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姚七七被一个尖锐的老声吵醒。
“县主派人催了两次了,怎么还不见人?待会县主责怪下来,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话显然是说给姚七七听的。声音穿过半透的屏风,不难听出其中的提点之意,能在后院这般大声训斥的,应该是王府的掌事嬷嬷李氏。
姚七七拉开帷幔,冬日的阳光难得,她能觉得刺眼,俨然已到了午时。
昨夜她被领到了王府的碧梧阁歇息,一番打点后已是深夜。
况且她劫后余生,难免辗转反侧,睡着时,东边已经升起微微晨光。
未曾想,竟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平时倒是不打紧,但这是她嫁来琥川王府的第二日。
朱雀国无论是娶妻还是纳妾,新婚第二日都要拜见公婆。
姜曦元父母早亡,和年长他六岁的胞姐姜璇玑相濡以沫。
长姐如母,姜璇玑为了拉扯姜曦元长大,十六岁便委身于年迈商贾做续弦。丈夫几年前死了,她便操持着夫家的脂粉生意,在商界做得风生水起,无疑是姜曦元最坚实的后盾。
姜曦元立下战功,受封琥川王后,为姐姐求了一个诰命。
姜璇玑如今是朱雀国的璇玑县主,风头无两。
姚七七前世与这位县主的接触并不多,唯一一次便是她藏在临安侯府被发现那天。
璇玑县主带着一车人马前来讨伐,誓要替被逃婚,丢了面子的弟弟出口恶气。
姚七七想起那日,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现在,她贪睡误了吉时,让堂堂县主等了一个上午
王府的丫鬟,劳是训练有素,坚决保持着自己的本分——绝不参与主子间的恩怨,只有在主子需要时才老老实实的伺候。
便如这次,两个丫鬟没有因为县主的到来而叫醒她。但是姚七七一起身,就左右将她围住,开始伺候她更衣梳妆。
就像是两具没有感情的傀儡,姚七七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衣服首饰是她进门当日就送来王府的闺中之物。
姚七七选了一套青色雪纹绢袄。璇玑县主性格泼辣,喜爱暖色。她选择偏素的搭配能避开风头之争,增加对方看她顺眼的可能。
坐于铜镜前,姚七七亲手配上了一套精致但不夺目的玉兰珠花,花蕊处有穗子探出,衬得人清新又不失俏皮。
姚七七知道自己是极美的,她肌如白雪,眉如翠羽,一双杏眼清澈灵动,尤其她天生一副艳骨,连她自己也会偶见诧异。
大概是上一世的结局过于惨烈,她都忘记了五年前的自己是何等的明媚玲珑。
并未拖沓,姚七七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动身。
才出门,便见李嬷嬷迎面赶来。
主子动气,倒霉的往往是这些下人。
李嬷嬷面色不悦,显然是受了责备,但看见姚七七后,还是笑着迎了上来。
“县主说前厅的茶凉了,甚念与莫婉姑娘小聚。奴婢特来引侧妃,移步清荷居。”李嬷嬷言得委婉。
姚七七也心领神会,她随手摘下一只白玉细镯,递进了李嬷嬷手里:“嬷嬷受累了,这是七七的一点小心意,希望嬷嬷不嫌弃。”
李嬷嬷一愣,随即低声笑道:“侧妃是玲珑之人,县主性子直率,有些话不必放在心上”
姚七七乖巧点头,但其实比起璇玑县主,她更担心的是清荷居的那位。
她从未见过这位莫婉姑娘,只知道她姓殷,是姜曦元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绝色佳人。
据说殷莫婉为了救姜曦元落下了顽固的腿疾,便被姜曦元认作义妹,养在王府里。
名义上是义妹,实则是众望所归的琥川王妃。
-
王府后院极大,坐落在正中间的是姜曦元常居住的重桦轩。姚七七安置的碧梧阁位于偏僻的最西边。
出了她的居所向东走,过了重桦轩,会看到一处仿佛仙境的林园,清荷居就坐落在园中,里面住着“女主人”殷莫婉。
刚踏入林园,姚七七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时元夕刚过,还未出正月,这座园林却绿意盎然,俨然是春天的景象,尤其是当间的一池荷花,清澈的池水,无一丝冰碴。
细看则可发现端倪,园林的每一处,都藏着暖炉。那荷花池底镶着千金难求的火水晶,为荷花输送源源不断的热气。
察觉到了姚七七的异样,李嬷嬷解释道:“莫婉姑娘酷爱荷花,王爷特命人建了这座四季常春的荷花园。”
姚七七悟了,原来不是恰好安置,是量身定制。
进了正屋,果然也是暖气四溢。里屋传来两种笑声,一种爽朗大笑,一种温柔轻笑。但当姚七七迈进屋内,笑声戛然而止。
姚七七也愣了。
