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真的能将一个人熬夜的本事和吃苦的全部都锻炼出来,  时筠以前是一个不喜欢久站也站不久的人,这会儿站在路灯下腿酸的比想象中要快。可能是今天白天的医护救援工作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明明也没有抢救到多少人。

    带着手表的手贴上后颈,  她转了转脖子缓解了一些酸楚。脖子上的不适感缓解了,  结果手没有抬多久,  胳膊开始酸了。

    奔三的年纪好像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没以前能熬了。

    手臂放下,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

    时筠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心里有怨气。

    抬眸望过去,  看不太清楚酒吧里的情形,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夜色一点点暗下来,街上和她一样站着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来她跟前问价格的男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妄图找到一个办法能一劳永逸,不需要再逢人就解释自己只是在等人。

    想把手里的橙色背心穿上,但又怕到时候“站街”这样的字眼和飞行医生扯上关系不太好。她又把怀里的背心抱紧了一些。

    大部分上前的人只需要稍微费点口舌就能将人打发走,当然也有费了口舌也打发不走的人。

    时筠觉得面前这个人的大脑思维方式很奇怪。

    她已经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是站街贩卖身体的人。

    他说:“但你可以试试去当这样一个人。”

    说着做出了一个他自以为是“邀请”的拉拽手势,  时筠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空落的男人的手,她并不想正面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发生肢体上的争执。

    可惜自己的退步在他看来是可以得寸进尺能讨价还价的好欺负。

    看着再一次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时筠已经抬起了脚准备反击,但横插进来的一条手臂比她更快。

    身上沾了酒精和烟味,他外套被夜风吹鼓。黑色的夹克后背挡住了时筠所有的视线,他往她前面一站。

    同性之间的对峙。

    魏枞应没松手,宽大的手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腕,  。能开赛车的人,  手得控制得住赛车车头,  那需要非同寻常的手臂力量。

    他手劲很大,五指收紧,对方很快就求饶了:“嘶——先来后到,好吗?”

    但很明显魏枞应对这么回答不是很满意,手还是没松开。

    男人改口:“我走,我马上就走。”

    说完,钳制着他小臂的那股力量才消失。

    看人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魏枞应得意,没得意几秒钟他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在意她干吗?

    偏她这时候从他身后走出来,说了声谢谢。

    “少自作多情。”魏枞应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朝着停车的地方走过去,“不管是哪个女生我都会出手帮忙。”

    时筠跟上他:“没有自作多情,今天不管是哪个男生出面帮我我也都会说谢谢。”

    他们从一盏路灯走到另一盏路灯下,影子被灯光逐一递交着。

    三年了,他还是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各种款式的黑衣服。

    走在他身后,虽然能在他的社交动态上见证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淡淡通过照片还是感受不到。比如他好像比起网络照片看起来又窜了点个头了。

    因为赛车比赛,他开始经常锻炼身体。

    爱好也变多了,骑山地自行车、冲浪……

    时筠迈快了一点步频,走到了他旁边。影子率先暴露了她,旁边那道影子微微偏了头,看了她一眼。

    “跟着我干吗?”

    时筠:“想和你聊聊?”

    “聊聊?”他笑,那笑带了些讥讽在里面,“我们之前还有什么好聊的?聊聊那个死掉的?”

    “魏枞应。”听他这么称呼贺昀,时筠出声,语气狠厉,似乎是生气了。

    生气?

    魏枞应看她生气,本就不佳的心情更糟糕了。她怎么好意思生气的?她是那个大错特错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生气?

    看她这副为别人生气的样子,他怒火更胜了:“觉得我说话不好听?那就别聊,想和我聊你就得做好我一直这么和你说话的心里准备。”

    时筠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这件事是我不对,和贺昀没有关系。”

    魏枞应挖苦她:“别,是我不对。是我长了张和他很像的脸,我不对。”

    夹枪带棍的说话方式,是以前时筠见他和他家人的谈话方式。这话让时筠没继续跟着他的勇气,他直接走开了。

    张光炜的车钥匙在他这里,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解锁了车门。

    坐上车的驾驶位之后,他突然回过神来,他喝了酒没法开车。人靠在座椅上,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见了那个还站在路边上的人。

    她站了好一会儿,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眼眶,然后慢慢转过身朝着返反方向走过去。

