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毫不犹豫朝她扑来的身影,却叫谢随安无端联想到另一个义无反顾的人。解寄灵握住谢随安手臂的气力太大,大到她怀疑对方是否是故意实施报复,及时脱身回忆,但他动作很快,已经足够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突袭而来的攻击。

    谢随安的瞳孔一震,她看清了袭击他们的是什么,由此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蛟么……”谢随安喃喃吐字,解寄灵从她身上利落起身对敌,她一边盯紧了面前的怪物,一边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感知到剧痛的双肩与脊背。

    解寄灵的语气带上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凝重:“恐怕是的。”

    本就狭小的洞窟中,竟盘踞着这样的庞然大物。它身长估摸有七八丈,似蛇非蛇,像龙却又不全然相似。此时正吐着信子,甩着尾巴,以幽幽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谢随安曾在书上见过这种名为“蛟”的生物,不严谨些的人还会称其为蛟龙,但事实上龙遗留下来的只有痕迹,而无实体,蛟也是寥寥无几,也仅仅只是和龙沾了点边,实际距离天差地别,但足以他们慎之又慎地对待了。

    ——尤其是眼前看起来十分凶狠的蛟。那是注视外来猎物的眼神,又有些……像目视仇敌的眼神。谢随安和解寄灵都很明白,它方才是用尾巴突袭他们的,然它收尾很快,几乎没留下一丁点破绽。

    它能有和龙□□分的相像,便说明至少有了几百年的修为……谢随安察觉自己背后正一点点渗出着冷汗,这并非他们能击败甚至抗衡的对手。

    洞内唯有他们的火光与蛟的眼睛散着光,光线昏暗,谢随安的目光一寸寸扫荡过蛟身,试图找出些它的破绽,却发现它的身上有零星几处似缺了鳞片,像是曾被人伤过,至今尚未痊愈。

    “我可能知道这个结界封印的是什么了……”谢随安慢慢地说,解寄灵亦了然地颔首。

    只是布下这个结界的人着实不太靠谱,既然又能力把它封印在此,为什么不索性布置一个更精妙些的结界呢?眼下他们真是进退两难了。

    解寄灵凝神盯着蛟。即便是他,也不敢托大。

    “它看起来还未进化完全,我们还有几分胜算,”解寄灵思绪转得飞快,“先试试能不能把它牵制在这里,再去另寻出路。”

    普通的牵制自然是不够的,哪怕只是把它禁锢在此一时半刻,也得是金丹期以上化用的术法。谢随安踌躇地问出口:“你会这类术法?”

    解寄灵想了想,点点头,没好意思告诉她,他只粗略学过几遍,大致能演示得出来,对上这蛟,是否成功,端看天意。

    比起面前的庞然大物,他更怕他们心生畏惧,不战而败。或许还有种莫名的念头,让他不愿坦诚。

    “那好,我去分散它的注意力,你想办法结界。”谢随安想也没想,主动揽下重任,解寄灵修为在她之上,二人之间又生过嫌隙,于情于理,本由他去做这件危险的事更合适,但解寄灵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轻重缓急,谢随安一直分得很清楚。

    解寄灵张了张口,想劝阻什么,但这已是最妥帖合适也是唯一的安排。纵是他,也再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只能低声道了句:“当心。”

    谢随安轻笑一声,决定了放手一搏,她也不复刚才束手束脚的样子,随念出鞘,她阖眸,再度睁眼,眼中清明又坚定。

    她休养生息了两年,也同样怠惰了两年,也是时候松松筋骨、动动真格了。

    一人一兽悄然对视,谢随安知它能观人意,挑衅又轻蔑地一笑:“来啊?”

    她话音刚落,蛟似被她激怒般,巨尾朝二人扫来!

    二人跳开躲避,也就此被分散开。谢随安心底倒不似面上呈现的浮躁一般,她是想激怒蛟,而不是和它一样一起发疯!

    只是……她看回蛟,那冰冷的竖瞳和她一样,不见半点怒意。

    谢随安暗暗盘算着,远攻于她无益,蛟远比她想象的灵活……可若是近攻,她想要脱身绝非易事,她可不觉得蛟那一排獠牙只是摆设。

    可等不及她想罢,蛟做出了下一次攻击。

    避之不及,腰际被巨尾擦过,疼痛袭来,谢随安的眉头紧紧皱起,导致握住随念的手都松了一瞬,呼痛声近在唇边,却又戛然而止。

    ……从前的她是不会为这么点疼抱怨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她都忍耐下来了,忍耐早成了她的专长,这点疼痛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想法如此,但谢随安仍心怀期望地朝解寄灵那头抛去一眼。情况亦没多好,蛟有神智,虽被她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但还是不时去打断解寄灵的进程,准确来说,不是打断,解寄灵根本维持不了法阵的诞生,他同她一样,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应付蛟。

    不行……谢随安自知要将压力往自己这头分担,眼里现出几分狠意,你不是有灵智么?

