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簌醒后在问柳山庄待了一月有余,外头闲言碎语早已传遍了。众人不敢传那冷面严肃的二庄主闲话,却是将此桩事移花接木嫁接到了问柳山庄庄主,亦是现今中原武林盟盟主韩重的身上。

    言其早年只有一位独女,夫人逝后亦未再娶,原本二庄主若是成亲生下个儿子,日后这庄内事务尚且才有一个继承人。毕竟问柳山庄从未有过女子做庄主的前例。

    而且,这盟主的风月传起来,确实比那不苟言笑的二庄主要有意思得多。

    一传十十传百的,谣言已然传到了秦簌在问柳山庄是要做庄主夫人,已然在挑选良辰吉日,不日备嫁了,而一直跟在她身侧形影不离的师弟,则是听闻师姐要嫁炼兵阁覆灭后的受益者,一气之下远走太原,杳无音讯。

    一日来请教的女弟子说漏了嘴,秦簌闻言瞠目结舌,半晌未反应过来,只觉这江湖果真是太过太平了,这等闲事也传得有鼻子有眼。

    那女弟子又言:“不光如此呢,有人将女侠与咱们庄主之间那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倾心相许,已然换了个名字编纂成册,四处发卖了。现如今,那些茶馆酒肆说书的案上可都有那一本,只要有人点,必然能给你讲得风生水起动人心脾。”

    秦簌扶额苦笑,还好秋屹隔一段时日总是会传信于她,否则她就要被这乱七八糟的讯息给夹得焦心不已了。

    她虽瞧不见,但二庄主大抵是看她操劳,便时常热心给她念来信。

    初见时二庄主虽是冷淡之人,喜怒不形于色,但听他念了如此多书信,以及他们探讨她那异想天开的奇异功法时各抒己见,或许是听得多了,逐渐也觉着二庄主并非那般遥不可及之人,亦是平和温柔之人。

    心中警惕与芥蒂亦逐渐放下,二人便合作得愈发顺利。

    但此谣言一出,秦簌再是不在乎声名之人,亦是老脸通红,觉着有些对不住韩攸。分明是承了他救命的恩情,还得他不吝相助全她那匪夷所思的念头,却让外人将她与他那最为敬重的兄长编排到了一起,当真是祸起萧墙。

    她思前想后,此谣言是因她住进问柳山庄开始,而且此事知情之人应当与庄内人脱不了干系,那么谣言源头定然是在这庄内。若能将这源头扼杀,是否能一转外头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

    正当她认真考虑该如何行动时,问柳山庄如今的主人,大庄主韩重,亲自来拜访了。

    他与韩攸相比,更为平易近人,言语之间颇有年长之人的关怀。

    先是问过近来在庄内住得如何,又谢过她帮庄内弟子解惑,最后才提到近日四起的流言。

    秦簌心下赧然,有些羞愧道:“是我给贵庄添麻烦了,抱歉。我瞧庄内弟子近来修习顺利,应当也用不着我了,不如我先行离开贵庄,若有疑问,再遣人寻我,也不会误了庄主名声。”

    这位年长二庄主许多的正牌庄主却是叹了口气,显然是被最近这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折腾得有些疲惫,却是挺替她考虑:“可若是女侠这般离开,照着那些好事者的习惯,之前流言的路数,怕是会传出对女侠更不利的言论来。”

    秦簌虽身在江湖,但一心只想着如何能照看好秋屹,对于这些事情倒是有些不明所以:“更不利?”

    韩重语重心长道:“譬如……女侠到底未入问柳山庄庄主之眼,被赶出了庄,何等凄凉。”

    “啊?”秦簌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这、这怎么能这般呢?分明不是这般……”

    “世上之人向来只听他们愿意听的,满足自己的内心便叫真相,可事实如何,谁又能知道呢?哪怕你亲自去证明,亦会有无数人照着自己既定的想法去曲解。”韩重停了一会儿,望着对面女子果真在认真思考着这件事,便会心一笑,乘机问道,“这样,女侠还要去澄清么?”

    她本就是炼兵阁漏网之鱼,得了问柳山庄一句“不必赶尽杀绝”才带着秋屹在江湖中活到了现在,此刻,在她身上传出的流言又恰好与问柳山庄相关,怎么想,都定然是有人盯上了问柳山庄,想借此机会抹黑。近来她又得了二庄主不少照拂,若是一意孤行,给他们再造成些麻烦,却是自己恩将仇报了。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一码归一码,断没有迁怒的道理。

    秦簌下定决心,虚心问道:“庄主可有什么法子?”

    韩重仿佛总算等到她这句话一般,语气难以自抑有些许轻快:“此事女侠与我山庄已然被架上了火堆,如何行事,当需慎重斟酌。在下思来想去,彤儿已然长大了,给她找个后娘实属不合适。但舍弟却从未娶亲,如今二十有六,连个心仪的女子也没有。恰好在下听闻彤儿提起,女侠与舍弟颇有几分缘分,是以,在下冒昧一提,女侠可愿与舍弟成就一番好姻缘?”