    车里有点闷,他胸口也有点闷。抬起手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心里那股火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在赛车时候面对危险情况他都能冷静面对,转危为安。曾经他开有问题的车开赢了比赛,别人夸他化险为夷,是个大心脏沉着冷静的人。

    在有生命危险时,他都能很好的处理事件。现在面对个女人就气得坐在车里拍方向盘了,想想也是丢人。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称呼为了大义牺牲的人民英雄。

    可就是因为知道那是一个自己拼尽全力都比不过的人所以才没品地那么称呼他。

    他也气为什么时筠来找了自己还要在自己面前为贺昀生自己气。

    更烦为什么自己现在不能对时筠泰然相处,烦自己看见她抹眼泪心烦意乱。从口袋里烟盒,结果打火机掉到了椅子缝隙里,他手伸进去,摸了半天也没拿出来。

    干咬着滤嘴,他靠在椅背上望着时筠越走越远的背影。也看见了那个被他刚才教训过求饶的男人去而复返。魏枞应抡起手,左右手各给了方向盘一拳头。

    时筠距离杰夫姑姑的快餐店只有几步了,过往的车辆将车灯从前从后打在她身上,她走得慢。

    想象过再见面两个人会红着眼吵一架,但真成了这样子,她一点也不为自己神机妙算感到快乐。

    一辆车加了油门开到了快餐店门口,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驾驶位上下来,走到了副驾驶车门边,拉开车门重新上了车。

    副驾驶的车门关上,车窗降下来。他目视着前方,语气冷漠:“过来,开车。”

    -

    丽特和卡普跳完舞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张光炜一个人坐在那里。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魏枞应,卡普往魏枞应之前的位置上一坐,这个位置能将对面街景看得一清二楚。他手肘搭在吧台上,他点了点吧台台面,没说名字:“人呢?”

    张光炜知道他说的是魏枞应,偏了偏头示意酒吧外面:“走了。”

    卡普望向酒吧外面,勾了勾唇:“这回他又输了?”

    张光炜不解:“什么?”

    卡普倒是卖关子了,没有直接告诉他。

    以前很多人猜测丽特和魏枞应的关系,可两个人在外人面前不算熟络。后来当卡普和魏枞应认识之后,卡普在知道丽特和他只是很普通的雇佣合作关系。

    魏枞应心里有个别人。

    这件事是卡普是在一次比赛之后的庆功宴上知道的。

    他们是在爱沙尼亚的一个比赛中认识,卡普那次比赛最后才排到十几名,魏枞应是第三。

    但是他丝毫没有取得好成绩的兴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卡普那时候走过去和他打了招呼,两个人相互交换了名字,也算有了一面之缘。

    第二次比赛,他是第七,魏枞应是第一。还是在赛后的派对上,他那一年已经斩获了不少比赛的好成绩,在这个白皮肤占大多数的比赛中,他异军突起,夺了魁。渐渐让那群排外的白皮肤人接纳了他。

    魏枞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次一样孤单了,现在他四周围坐着不少的人。然而明明是被人群簇拥的人,他还是显得很落寞。

    在酒桌游戏里,有人问他最牢记的失败是哪次。

    魏枞应喝了点酒,醉态有点明显。这个问题让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苦涩,指节分明的手拿着酒瓶,手背上青筋明显。

    仰头吹了半支之后,大家还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英语是美式发音,和他高中时候在美国念高中有很大的原因。

    “我前女友。”他自以为将神情里的苦涩压下去了,用美剧里常用的自嘲逗趣语气说,“我第一次对一个人萌发了结婚的念头,最后我才知道我只是和她死掉的初恋长得很像。我当时以为她爱惨我了,结果他妈的我只是一个跳梁小丑。惨败,特级失败。”

    大约是因为魏枞应说这件事时候的表情让卡普觉得他一直没放下,所以他很好奇这么一个舍得抛弃魏枞应的女生是什么样的。

    可惜问丽特,丽特并不认识。

    至于跟着魏枞应的张光炜则闭口不谈,像是什么禁忌一样。

    没有想到这次见到了,从快餐店里出来的时候,卡普远远看了一眼。很漂亮,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美,胜在有一份故事感。这份故事感导致她明明穿得很简单,但却很好看。

    张光炜好奇卡普口中那句“这回他又输了?”是什么意思,追问了好几遍,卡普朝他勾了勾手指,等张光炜靠近了,他凑到他耳边说:“他追出去了,说明他在意,在意就说明他输了。”

    是吗?

