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阵轰轰烈烈的惊雷声，由远及近地铺了漫天。
唐漪透过眼前的血污，与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遥遥对视。
“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王八蛋！”十殿下还是觉得不解气，又亲自补了一脚，“冯源！敢动我九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十殿下！您可不能这么说！”冯源毫不生气地爬起来，从容地掸了掸衣袍，“太子殿下锦披剑在此，茂奉生死有疑，小人奉命彻查长明殿---殿下，您来的正是时候！这小混崽子冒充羽衣卫，如今刚刚招了---”
“招了什么？”十殿下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唐漪，“喂，你不会是屈打成招吧？”
楚攸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慢慢立起了身子，一个小荷包却从身上滑落了。
是那包粽子糖。
唐漪吐了口血，叹了口气。
“十殿下，小人招了。”他顿了顿，“茂奉大人的行踪，小人知道。”
“那日，茂奉大人喝多了酒，摸进了长明殿欲轻薄殿下。”他尽量稳住心神，“小人气不过，便将其痛打了一顿，大人无处可躲，便翻墙逃走了。”血水打湿他散乱的发，一缕一缕地黏到了脸上，“既然没从正门走，没被嬷嬷看到，也是情理之中吧。”
“你…”冯源捏了捏拳头，“臭小子，你刚才明明说是你干的！”
“的确是在下干的。”唐漪突然抬头，“是在下打的茂奉，又是在下将其赶出了长明殿---冒充羽衣卫是在下干的、以下犯上也是在下干的。”他不卑不亢地停了停，“那就任凭大人处置吧。”
莺莺扶紧了楚攸的手臂，那少年突然咬了咬牙，“阿方所做的一切，都是本殿下授意的！”
“殿下！”唐漪回头，“承蒙殿下照顾许久，阿方不愿再拖累您，多谢殿下好意！”
“嗯？”冯源的眼睛如狡猾的狐狸，“九殿下开始说不知此事，可是为了包庇你？”
“我们殿下宅心仁厚，况且茂奉本人实在是作恶太甚。”唐漪的声音越来越镇定，“十殿下，冯源大人---小人甘愿认罪，可小人还有一事不明。茂奉大人欺犯主上，该当何罪？”
十殿下淡淡地瞥了冯源一眼。
“哟，今日的长明殿，竟如此热闹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刚落，一个张扬的身影带着侍从大步走进了这间有些拥挤的院子。十殿下吃了一惊，顿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好。
四哥怎么来了？
“殿下！”冯源见四殿下进了门，当即便谄媚地凑上去，“殿下！茂奉大人的事查出来了，当真跟这长明殿脱不了干系…”
“不用你废话。”那华服年轻人胸有成竹地摆摆手，“本殿来的正是时候，该听到的，一个字也不落下。”他装模作样地欣赏了欣赏九弟一身的落魄，“冯源啊---你到底还是不如茂奉有本事。招不出来你就接着打，打到他皮开肉绽、卸了他一双胳膊腿---看他说不说真话！”
“殿下英明。”冯源心服口服地点点头，“都听见没？继续打！看这小子嘴还硬不硬…”
“住手！不许再打！”十殿下怒不可遏，“四哥！你也太欺负九哥了！茂奉那人有多混蛋你和大哥都清楚，你平时纵着下人欺负九哥也就算了，如今明明没有的事，你为何还要为难长明殿？！阿方平时忠心耿耿，你---你就看到他一心护着九哥的份上，别为难他了吧！”
“老十长本事了？”四殿下居然笑了，“老十，你是小孩子，小孩子呐，就应该好好在自己屋里带着，看你的书、玩你的飞行鸢，别掺和哥哥们的事。”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对方的脑瓜，“哦，对了，你倒是提醒四哥了---这奴才忠心耿耿，打他可能真没用。”他看了一眼楚攸，“冯源呀，我大哥的锦披剑你都请出来了，还怕什么？我们楚攸双目空空，想来一双手也没什么用---美人生了双好手，徒被年华蹉跎了去，岂不可惜？”他背起了手，“冯源啊，去吧，将我九弟的那一双玉手呈上来吧？”
“四殿下，这…这…”冯源突然有些惊慌，“那手…说砍就砍？殿下，您三思啊…这人的手但凡砍断了…可就接不上了！”
“墨迹个屁！”四殿下有些不耐烦，“我大哥的锦披剑都借给你了，你就这点儿胆量？去啊！你亲自去！”
“四哥！你做什么！”十殿下急了，“你疯了！父王就算是病重了，你也不能那么跋扈！以后这宫里我护着九哥！不许任何人乱欺负他！”
“你？”四殿下又笑了，“来人，十殿下冲动了，还不将他按住？”
“放开我！”小小的少年挣扎不休，“放开我！你…你们别管我！快去救我九哥！”
他和他单薄的随从都被摁得结结实实。
冯源壮了壮胆子，拔出了锦披剑，脑门上也渗出了汗。
“你住手！”唐漪几乎是拼了命地挣扎嘶吼，犹如一头困兽般几乎要把眼前这个人生生撞碎。莺莺哭喊着就要将楚攸护在身后，女孩刺耳的声音似乎搅扰到了四殿下的清明，他皱了皱眉头，命人干脆地堵住了莺莺的嘴巴。
院子里的风景越来越凄惨了些。
“住手！”唐漪浑身上下都滴着血，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吼了一声，“我招认！”
“不！”九殿下倔强地转过了头，“不是你干的！是…是本殿下指使你做的！你…你不能乱认！”
“都听见没有？”四殿下洋洋得意地扫视了一圈儿，“茂奉的事情，跟这位落魄美人脱不了干系！如今他自己都要招认了，都给我支起耳朵听仔细了---”
“是！”
“四哥！”十殿下突然挣脱了旁人的束缚，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四殿下愣了一下，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又从容地摆摆手，“你们几个，还不带十殿下出去？”
“我不！”十殿下拼命地推开迎上来的侍卫，“四哥！你若是再这样，我、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王！”
“呵呵。”四殿下眯了眯眼睛，“父王如今几乎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了，老十，你可真有出息啊。”