    一番话囫囵砸下来,秦簌听得有些懵。

    先前秋屹打趣韩攸看上她时,她只当少年人不懂情义珍贵,嘴上没个把门。可问柳山庄大庄主如此提起,她着实有些惶恐。

    况且……记忆中那个少年又泛上心头,揪得心口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她摆摆手,郑重地拒绝了。

    “二庄主文韬武略皆属上乘,更有问柳山庄二庄主的身份,不愁找不着个好姑娘愿意相伴终生,在下……在下实在不敢高攀。”

    长兄如父,何况相差年岁如此大的亲兄弟,韩重舍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礼数,真如老父亲一般忧心道:“但这些年,阿攸却从未将任何一位女子放在心里。这段日子,我瞧着他与女侠相处,面上终于不再如从前一般冷淡,有了些许人气,女侠不知我这心中有多高兴。若是女侠答应,韩重,当真是感激不尽。”

    秦簌死抿着唇听着他所言,越听心中越沉。

    按照这位大庄主的说法,这位二庄主当真是有几分真心了。可……在他们眼中,她或许还是十五岁能在各门派大比中力压所有人,拿得头筹的天之骄女。但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是十五岁,而是二十八岁。她亦不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少女,而是一个落魄求生的江湖游子。

    秦簌爱过人,受过伤。

    韩攸没有,还抱有对于感情最纯真的期望。

    韩攸与秦簌,是云泥之别。

    纵然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在乎,她又如何能相信,这份另眼相待,会是一辈子的信任?更何况,即便他们不在乎,也有旁人替他们在乎。

    她遭人轻视可以不在乎,但……秋屹才刚至最好的年岁,他已然被人戳着脊梁指责了多年靠着她而活,日后,难道还要被戳着脊梁,一辈子笼罩在问柳山庄的照拂下?

    他是秋屹,是老阁主交给她的最后的希望,她怎么可能让他活在旁人的阴影下?他应当是意气风发重振山门,站在那天山之巅,睥睨世间的。

    秦簌歉意地笑了一声:“实在是抱歉,我……其实并没有嫁人的打算。若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终止流言,那……就让那些流言冲我来吧,我一力承担,不会伤及问柳山庄的声誉,庄主大可放心。只是庄主所言之事,在下觉得不妥极了,还请莫要再提。”

    都道韩家两兄弟是真正的君子,说话做事一向光明正大。

    韩重一听她这般坚定的口吻,自是不打算以势相逼,只颇为遗憾地为自己的兄弟叹了口气,而后有些歉意道:“是在下考虑不妥了,在下再想想别的法子。牺牲女侠声誉之事,却是令在下心中难安,还请女侠三思,给在下些许时日去解决此事。”

    话说到了这份上,拒绝便显得有些蛮不讲理。

    秦簌自然是答应下了。

    即便对方瞧不见,韩重依然是礼数周全作了个揖,这才离开秦簌所在的屋子。朝着某个方向走出二十丈后,在墙角边瞧见了那位面色冷淡的亲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攸面色倒是没有起多少波澜,仿佛都在意料之中,只微微点头,表示知晓了,便准备抬步离开。

    韩重到底是他亲兄长,他心中所思所想,自是十分清楚,追问了一句:“便这么算了?”

    韩攸脚步微顿,只答了一句:“她会答应的。”

    弟弟这般胸有成竹,当兄长的自然不能落了他的气势,只叮嘱道:“可别用什么歪门法子。”

    惹来韩攸一个冷眼,这才笑着离开。

    这两兄弟都知晓,在与秦簌相处时日甚短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婚事,确实是显得唐突,但韩攸却道外头流言四起,正是好时候,态度坚决似铁,韩重只能蒙着头去问这件事。

    这样的结果不算太过意外。

    但此事到底在秦簌那儿提过一次,韩攸再提也得把握好分寸,否则便显得过于急切,不免遭人厌烦。

    那是在几日后,韩攸如往常一般与秦簌探讨完秦簌所提的那门功法之事,秦簌先开了口。

    “那个……前些日子,大庄主来找过我,跟我提过一件事,我未答应。”

    韩攸心中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吓得人落荒而逃,还能跟他聊此事。

    他淡淡应了一声。

    秦簌便似放心了一般,语气十分坦荡:“我是觉得,你我挺聊得来,做好友必是人生一大幸事。可夫妻需缘分,更何况你问柳山庄二庄主的身份,我实在不愿因为这种流言蜚语而耽误你一辈子。”

    韩攸安静地等她说完,才问道:“就是因为这个?”

    秦簌懵了:“那……不然呢?”

    韩攸见她嘴唇有些干裂,便替她倒了杯茶:“若是因为我,你不必顾虑。娶妻一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总得是我能瞧得上眼的,不巧,攸觉着女侠便甚好。”

    秦簌连忙喝了一口水,遮掩慌乱的神色。

    这动作全数落在了对面男子眼中,面上浮起些许笑意,但仅须臾,便敛了神色:“你我成夫妻,倒能顺势成几桩好事。”

    秦簌诧异望着他,虽然眼里并没有任何神采。

    韩攸便一件件数出来。

    “其一,外界流言纷扰,自是不必再放在心上。”

    秦簌摆手:“此事我原本也未放在心上。”

    “其二,我可名正言顺替你要回天山,重建门派。”

    秦簌愣了,她留在此处与他打好关系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这个?

    “其三,你我心中不必再有隔阂,再推演你所言之法时,势必事半功倍。”

    说真的,秦簌有些被说动,但心底仍有些许挣扎。

    直到,韩攸沉默了许久之后,说到的其四。

    他道:“你可以断了秋屹对你的念想。”

    秦簌愣住了,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你……什么意思……不要胡说八道,阿屹虽然一直跟在我身边,但是他是很乖的一个孩子,他对我不过是——”

    “我那日瞧见他偷亲你。”韩攸声音清冷如水。

    秦簌喃喃仍不敢信:“亲人之间,亲昵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韩攸叹了口气,凑近她,那如水的声音仿若熔浆一般将她包围:“我是男子,我知他在想什么。秦簌,你与他并无血缘关系,他已到了可娶亲的年纪,每日跟在你身侧,又如何会不心猿意马?”

    秦簌脑中思绪一团乱麻,讷讷不敢言。

    他最后道:“你要看着他因为控制不住自己,有朝一日与你闹出什么奇闻来,满足旁人猎奇之心,误了你们二人往后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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