    张光炜望向酒吧外面,那里已经没有时筠和魏枞应的身影了。

    魏枞应输了吗?

    张光炜不这么认为。

    因为时筠来了这里,明明是魏枞应赢了。

    -

    时筠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之后才看见那个追过来的男人。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坐在了车里,又或许是旁边有魏枞应,时筠的害怕很快就压下去了。

    她调整好座椅,问他住哪里。

    他住在道格拉斯那个纪念塔附近,旁边是山,上山能看见对面的爱尔兰,公寓距离海滩和港口也很近,屋子后面还有一条长长的铁轨,总能看见小火车开过。

    他告诉了时筠街道名字,时筠也不知道怎么开过去,她才来马恩岛没两天。

    魏枞应:“开吧,我指路。”

    这车是张光炜的,也是手动挡。魏枞应已经做好了她可能把自己开吐了的心理准备,可是记忆里那个讨厌开手动挡的人此刻老练地驾驶着张光炜的车。

    一路上车里两个人没有聊天,他们开进隧道,魏枞应目之所及是隧道顶上的一排照明灯,还有旁边那人握着方向盘的手,和时不时就搭在档位上的手。车开的很稳,车技已经很不错了,看来分开的这三年里她没少开车。

    在酒吧里喝下去的螺丝起子在身体里发酵,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这点还不应该让自己喝醉。

    大概是那股闷在胸口的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所以两眼气得发昏。

    车里很安静,没有放歌,两个人也没讲话,只有他偶然冒出来的一句指路的话。

    沿着靠海的马路,开了一分钟之后左转,第三个房子就是他的住所。白色的房子在黑暗里,车灯一照就很显眼。

    院子装饰性的围栏防御小偷的能力基本为零。时筠熄车后拉起手刹,她已经把人送回来了。但副驾驶上的人还没有任何动静,偏头看他,他没睡着。

    视线落在前面,手肘搭在车门上,望着车灯照亮的前路,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时筠也没有催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车里安静,打破这份在密闭空间里的静默的是他的手机。

    打电话来的人是张光炜,他们也不喝酒了,准备离开了。一出来张光炜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而魏枞应也不见了。

    “喂,你去哪里了?”张光炜在电话那头问他。

    “回家了。”魏枞应没下车接电话,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像是录音棚里经过声音处理的录音,质感很好。

    时筠没出声,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缓了。

    电话那头的张光炜狐疑了一下:“回家?你怎么突然就自己回去了?行吧,来的时候是你开的车,你把我车停哪里了?我记得就在快餐店北面十五米,怎么现在找不到了,我也没有接到警察电话拖不拖车的,就不见了。”

    魏枞应面不改色,语气也没变:“我开走了。”

    “啊?”张光炜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泰然自若。

    临挂电话之前魏枞应补了一句:“你们打车回去吧,我报销。”

    电话打了刚刚过一分钟,通话一结束四周就又安静下来了。魏枞应放下手机,又回到了接电话之前的动作,只是这回没有继续保持沉默。

    魏枞应:“你不是说要聊聊吗?聊吧。”

    以前打好的草稿在这一刻总觉得不够好,想开口说的话在嘴边又被咽下去。

    她的欲言又止被魏枞应看在眼里,被当做别人替身这件事搅动着三年里被他强压捂住的怒火,死灰被撕开,空气钻进去,火星变成大火。

    “不说话?”魏枞应呵了一声,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还能比三年前更失望吗?“你是不是也反应过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魏枞应见她不愿意开口说话,解开安全带直接下了车,将车门重重地用力关上。车门关上的瞬间让车里都一切都跟着一震。

    他讨厌她这个时候的沉默,让他摸不准态度。因为魏枞应反应过来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源自于还喜欢她,他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为什么还喜欢她?

    她又为什么一直在保持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

    又气又急。

    时筠看着关上的副驾驶门,鼻头一酸。道歉的话没有任何用,她不想说这些没有用的话,可是对于现在的两个人来说什么话才是又用的呢?

