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尔才缓缓醒了过来。
将已经变成焦炭的竹床碎片在自己身上掀开,吐掉满嘴的灰烬,他才发现身边婢女的尸体已被烧的只剩下一具残骨。悲惨的回忆渐渐涌了上来,他逐渐想起自己的境遇,知道了自己已成为一个孤儿了。
在废墟之上站起身,看着满目狼藉的城主府,辛尔不禁跪倒在地,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下来:“爸爸…妈妈…姑姑…呜呜呜…”
虽然被烧的只剩断壁残垣,木制的楼阁都已崩毁倒塌,但万幸的是书房附近没有高楼,不然即使那印章能够吸收热量,倒塌的楼房也能够把这九岁的男孩活生生的压成碎末。而此时,看着昨天还是欢声笑语,满园春色的城主府,此刻只剩下外沿满是焦黑痕迹的荒凉城墙,秀美的花园已成为了一片灰烬与废墟,眼泪又从他的眼眶中滚落而下。
想站起身,但是刚刚坐起,大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才想起来自己被人在腿上捅了一刀。虽然他给了自己一粒止血的药物,让自己不至于直接流血过多而死,但伤痕依旧还在,肌腱被那恶狠狠的一刀完全撕开,让他根本没有站立起来的力量了。虽然腿上不断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一想到父母和姑姑横死无人安葬,只要埋尸于一片乱葬岗般的荒地中,甚至可能被野狗叼走尸身,辛尔便强行用手抓着嶙峋的地面,带动着自己已濒临极限的身体移动着。
而在他刚刚拖行了两步,一个东西咯在了他的伤口上,让他痛的无声的嘶吼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他才颤抖着在腿上可怕的伤口中将那个嵌入的异物扣了出来,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块很方正的石头。
从未在家里见过这东西,而且它还刚刚带给了自己剧烈的痛苦,但辛尔却知道自己要将它留下。家里已经烧的一片糊涂了,他必须留下一个东西来怀念…这块石头便很好,不大不小,每当看见它的时候,他便能想起自己的过去,让他不会遗忘自己的仇恨。而他更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东西与自己很有缘分。
将石头揣在怀里,辛尔的双手抓着地面上烧裂的凸起,带着自己的身体在地面上仿佛虫子一般蠕动着。他本是个小少爷,皮肤娇嫩无比,那里经受过这般折磨?仅仅是没一会,双手便已伤痕累累,指甲也劈裂开来,不断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此时十指连心的疼痛,与他想到亲人无法入土为安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即使下一秒就有可能昏死过去,他也依然强撑着,用双手挖掘着灰尘和断壁,想找出亲人的尸骸。
很快,他便在院子中找到了一具骨骸,胸口有着一个狰狞的大洞,就连肋骨都打碎而去,他已知道这就是自己横死的父亲。将父亲已被烈火焚烧到破损崩碎的骨骼放在地面上,辛尔泪流满面的磕了两个头,继续挖掘着自己的姑姑与母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时辰,辛尔终于将自己的母亲与姑姑的遗体从废墟中挖掘出来了。虽然到处都是死去婢女和仆人的尸骨,但血脉相连的感觉却让他知道这两副是自己的亲人。幸好这座城被他父亲管制的治安良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然如果有盗匪企图在废墟中寻找到一些财物而摸进城主府,已身疲力尽的辛尔极有可能被歹徒一刀杀死,谋财害命。
将自己最后亲人破碎的枯骨放在一起,此时天已大黑了。也不知道身负重任的辛尔哪来的力气,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小小的身体,让他竟然能拖着无法直立的双腿在院子里挖掘整整一个下午,可他确实做到了。一边流泪,一边将姑姑和父母的遗骸放入挖出来的小土坑里,此时辛尔的双手已是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了。他并无工具,挖掘完全凭着一双娇嫩的肉掌,哪怕是成年男人都会为之胆寒,但一个区区九岁的小男孩,却在仇恨与痛苦的极端作用下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将亲人残破的尸首掩埋,辛尔勉强支撑起上身,流着眼泪最后在坟前磕了四个响头,就连额头也破了,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滴落。而他却已不管不顾了,哪怕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但现在对他来说,身体上的任何伤痕都没有办法与几乎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相比。