“父王…”听到这两个字，楚攸突然慢慢抬起了头，“父王他怎样了！我…我要去见父王！”
“我的好弟弟呀。”四殿下突然间眉开眼笑，“冯源，还愣着干什么？九殿下玉手纤纤，你们不想好好观摩观摩么？”
冯源别无他法，只好擦了擦汗，吩咐左右道，“摁住他。”
“不！”唐漪几乎在嘶吼，“放开他！你们这群畜生！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冲着我自己来！那么多人欺负一个瞎子算什么本事！”
“四哥！”十殿下突然忍无可忍，“四哥！别再这样了！我…我知道真相！我告诉你！”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四殿下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便让冯源退下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小小的少年。
十殿下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
“四哥，这事跟九哥没关系，你…你就放了他吧。你想，九哥他眼睛压根就看不到…他手无缚鸡之力，他又能干什么？！四哥…你就当是这两个奴才合谋犯事…你就算把他们都千刀万剐了，也放九哥一条生路好不好…”
“哦？”四殿下又笑了，“看来老十知道的不少啊。”
十殿下环视了一圈这命运多舛的宫院，他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楚攸、一脸泪痕的莺莺，又对上唐漪那双近乎困兽的眼睛。
“茂奉失踪的那晚，我玩飞行鸢，不小心落到了长明殿。”少年慢慢低下头去，“当是我看到了葡萄架下的土被翻动过，那两个奴才就在那里…起初我还以为阿方和莺莺想着种什么东西…现在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哥，茂奉是你亲舅舅，出了这事，你定也不好受。你派人去挖一挖试试吧。”
几个人的心纷纷都沉到了冰点。
楚攸似乎听到了自己胸口处“咔嚓”一声，他旋即吐了一口血。
四殿下回身，目光停留在那片整整齐齐的土地上，没有说话。
院子里出现了一阵吓人的死寂，唐漪的眼神越来越冰凉，莺莺一个不稳，跪到了地上。
一阵熟悉的铃声在长明殿外停住了。
太子亲自到了？
那个一身明黄色华服、器宇轩昂的男人昂首踏进了这间宫院。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划过了那些向他行礼的人，最后却落到了楚攸身上。
一年、两年，虽然同在王宫，但是他已经数不清多久没见过这个备受冷落的弟弟了。如今楚攸已经悄然出落成了大美人，他却有种物是人非的疏离感---到底还是都好好长大了。
“怎么弄成了这样？”他近乎爱怜地将楚攸扶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污痕，“手也受伤了。”
四殿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切。
“大哥！”楚攸如梦初醒地攥住了眼前这个人的衣袍，“大哥！父王他怎么了…我…你让我去看看父王吧…”
“父王他…昏迷前想看看你。”太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代他来看看。”
“父王…”楚攸终于忍不住了，“父王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楚攸！”太子扶稳那个单薄的少年人，“你不能见父王。”
“我…”楚攸还未说下去，那四殿下终于忍不住了，“大哥！你来都来了，先替茂奉做个主吧！长明殿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他很快就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
太子不怒自威，没人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到有些发抖的十殿下身上，“老十，是这样么？”
小少年僵硬地点了点头。
太子回头，看到楚攸那一脸苍白，突然叹了口气。
“挖吧。”
“大哥…”
“不怕。”身为大哥的人此刻格外怜悯地抚了抚楚攸的后背，“你是父王的亲儿子，如今父王要走了，大哥也不想为难你。”他在刚刚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又扶着楚攸慢慢坐好，“挖出来什么，大哥都护得住你。”
四殿下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
当今的太子殿下，是王上的长子。四殿下与他明明都是嫡母所生，明明从小就容不下这个宠妾的儿子…怎么到如今，大哥反倒念起骨肉情来了？
莺莺心如死水。
唐漪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再无言语。
粘着青苔的泥土被慢慢翻开，突然又人大呼，“挖到了一个麻袋！”
莺莺瞬间昏死了过去。
楚攸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急促了起来，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太子握住了肩膀。
四殿下扶了扶额头，背过身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已定的时候，唐漪的脸上却划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抹笑近乎疯狂，荒唐得如同鬼魅路过人间的剪影。
“这…”侍卫有些慌了，“殿…殿下，这不是茂奉大人！这…这竟是羽衣阁前几日…丢失的狗…”
四殿下猛然回身，冷不丁撞上唐漪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后脊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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