    正思索的时候,副驾驶的车门再一次打开,刚刚才下车的人现在又上了车。

    他大口的喘着气像是跑了一圈回来的夜跑人一样,他在平复心情。他在副驾驶上重新坐下,动作将空气搅动,时筠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

    脑子被酒精烧着,他还没有喝醉,只是没有了平日里思考后在行动的能力。一切行为和语言都是自己当下的本能反应,它们挣脱了自尊和理智的枷锁。

    魏枞应拒绝再一次上当,以前自己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他问过她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她说是因为喜欢。

    多会骗的一个人啊。

    这次他差点又要上当了,他应该马上走开,就这样直接走回家。但是被酒精支配的理智让他再一次打开车门,过了三年了,他还是委屈。

    车门拉开,他和夜风一起坐上了副驾驶:“和我好好道歉,和我好好解释不行吗?”

    “对不起”和“我这次真的喜欢的是你”从同一张嘴巴里说出来了。

    魏枞应抬手,宽大的手掌将她下半张脸全部握住,对上露出来的那双眼眸,她眼睛里又在翻涌爱意和委屈了。

    魏枞应笑:“你当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魏枞应松开了手,她的脑袋偏向一边。

    时筠脑袋偏着,视线也偏着,看着车档位她没有动:“这次没骗你。”

    “你走吧。”魏枞应打开车门下车,顺便让她把张光炜的车开走,“走吧,以后别来了。”

    说完他关上车门,推开院子里的铁门,身影一点点被漆黑的院子给吞没。

    魏枞应用指纹打开门锁,刚进屋脚边就多了一个碍事的存在。绕着他脚边打转,他差点摔倒。

    手扶着墙壁,魏枞应拿起玄关处的玩具,朝着客厅里一丢,原本还绕着他脚边打转的狗一下子就发出去了。

    一只德牧。

    狗捡到了玩具之后跑回了魏枞应旁边,将嘴里的玩具叼到魏枞应手边,魏枞应敷衍地再一丢,换了鞋之后朝着楼上走。

    他没有给自己养的狗规定活动范围,狗跟着他去了二楼。

    前脚刚迈上二楼,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是林枋。

    电话刚接通,林枋喂了两声:“张光炜跟我打电话举报你了,说你开了他的车载着前女友跑了把他丢酒吧里了,怎么回事啊?”

    魏枞应走进卧室:“我今天碰到时筠了。”

    “哇靠。”林枋震惊,“你之前不是说她去德国念书了吗?”

    “对。”魏枞应靠在衣柜上,“但是她现在在马恩岛。”

    不久前还出现在他面前。

    电话那头传来林枋小心翼翼的询问:“该不会是为了你吧?”

    魏枞应轻笑一声:“可能是没找到比我更好的替代品吧。”

    电话那头林枋忿忿:“这么想想,妈的,她当初是真的太过分了,你别管她,离她越远越好,还载她呢,丢她在马路边上让她自己回家。”

    明明林枋说的也是他心里的想法,但魏枞应听着就不是很开心。

    敷衍地和林枋说了两句之后,魏枞应把电话给挂了。

    后背从衣柜上移开,拉开柜门翻找出换洗衣服,下一秒迈向卫生间的步子突然调转了方向,魏枞应走到卧室的窗边,抬手将窗帘拉开一点,自上向下望去,张光炜的车还停在路边上。

    他蹙眉,昏暗将路灯以外的地方都占据,他看不清是否还有人在张光炜的车里,看向街道四周都没有行人路过。

    魏枞应将手里的衣服随手丢在床上,快步下了楼。

    -

    明明刚刚还开过来的,车也没有任何问题,时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车打不着火了。

    她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但车依旧发动不起来。

    手和车钥匙较劲,又一次尝试没成功后时筠惨败。时筠额头抵着方向盘,突然她听见敲窗户的声音。

    闻声抬头,去而复返的人站在车门外,敲打车窗的手刚刚放下。时筠手摸上窗户的控制开关,按了好几下窗户都没有降下来,她只好打开车门下车。

    魏枞应:“怎么还没走?”

    夜风将时筠的头发吹乱,她指着车里:“车走不了。”

    魏枞应拉开车门上了车,将时筠坐过的位置往后调,踩着离合器和刹车,拧动车钥匙,车依旧毫无反应。

    不是什么大问题。

    魏枞应下车将车门关上:“你之前熄火之后没有打开一下车门断掉电,所以电都耗光了。”

    “那怎么办?”

    他没给时筠回答,收起了张光炜的车钥匙,没说什么朝着他的公寓走过去。

    院子装饰性的小铁门被推开,他扶着门侧站着:“进来。”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两点没有了,已经6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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