她为了不抢璇玑县主的风头特意选的青色素袄,竟和殷莫婉,撞了。
只是,她身子康健,自然容光焕发,一头晶莹点缀更衬得她娇艳欲滴。榻上的殷莫婉却面如菜色,气息飘渺,显然逊上很多。
有道是,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姚七七识趣地脱了绢袄,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行礼:“新妇七七,见璇玑县主安,见莫婉姑娘安。”
没人理她。
姚七七并不慌乱,她客套一番后便表明了来意:“今日是新妇第一次见县主,特来向县主敬茶。”
璇玑县主果然一袭红衣,她气质卓然,精巧的五官与琥川王竟有九分相似。
此时,她挑起一侧云眉,毫不吝啬她的刻薄:“我当是公主大驾光临呢,真是天大的笑话,哪有新妇过了午时才来敬茶。罢了,有些人连御旨赐婚都敢逃,我这杯茶,就当你敬过了吧。”
还是榻上的殷莫婉解围道:“侧妃来了便坐吧,没亲自拜见侧妃实在是婉儿身子不周,今日见了侧妃,当真是国色天香。”
殷莫婉绽开一抹笑,她眉眼清冷,鼻翘唇薄,笑的时候又很柔和,除了气色很差,也算得上绝色佳人。
顺着话茬,姚七七坐到了一侧的软榻上。
她误了吉时,当下更不能走。只得听着面前亲如姐妹般二人的叙旧。
“莫婉的精神远比往日好了,日后你与我那弟弟大婚定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娘,届时,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依我看呐,不及你万分之一。”
“姐姐取笑了,婉儿是王爷和县主的妹妹,怎敢奢求王爷垂爱。”
“谁不知他把你视若珍宝,呵,就是这林园,连我这个亲姐姐都碰不着,偏你是独一份儿。姐姐做主,下个月就把你父母接到府里,咱们两家,也该谈谈婚事。”
姚七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父亲母亲,姚七七不免伤感。这个时候,父亲刚下诏狱,临走时戴着刑具,不知现下是否完好。母亲担心父亲,又不得已送走女儿,她整日流泪而犯下的眼疾不知是否好转。
思念至亲,一滴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姚七七看向窗外,原本至晴的天空竟忽然下起大雪,她抹去眼泪,心中更是诧异。
雪却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停了
很是神奇,因为她发现,天气好像跟着她的情绪有明显的波动。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
她笑出了声。
霎时,璇玑县主带着极度不善的目光直直瞪来。
姚七七似乎也意识到了她这声冷笑的同时,璇玑县主好像正在说“腿疾”、“定能根治”之类的安慰话
“神医姚家的女儿竟这般不懂礼吗?还是本质龌|龊,见不得别人好?”
因为误会,县主理所当然地以为姚七七是在笑殷莫婉的腿疾,她心中本就有气,现下更是咄咄逼人:“有这样的蛇蝎心肠,难怪高开低走。”
姚七七百口莫辩,不敢吭声。
殷莫婉见状,纤细的手臂拉了拉璇玑县主的衣角:“姐姐切勿气,侧妃不是故意的,都是莫婉不好,咳咳咳”
病美人受了惊,声音飘渺一字一顿:“姐姐,不必为了,莫婉”
“你且躺好,本县主今日非要为你出这口恶气!姚七七,你父亲勾结敌国,做了奸细,你竟也笑得出来?”
姚七七被触了逆鳞:“连大昭寺都还没有下定论的冤情,空口白牙污蔑,县主就是这样懂礼的吗?”
“好啊,还敢顶嘴,来人,打烂她的脸!”
“姐姐新婚不该见血,不如就让她跪在门外吧。”殷莫婉摆出了一副极宽宏的姿态,仿佛她的提议解救姚七七与水深火热般。
“那便听莫婉的,来人,去了门外的暖炉,让她跪!”
眼前模糊一片,重活一世,姚七七只恨自己依然形单影只,没有通天的权势,偏偏只能委身强者。
恍惚间,两滴泪滑落,视线清晰之际她看见门外又飘起大雪,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事情,很玄,很奇
“啊!”
“县主!”
清荷居混乱一片
姚七七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方才还嚷着要罚她的璇玑县主,此刻竟突然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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