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回来了,却成了这副模样,众人大吃一惊。阮叔忙领人前去帮忙,一直将武钲扶进了昨晚住的西边排房中的一间。
店家也大为吃惊,不用人吩咐,自跑出去请大夫。一时大夫请来,查看伤口,开方熬药,忙乱纷纷。
武钲一路脸色煞白。他腹部挨了一刀,刀锋深入皮肉,血流不止。回来的一路他牙关紧咬,强忍着剧痛保持清醒。待到回来,人躺在榻上,见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才忽然脱力昏了过去。只是人已昏迷,眉头却仍紧锁,显然疼痛难耐。
一时药好了,大夫仔细处理了伤口,又喂了药,武钲渐渐才沉沉睡了过去。
出去时人还好好的,回来却成了这般模样,人人心中都有疑惑,只是适才忙着疗伤暂时压下去了而已。这一时武钲睡着,除阿难外其他人渐渐都退了出来。阮叔送走了大夫,店家心有余悸的在门口张望了两回,到底避开了,张昙唤过彭重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而彭重知道的也不多。他原本领着人在村内村外搜寻,最终在村外发现了打斗的主仆二人。二人被包围其中,而困住他们的,正是一早汇合集积的那支商队!
“那商队悍勇异常,见我们过去,竟然直接抽刀,乱斗之中伤了武公子。武公子负伤之后,眼见他们愈加凶残,我便吹了哨笛,请求增援。幸而他们似也知道这哨音非比寻常,便抛下武公子,急急逃走了。”彭重道。他原本打算派人追过去,但是武钲受了伤,张昙这里又没了人,他便先把武钲带了回来。
“可知道缘由?”张昙问。
彭重摇头,他一路都未来得及问一问到底是为了何事。
张昙皱起了眉。一旁的阮叔道:“确实是昨夜在此歇宿的商人?昨夜见着,也并未有任何异常啊。”
这一点彭重很确定,于打斗之中他见到了两张面孔,依稀便是昨夜见过的。只不知这些人刺杀武钲,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蓄谋。
若是临时起意,为着何事?若是早有蓄谋,似乎又不太像。若对方抱有如此敌意,武钲不会没有任何防备。
“且有一点需得考虑,”彭重提醒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句话叫阮叔几乎悚然,他当即道:“待老奴去问问那阿难,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张昙点点头:是该好好问问清楚。
然而面对阮叔的询问,阿难一句话没有说。他铁青着脸,守在武钲床前,任谁去和他说话,他只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武钲。
众人知晓他护主心切,又见他几个时辰里一动不动,连饭也不吃,又感其心诚,不好多加催问。
到了晚间,彭重见阿难一日水米未进,看不过,狠劝了一通,才将阿难拉了出来,吃了顿饭。说是吃饭,更不如说是吞饭。阿难几乎没有咀嚼,囫囵吞了两碗饭,又灌了两碗汤,便算吃过了,抹了嘴又回到了武钲身边。
晚间,因武钲莫名受伤又不知到底为何,众人心中不安。彭重便安排了人值守,守住院门和张昙的房门。如此一夜过去。
第二日一早,大夫来复查。检查了伤口,换了药,又灌了一碗药汁下去。也许是武钲本来身体强健,到下午,他短暂清醒了过来。
接到消息后,众人皆至房中看望。武钲一张本就寡薄的脸此时愈加苍白干涩,人倒确实是清醒了。见到张昙他们,还有心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不过他的清醒也只是一时,很快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三日早上。彭重去看了一回,回来向张昙道:“阿难正在给武公子喂汤水。”
就是阿难手脚太粗,导致武钲吃得不如喂得多。
阮叔是计划今日一定要向武钲问问清楚当日为何负伤的。这两日他们时时悬心,院外稍有动静便警戒非常。偏偏这村子是前往照城的毕经之路,来往商旅众多,院内众人不说风声鹤唳,稍有动静便不自觉提心倒是确实存在的。
之前武钲伤势未明,阮叔只得耐心等待,如今好容易武钲伤势稳定,便整了衣裳,进去探望武钲。
武钲喝了半肚子汤水,正闭目仰躺,默默歇神。听到脚步声,迅速睁眼转头,见到是阮叔才笑了笑。刚刚他那一眼给人的感觉如此迅捷,让阮叔顿了顿,方才笑道:“武公子好算是醒了,叫我们悬了两日心。”
“叫老叔担心了。”武钲带着一丝笑客气道。
说了这两句,又问了一些感受,正要开口询问根由,阿难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坐在一旁听二人说话。
阮叔正问道:“不知那些人是何来历,竟然下如此狠手?”
武钲摇头,他也不知情。
阮叔皱起眉头:“难道竟是无缘无故吗?”又问:“可是往日有什么仇怨?”
武钲仍道没有。“那日早上,我也是第一次才见到他们,如何又会有仇怨?”
然而这却太说不过去了。无缘无故,平白下这么大狠手,若是武钲说出个一二来,阮叔还未见得,可这武钲一问三不知,他就不得不好好掂量了。正要细问,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阿难忽然粗声道:“作甚这么问来问去?”
这话说得无礼粗鲁,阮叔一顿,还未等他说什么,那武钲已道:“老叔有这一问是人之常情,不得无礼。”说完又向阮叔道:“老叔见谅,当日我确实是第一回见着那些人。”
此时已然无法再问下去了。阮叔起身,又说了两句“好好疗伤”之语,便告辞退了出来。
武钲受伤,无法相送,便叫阿难替他送送。其实从床边到门边不过几步路的事情,阮叔道了声不必,阿难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却还是依言起身送出了两步。
阮叔出来后自去向张昙禀报。
阮叔和彭重及手底下人这几日的紧张张昙看在眼里,也明了他们的担心。听了阮叔的禀报,她默了默,道:“晚些时候,我去看看吧。”
阮叔领命退了下去。
武钲半躺在床上,面色仍然苍白,看到张昙,却仍微笑道:“这几日的医药之资,让张娘子破费了。眼下我无法起身,带伤好后再郑重向张娘子道谢。”
“些许小事,武公子不必客气。”张昙道,又问武钲感觉如何。
“似比昨日好了些,只是感觉伤口处仍火烧般疼。”武钲回道,接着又问:“张娘子也是来问我受伤缘由的吗?”
