”
走出导演家,我想找着戈林,同他一块去阿云那里说说拍广告一事。到戈林住所,阿云也在。我说了原委,阿云笑着说:“是蓝鸟公司的苏丽。毕竟是你的朋友,我能不答应吗?”我听了有些尴尬,阿云脸上却没有一点揶揄。我转向戈林问画展办过后的反映,他拿出一大叠报纸刊物,上面有不少评论戈林画作的文章。我高兴地说:“你要成为画坛大师的。”他叹喟一声连连摇头,反问我:“当你想着你是个诗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我突然哑口无言。阿云也不再欢笑,平静地说:“看来世界上的天才们都要垮掉了,没有一点精神。”
戈林却快活地接上阿云的话题说:“看来诗人、画家都不好,我想改行跟你一样跳舞去。庆子,你呢?”我信口说道:“那我就随你吧!”
阿云说:“你们都是想跳舞。好,马上就走也可以。不过,去哪个舞场呢?”戈林说:“东方酒店不是挺好吗?那里又有你的房间,咱们跳毕舞还可以坐下聊天。”
我附和说:“就这样”。
一行三人赶到东方酒店的舞池边,我发现张导演和一个年轻女人正一边聚首密语一边携手退出舞池,导演见我就介绍那女人说:“她就是咱们要请的大模特儿——东方酒店的肖副经理,我们都说好了。阿云更没问题吧?”阿云说:“那当然。来,咱们都跳舞吧!”张导演又对我说:“还有庆子的事,苏丽有公司的资料要给你,让你晚上去她家拿。她打电话时你从我家刚走。”
阿云静了片刻望我一眼,我忽然没有一点跳舞的兴致。我说:“苏丽那资料我要用的,我现在去拿好了。”这时,一曲音乐奏起,我望见戈林和阿云,导演和女经理双双下了舞池,便转身走出到了大街上。出来又想到苏丽现在不是在公司就是去哪个快餐销售点,绝不会在家里等我。看见街对面一家通宵录像厅前面张贴着放映香港枪战片的广告,从街头也能听见扩音喇叭传出人的吼叫和墙壁车辆的倒塌破裂声,我便购票走进一团灰暗只能借屏幕的反光看见一片座椅人头的录象厅内。我寻座位坐下,扩音喇叭的声音还是震耳欲聋,抬头盯着屏幕上激烈多变的人物打斗场景,头脑像塞满东西一样什么也不再想。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暗中不断有男女走出走进。几个片子在重复放映,我看着就觉得和已经看过的故事情节出现重叠吻合。这时候耳朵已经习惯了巨大的刺激声,一闭眼睛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又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醒来录像片还在放映,周围座位上也换坐了另外一些人。我站起来出了录像厅,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天光微亮,大街上已是黄昏时分,终于辨明方向看着东边透亮的天空,才悟出这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朦朦胧胧地站在街头,隔街望见对面的东方酒店前的空地上停下一辆华丽的轿车,车上下来几个人,都背着各式各样的背包,有的脖子上还挂着相机。我听到苏丽在大声喊我,循声望去,她和张导演、阿云、酒店女经理站在那辆轿车旁一齐朝我望着,高举双臂不停地挥手致意。
我认清了人,就穿过大街走到了他们身边,苏丽说:“你怎么搞的?去了哪儿?今天要拍片,文字资料为什么现在不来拿?”
“我马上搞,好吗?”我忘了昨晚应该去苏丽家里。
导演随和地说:“不影响什么,还可照计划进行。不过,庆子是不是病了?看医生没有?”
我顺势承认说:“是病了,昨夜在医院呆到现在了。”阿云皱眉头。苏丽立即怜惜地说:“哦,病了。那今天能做事吗?”
我说:“可以的。”
阿云说:“让庆子去酒店房间做配音文字,我们先去录像。”说着就交给我一把钥匙。
苏丽说:“很好,就这样了。”送给我一大包文字资料。
我在502房间呆了不过十分钟,苏丽敲门进来,一见我便扑在我胸前说:“昨晚上你病了,我还以为怎么着。让我一夜好等呀!”