终于做完了这一切,辛尔才在坟前躺下来。他的泪已流干,他的痛已诉尽,哪怕心中万分悲痛,他也没有一滴眼泪可流了。谁能想到命途如此多舛?一转眼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变成了绝户的孤儿了。
闭上眼睛,他在一片荒凉中满含悲痛与仇恨的沉沉睡去了…
“我…我在哪里?”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已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要去往何方。但他却知道,他恨…他非常的恨,非常的恨。丧亲,丧偶,丧子,丧友,他感觉自己已将一切曾拥有的尽失。如同黑夜一般的仇恨将他笼罩和包围,让他宛如丧偶的野兽一般凄厉的怒号着,在这四方的黑色囚笼里,凄凉恐怖的吼声长久的回荡着。
而他却不知道是谁给的他那恨,这让他如同重拳挥入空气一般,不知道将自己的情绪与谁宣泄。他只知道他要将那给他恨的人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长久的哀嚎着,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却感觉到一份相同的恨,连同着一颗有些熟悉的心脏,在自己身边搏动着,这让他有些惊讶。
“我为何会对这心跳感觉熟悉?”男人喃喃自语道。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他知道自己已睡了许久许久,久到王国覆灭,久到沧海桑田,自己不应该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但他却感觉身边的人自己非常熟悉…仿佛亲人,仿佛孩子一般熟悉。
而这男人便被保护亦或是囚禁在那方印章之中,此时正在已沉沉睡去的辛尔怀中随身佩戴。男人在印章之中,将自己的灵魂透过印章逸散出来,观察着这方久违的天地。
虽然他已失去了身体,只是一缕残魂,但当混有焚烧后干涩味道的空气穿过他的灵魂力量时,他依然感觉到一阵发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抖。
“已许久…已许久了…这天地,这空气,这味道…我在…灵界…”不知怎的,男人突然说出一个名词,灵界。为何他突然想起这话了?灵界又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多回想起一些,脑内却一阵阵剧烈的刺痛,让他连一丝半缕也想不起来。
“该死…我为何什么也想不起来…混账…”男人紧紧扼住自己的脑袋,缓解着其中突然传来电流般的剧痛:“灵界…灵界…”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用灵魂力量去扫视着身边这宛如自己孩子一般的身体。但当他的灵魂力量刚一进入他的身体时,他便感觉到一股非常奇异的感觉。在这孩子的身体里,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仿佛是在宣告着主权一般不允许他的灵魂力量进入体内。但在他的右手,却又有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感,让他觉得这右手仿佛就是自己的一般,这让他十分疑惑。
即使他已忘记了自己的一切过去,但他也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在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绝强的强者。而这样的强者所遗留下来的灵魂力量,又怎会进入不了一个连魔力都没有修炼出来,既不是异能者又不是魔法师的孩子身体了?但在他的右臂,那种亲切感觉又让他熟悉无比,为什么?他的右臂凭什么与这样层次的我相熟悉了?
虽然被排斥,无法检查他的经脉,但简单的扫视一下伤势还是能够做到的。而这一看不要紧,男人惊诧的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体已在濒死边。双手上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胸前和肚腹仿佛被人用石板用力的摩擦过一样几乎连皮肤都没有多少完好的地方,尤其是大腿上那条深深的断裂伤,将他的气血循环完全截断。虽然万幸他并没有在流血,但他的身体之前的失血已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还在搏动的胸膛起伏也渐渐消失。
这孩子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昏迷…如果不把他叫醒,他很快就要死了!