    她飞身上前,不顾尾巴的阻拦,在蛟身上站稳之后,找到那些陈年旧伤便是轻而易举。

    蛟许是察觉了她的打算,急剧扭动身体,想把她晃下来。谢随安一个趔趄,整个人跌倒在蛟身上,一不做二不休,她强忍住恶心,一手环住蛟身稳固自己,一手执着随念径直向伤口扎下去!

    她勉力一剑,力道不大,可随念可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不费吹灰之力,已没入其皮肉两三寸!

    畜牲也会晓得疼痛,更别提这开了智的蛟!谢随安的举动让它又痛又恨,肉身的疼痛与再次被重创的屈辱叫它短暂抛却了神智,顾不得那边的解寄灵。

    这一击得逞,谢随安脱力,被它远远甩出,丢在石壁上!

    就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彻骨的痛,谢随安也不敢多休整,又要故技重施。蛟却有了防备,在她冲来的那刻,长尾一卷,竟将谢随安缠裹了起来!

    谢随安只觉得它的尾巴一点点收紧,扑鼻的恶臭令她作呕,恍惚间,她能听见自己的脊骨被逐渐碾碎的声音,那已不能被称作疼痛,只是无尽的绝望与窒息。

    谢随安想抽出自己的手臂,是徒然。她不甘心束手就擒,却听见一阵利刃滑破空气的声音!她错愕转头,解寄灵一剑贯穿蛇身!刹那间,鲜血四溅!

    任凭雪白的面容被污染,他巍然不动,转了转剑柄,巨蛟吃痛,松开谢随安,扭头冲解寄灵咬去!

    解寄灵拔剑不及,侧过身子,然蛟口已至!獠牙死死咬住解寄灵半侧身子,只听见他一声闷哼,再是一阵低语声,霎时巨蟒身下光芒大作!

    它被这强烈的光芒灼伤,慌忙松开解寄灵,滚在地上哀嚎起来。解寄灵也顺势滚离了它的攻击范围。

    谢随安没有调息,拖着受伤的身子一刻也不曾耽搁地来到解寄灵身旁。少年软软瘫在地上,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了,看起来比她还狼狈许多,肩上赫然两个巨大血洞,汩汩流着污血,俨然奄奄一息。

    咬牙撕下一节衣袖替他包扎,再用灵力缓和,谢随安吃力扶起他倚到一边石壁,竟不知道看起来这么清瘦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重。还没待她气息匀停,解寄灵睁开眼,吐字都有些乏力:“此阵……只能维持一刻……”

    吁出一口长气,谢随安尝试搀扶起他:“你还能走吗?”

    解寄灵不语,勉强由谢随安搀起,再借着自己长剑的力,两个人行得再艰难不过。

    看着谢随安额上渐渐渗出的细汗,解寄灵不由放轻了呼吸,期望对她的负担小一些。

    绕过还在号啕的巨蛟,二人在四处好一阵摸索,硬是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谢随安眼尖地发现了一些残剑,心底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却未抓住。

    眼看限制快到,巨蛟的叫声越发愤慨起来,谢随安的眉头越发紧锁:“能想想办法将结界加固一下吗?”

    “不行……”解寄灵连摇头都有些费劲,“只能重建……”

    谢随安瞅瞅两人一个比一个惨烈的伤势,她倒是还能动,可她半点不通那个术法。

    他们已经彻底把蛟招惹了,禁制一旦解开,下场未必能好过那堆残剑之主……这般想着,谢随安心底忽地闪现过一抹决然。

    搏与不搏,最坏的下场莫过于死。

    “早晚是死,我去手刃了它,”毫无温度的长剑在手,谢随安仿佛能生出无限勇气,她低头看着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随念,重复了一遍,“我去杀了它。”

    “不行——”解寄灵下意识反驳她,却见谢随安唇畔浮了近乎嘲讽的笑意。

    她的声音放轻,透着无奈:“那能怎么办?再放你去结一次界?你比我更清楚自己的情况吧?”

    轮不到解寄灵来做主,谢随安起身,兀自要往那里走去,蛟挣脱束缚也不过在一念之间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去送死。谢随安扯了扯嘴角,她尚有留恋。若那夜见萧祺然是最后一面……她苦笑着,那她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解寄灵抬手想要握住她的衣袖,却因被撕过,短了一截,他的指尖与袖口不偏不倚地擦过——

    他便眼睁睁看着谢随安举起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行去!

    “都说打蛇打七寸……”谢随安慢慢转动剑柄,目光搜索着它的心脏所在,“你虽是蛟,但弱点总归是一样的吧?”

    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片刻间,禁制解除,两者皆向对方扑去,势要不死不休!

    正好,一阵破空声至!青色巨鸟的鸣叫响彻整个洞窟!替谢随安截下了蛟的攻势!伴同着日思夜想的人影再度出现在眼前,恍然如梦。

    谢随安怔怔地看着与蛟缠斗在一块儿的青鸾,那把眼熟的扇子偏飞着,耍得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她倏忽松了口气,随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仍不觉。

    ——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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