张昙终于发现武钲和人说话时的一个特点:要么过急,要么过早。也不知是没有耐心和人一程一程的递交下去,还是不太懂与人交谈之道。不过既然他已经提到了,张昙也点了点头顺势道:“如今我们身在异乡,你又不明不白的受了伤,自然要问问清楚,好放心些。”
她领着这么多人出来,既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也要顾全他们的安危。如果只是普通的寻衅生事,只需等武钲伤好便可继续往下行。可若是有其他缘由,就需要多做考虑了。
武钲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半靠在枕上,嘴角虽带笑,却明显不欲多言。
张昙等了等,见他不开口,便道:“武公子,眼下情况既不明,这小山村又偏僻,为稳妥起见,还请你坦诚相告”
武钲诚挚地看着她:“张娘子,我实不知当日那些人为何突然袭击我。我与那些人素不相识,便是要我说,我也只能胡乱猜测。”
张昙皱起了眉:不论何人,动刀伤人都是一件要下决心的事。如果真是素不相识,为何那些人偏偏要袭击武钲?且那些人都是商人,商人最是谨小慎微,不愿生事
她看着武钲和阿难。这主仆二人一个看着和气,总是嘴角含笑模样,却半点口风不露;一个如一尊铁塔,横眉冷眼。
她想了想,慢慢道:“如此说来,倒叫我更加担心了。今日无缘无故,便冲着你动刀,焉知明日又从哪里冒出一把刀来?且又在这荒僻山村,叫人忧心。既如此,明日我们便先退回塔城再作计议。”
她这番话一出来,武钲还未说什么,一旁一直不吭声的阿难已急道:“他受伤未愈,如何能够挪动?!”
他原本说话声音就响而重,加上此时急迫,声音简直可冲破屋顶。
张昙看着阿难,面上也很诚挚:“你顾虑你家公子,而我需为我手下这些人考虑。缘由刚刚已然说得清楚,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有此打算。”
见张昙不肯通融,一意孤行,阿难几乎目眦尽裂,他心中瞬间做了决定,要挟住张昙,令他们不能动身。站在张昙身后的彭重此时忽然凝眉,警惕地看向阿难,不着痕迹地上前了半步。
就在此时,武钲忽然笑道:“张娘子倒是个果决之人。”说完他向阿难道:“去倒碗水来,我口渴。”
阿难还不欲放弃心中的打算,然而武钲目视着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次,阿难这才才不情不愿的去倒水。
张昙此时对刚刚一瞬间的危险有所察觉,她看着阿难的背影,又转回头看着武钲。武钲嗓子干哑,然而不敢用力咳嗽,闷着咳了两声,喝过阿难递过的水,方道:“阿难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一时情急而已。还望张娘子不要介意。”
张昙此时起身,眉眼不动,道:“武公子,我领着如此多人出来,不能不介意。”说罢她转身要走,忽听武钲道:“张娘子且坐,我这便将缘由道来。”
张昙看着他良久,坐了回去。
为了方便武钲说话,阿难在他身后又加了一个枕头,然后沉着脸,退在了一旁。彭重也退了回去,只是双目仍紧紧盯着阿难。
武钲挪了挪身体,一种疼痛自腹部蔓延开来,他皱着眉忍过那阵疼,然后白着脸,向张昙道:“先前我说的不认识那些人之语并非虚言,我确实不认识他们。然而,我却大致猜到他们为何要向我行凶。”
张昙未言语,只等着他的后文。
武钲又道:“我知道张娘子担心什么,某确实有隐瞒之处,却并非张娘子所想。”
张昙不由微微一笑:“武公子说话,一贯善于勾引人心。”
武钲闻言大笑起来,然而很快他就尝到了苦楚。大笑牵动了伤口,他不得不捂着腹部,躬着身。然而虽如此疼痛,却仍笑得发抖。好容易笑完了,他捂着腹部又靠回枕上,笑道:“张娘子一贯如此的不解风情吗?”
说着还未待张昙说话,又自道:“我算是明白当初张娘子为何明明有了那位大王子表哥,却为何要亲自过来一趟照城了。”
这话说得突兀且无礼。使得原本立在武钲和张昙二人身后不动声色暗自较劲的阿难和彭重二人眉眼也都动了动,各向武钲瞥去。
张昙再没想到武钲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股怒意慢慢在心中翻腾而起,她看着武钲,好一时才淡淡道:“我虽从未奢望武公子有君子之德,却也未曾想你竟然会出此小人之言。既如此,什么也不必说了,武公子自好好休息吧。”说罢,她凛然走了出去。
武钲其实话刚刚出口就后悔了,然而说出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无法收回。见张昙盛怒之下拂袖离去,而阿难一脸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立在一旁,不由气道:“这一时你怎么又不想着留下她了?!”
阿难行事很有自己的章法,诧异道:“小娘子赌气要走,这如何能强留?”
武钲简直气笑。然而气阿难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嘴欠惹的祸?
阿难也做如此想,睁大铜铃眼控诉道:“你惹人生气,倒怪我不把人留下来?!”
面对这种指控,武钲只觉得心肝脾胃肾一起抽疼,他挥了挥手,无力道:“出去吧,我要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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