深吸一口气,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这个虽然第一次见,却给自己熟悉和亲近感觉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将灵魂力量催动起来,涌入了辛尔的身体之中。
而当他的神识冲向这孩子的大脑中的神海中时,却发现他的神海与一般人不同,竟然不是敞开的,而是包着一层水晶般的壳。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男人还是清楚一个没有任何魔力的人是不可能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神海的,这让他更加奇怪了。
不过即使再对这孩子身体中的秘密好奇,现在还是救他的命更要紧。虽然男人的神识被阻挡了片刻,但他明显对神识的掌控非常出色,将自己的灵魂力量凝成一根针,在他那神海外的晶壳上戳出一个小洞,小心翼翼的探入了他的脑海中。
“醒醒,醒醒!”
男人的神识刚一进入,便迅速的弥散开来,充满了辛尔的整个神海,而他也很快找到了辛尔的意识,此时它正在神海的最深处,仿佛无助的婴儿一般紧紧的蜷缩着,只有偶尔还在轻微翕动。
男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死亡的征兆。一旦人类的神识缩在一起,就说明他失去意识,而一旦彻底不动,就证明这个人的大脑已经死亡了。虽然知道也许这样会伤到他,但男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轻轻的伸出了一根神识的分支,在辛尔紧缩成一团的神识上轻轻点了点。
而此时在辛尔的脑海中,他正做着一个非常漫长,非常漫长的梦。在梦里他和父母,姑姑,哥哥一起快乐的度过,每个人都没有受伤,没有死去,日子平淡的一天天过去。
而就在他一个午后,刚刚吃完午饭,正躺在花园中池边的那颗大树上打盹时,一个男人却出现在了他的树下。
“孩子…跟我走吧…你不属于这里…”他的声音飘渺又虚幻,仿佛不真实存在一般。
而辛尔怀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当他看见男人的黑衣服时,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愤怒却不知为何的在他心里涌起来,让他几乎从树上跌落在地。他不由自主的在树上向后退着,惊恐的喊到:“滚开…滚啊!”
男人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但他却知道这孩子似乎害怕自己的衣服。他的声音此时温柔起来:“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
而听到男人柔和的声音,辛尔用力甩了甩脑袋,逐渐看清了他的五官。虽然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但他却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十分熟悉,十分亲近。即使他的五官并不英俊,但当辛尔看着他那双有些暗淡的眼睛时,却有一种安抚的感觉传来,让他内心的畏惧和惊恐渐渐的消散而去。
虽然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但辛尔还是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走。”
男人轻叹一声,看着那与此处相似,但却完好无损的美丽庭院,他已经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一种同情与慈爱的怜悯不禁升起。即使他不想戳破这孩子最后的美梦,但如果任由辛尔这样下去,他就会在昏迷中死亡,男人绝不想这惨剧发生。
“相信我…相信我…”男人的声音在辛尔的耳边响起,让他的脚步几乎移动。但很快,他就听见了自己母亲在温柔的呼唤自己,他有些犹豫:“…叔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不能跟你玩了,我妈妈在叫我了。”
此时的辛尔并不知道,他妈妈早已经死去了,她在呼唤他,说明他也快要死了。而男人也变得急躁起来:“不要去…相信我…给你的家人…报仇…”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男孩的神海挤出去了。
“唉…”男人感觉到神识重新回到自己体内,怔怔的看着依旧双眼紧闭的男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已尽力了,现在能否活下去,只能看你自己了。”
在男孩的神海之中。
“嗯?”男孩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树下,刚才那个给自己亲切感觉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他喃喃的念叨着:“报仇…报仇?报谁的仇?我有什么仇可报?”
虽然不明所以,但听着自己母亲温柔的呼唤着自己的小名,大滴大滴的眼泪却莫名其妙的从眼角滴落。他此刻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如果现在自己不去看妈妈一眼,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但他想到男人的话,却又有些怀疑。
一边是呼唤着自己的妈妈,一边是第一次见到却感到十分亲切熟悉的陌生人,此时辛尔已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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