我说:“真对不住你。”
她不说话了,用脸孔默默地在我头上蹭了一会,说:“好了,你做事吧。导演他们在下面忙,我还要回公司去。”她轻笑一下便出门走了。
我做完手边的事情,乘电梯下去送钥匙给阿云时,见导演他们还在忙碌,戈林陪阿云趁机聊天。
我辞别他们,走出大街觉得无处可去,又进了对面的影视厅里。影视厅内的环境还算舒适静谧,整洁排放的沙发座位上稀稀拉拉没有多少观众。影视屏幕正在轮番播放着几部影片,大多是惊险离奇和场面宏大的好莱坞大片。我没有心情欣赏这一类的片子内容,坐在里面只不过是为了获享那一时的清静。天黑以后从那里走出来,导演他们已忙碌完毕了。戈林和阿云在酒店门口送张导演坐一辆轿车走后,他俩转身又一同进了酒店。直到看不见戈林和阿云的影子,也看不见导演乘坐的轿车,我才挪动脚步往家里方向走。走了一会回头仰望酒店高处,阿云房间的灯光刚刚亮开,窗帘也徐徐合上了。
我目光从高处落到街面,建筑物周围的霓虹灯映衬在高处的天幕上,让人更感受到黑夜的意味,反倒觉得夜空比刚才似乎黑下了许多。我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在黑暗中倏忽飘动,黑暗笼罩下的灯光闪烁,有如人们睡意惺忪的眼睛。我在无边的寂寥中想起了苏丽,昨晚她等候我却没有等到,今晚我一定要主动去她那里。
我一边寻思苏丽此刻等候我的心情,一边顺着街道超前散漫地步行,总是希望把即将见到她以前这段时间拖延得尽量长些。当我站在她家门前准备敲门时,陡然听见她丈夫和她说话的声音,门上的小玻璃上亮着灯光。屋里发出奇怪的响动,一会互相撕打传出重重的耳光声,一会两人扯拽较劲儿,使得玻璃茶几和沙发也碰撞出声。末了,他们又都喘着大气彼此拥抱着甜腻腻地悄声说话。
“苏丽,说真的,我倒经常盼望这个星期天晚上到来呢,可你上次却让我走了。”
“是你要走还是我让你走的?我还希望你们两个男人都留下,但你们能做到吗?”
苏丽话刚说完,接下屋里传出脚步磨擦地板的声音,又一阵很响地口舌吮咂声。苏丽的丈夫舒一口气说:“我越想越爱你了,你是个真正的女人。我讨厌那些所谓冷若冰霜或小鸟依人样的女人,她们在我怀里不是完全无情,就是无缘无故地动情抹泪,我都厌烦透了。你和他们谁都不一样。”
苏丽嗤地笑一声说:“也未必吧。那个阿云你也厌烦吗?”
“她?红光岛那晚以后就再找不着了。你知道她住哪儿?”
苏丽响亮地打了丈夫一耳光,说:“你有本领追女人就应该有本领知道她住哪里。想让我帮你找阿云吗?算什么男人?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动什么气?你别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是吗?”
“是的。”
两人大笑一通扭作一团,一阵狂吻,又互相拖拽着撞开卧室门。卧室的门锁哐啷一声碰合上,散出窗口的灯光也蓦地灭掉了。
我眼前随即一黑,转身孤零零一人走到楼下,记起来今天又是星期日。想着在我和苏丽一起躺卧过的那张大床上,今夜她又要和她的丈夫做爱狂欢,我竟感觉不到一点灼热和冷清,认为这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于是,我就像看过一片夜景似地回家躺在床上。
不久,时间的推移让我卸下了那场相遇留给我的精神负荷,我这一刻仿佛觉得从来没有接触过苏丽一样,已经把什么也丢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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