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许多日,韩攸都未再来秦簌这里探病。

    秋屹原本以为,韩攸定然忍不住将他那日所见告知秦簌,才预先给秦簌说了往后计划。

    其实计划如何,他其实并未多放在心上,那顶多算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只是当日不得不那般说,否则往后,他不敢想秦簌会如何看待他。

    但韩攸打乱了他的计划。

    秦簌虽瞎,但心思敏锐,这事不能急,一急便能出纰漏,再让秦簌觉出端倪来,便不可收拾了。

    秋屹再等了小半个月,秦簌身子都快好了,韩攸也仍旧不见踪影,这回却是秦簌着急了。

    秦簌自然不是存着别的想法,只是将秋屹跟她说的重建门派放在了心里。若是一直见不到韩攸,借力重建门派一事,又如何得以实现呢?

    秋屹不着急,但秦簌心中却十分急迫,如此一来,秦簌脸色又差了下去。

    一来二往,秋屹决定主动一些,找了个时间,谎称先前秦簌护卫郡王一事给叶老板招来些许麻烦,收到了叶老板的求助信件。闻言,秦簌果真是立马就要与秋屹一同动身前去太原,秋屹用重建门派一事稳住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出岔子,秦簌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开,却是茶饭不思。

    秋屹一离开江都,韩攸便出现了。

    秦簌见着韩攸,心中到底还是更挂念师弟,连忙请韩攸相助秋屹。

    韩攸了解完来龙去脉,便知晓秋屹此行绝对只是个托辞,玲珑心思一转,到底是应下了此事,让秦簌安心养伤。

    师弟的安危得了二庄主承诺,应当是可以放下心来,但秦簌便如游子在外的老母一般,总是记挂着。

    韩攸来访之时将她面上担忧看在心底,想起这几日总有女弟子想来拜访秦女侠,探讨武学精进之事。原本怕她过于劳累,此刻却觉着,让她多做些事,倒是一桩法子。

    寻了个机会便与她提了此事,甚至怕她心有负担不肯接受,韩攸便更为直接,为此事开了报酬。

    秦簌原本的确心有犹疑,毕竟问柳山庄的弟子寻她解决修习疑问,避不可免会将问柳功法泄露给她,一个门派生存的根基便是其独门功法,如此告知她一个外人……确是有些不妥。

    但二庄主亲口相邀,甚至直接开出价码,倒是令她安心些许,救命之恩难报,这位善解人意的二庄主此番是给她个台阶下呢。

    秦簌郑重应了下来:“秦簌在此立誓,绝不会将问柳功法外传。”

    “嗯。”

    对方虽是只淡淡应了一声,但秦簌却莫名从中听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似乎有些许庆幸。但这位二庄主自及冠之后出现在世人眼前不过六年,一向如高岭之花一般令人难以接近,也便少有人对其真实秉性能道出个所以然来,秦簌一个眼瞎目盲之人,连对面人说话时的表情为何都瞧不见,即便心中有疑问,也只在心中掀起些许涟漪,而后便抛诸脑后,不再放在心上。

    秦簌应承下此事之后,韩攸令她先休息了两日,而他自行先去将庄内修习停滞不前的女弟子召集起来,告知了此事,并定了个每日只能一人前去讨教的规矩。

    两日后,秦簌房内迎来了第一位因为修习桎梏苦恼不已的女弟子,还有问柳山庄内严肃冷厉的总教习二庄主。

    女弟子有些不自在,秦簌倒是放心不少。

    因这二庄主韩攸言:“非是攸信不过秦女侠,只是世上无不透风之墙,女侠此番乃是相助,若令外界谣言误了女侠名声,攸难辞其咎。”

    说来说去,便是这二庄主要做这监工。

    日后若是有了什么问题,此事于秦簌而言确实难辩,既然二庄主上赶着做这保障,秦簌自然没有赶人的道理。

    欢欢喜喜将人迎了进来,期间与女弟子谈论到的功法修习问题中,如有女弟子亦不知其解的,二庄主却是能解释一二。如此一来,便事半功倍,一日一人见过之后,秦簌还有心思思量这些女弟子功法上症结的解决之法。

    秦簌不愧天赋异禀之名,小半个月过去,来见过秦簌的女弟子习练功法时颇有成效,从前的桎梏仿佛一刹那被打开了,功法进境一日千里,连男弟子也蠢蠢欲动想来拜访秦簌,获得一二指点。

    这日送走来解惑的女弟子之后,秦簌坐在桌旁,默默饮了一盏又一盏的茶,神色凝重。

    韩攸这些日子看着她每指点过一名弟子,面色便更沉重一分,问过他一次功法问题,表情便更严肃一分,便坐在她对面,开口问了出来:“那些弟子近来进步神速,秦女侠却似乎面有忧色?”

    秦簌欲言又止,面上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拗不过心中对于那些少女们的关心,叹了口气:“此话说来有些冒犯,但,问柳山庄日后能不收女弟子,便不收吧。”

    韩攸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味,也丝毫没有意外之色,松了一口气般:“果然啊,你也没办法。”

    到底是问柳山庄自己的功法,功法优劣之处,身为主人的韩家人不会不知晓。秦簌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不理解的是:“既是知晓,为何还要收这些女弟子?”

    韩攸笑了笑:“我庄内弟子,大多为无父无母之人,走投无路之下,来我庄内谋个一栖之地,既是收了,便断没有只收男子,不收女子的道理。也更没有,只教男儿武功,不教女子武功的道理。况且,彤儿,也是女子,日后这份家业,或许也是会交至她手上。若此法无路可解,问柳山庄,恐怕也最多只能震慑武林二十年。二十年后,小一辈们能独挡一面之时,彤儿,将会艰难至极。”

    说到那个声音脆亮活泼热情的少女,秦簌不免有些动容,抿唇思量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有些迟疑道:“倒也并非全然无法……”

    对面的人没有应答。

    秦簌怕他不信,便急急道:“你们功法无非是过于阳刚,不适于女子修炼,哪怕我教她们调整心法修炼方式,也只能解一时之困,无法完全将你们功法的长处施展出来。但天下万物,阴阳相生,已至平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能有一种心法,能调和武功心法中的至阳至阴之气,那么天下武功修习起来,便如鱼得水,再无男女限制,仅看天赋与勤奋了。”

    自古至今,至阴心法至阳心法,从未有人想过要将他们调和至一起。哪怕炼兵阁曾经出过一位奇人,创立天下独一无法的剑法,包含至阴至阳两门心法,但那门武功却是一套双人剑法,他也不过只能用其中阳诀与人对战而已。

    而她所言,可谓是天底下最为异想天开之事。

    韩攸久久不语。

    秦簌燃起来的信心逐渐熄灭了下去,喃喃道:“你不信的吧,我就知道没人会信的,此事有些超出常理了。我也只是觉得有这种法子,或许可以一试而已。唉,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就是可惜了这些姑娘,最好的习武年纪已然过去了,此时再改练其他武功却是事倍功半了。”

    说着秦簌便揉着额角,拧着眉头思索起来旁的法子,瞧那苦不堪言的模样,确是绞尽脑汁的尽心尽力。

    此刻秦簌还在低声念叨着该如何越过那功法桎梏,令女子修习之时还能更上一层楼,耳旁便听见那清冽如溪的声音道出两个字。

    “我信。”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分明看不见,但她脑中浮现了一张脸,眉眼含笑,俊秀的脸庞带着与年纪不同的成熟,分明“师姐、师姐”地唤她,比她还小上两岁,却令她生出可以共度一生,可以依靠的心情来。

    那时她也曾提过这般荒唐的想法。

    他没有丝毫质疑,只满脸信任,以她为自豪一般:“师姐所言,必有道理。”

    那个叫“无忧”的少年,眼里对她有崇敬,有包容,更有爱意。

    她曾经,是觉得那么幸福。

    如今第二个说信她的人出现了,她却有些怕了。

    师门覆灭的场景历历在目,或许这双早早瞎了的双眼,便是令她心中再也放不进新的画面,从而一生都能牢牢记住,那场惨祸的罪魁祸首,是她这双识人不清的眼。

    是以,从那之后,除开秋屹,她心底里,再没有信过任何人。

    可这般荒唐的想法,这位名满天下,见多识广的二庄主,却简简单单告诉她……

    “我信。”

    似是怕她未听清,韩攸又重复了一遍。

    气息有些许不稳,不知是否因为得了问柳山庄往后发展的解决之法而激动。

    秦簌这才从过往那缠人的魔障中抽离出来。

    是了,他是为了那个叫韩彤的少女。

    问柳山庄日后的主人,不能连空有名望,而无实力。

    这只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请求与交易。

    秦簌在一瞬间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面上染上些许不自在的笑意,捏着茶杯的手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我至今只是有这般的构想而已……”

    “无妨。”二庄主许是因为得了希望,语气亦比从前温柔许多,“攸可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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