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敲门声越来越大。
夜色又浓稠了些许，那冷兵器叩击在大门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沉重无比。
“老爷…夫人。”福子战战兢兢地朝大门看了看，“这门外…”
“不能去！”韩心远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爹，娘，你们赶紧躲进屋子里，不要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佛光一闪，整个东篱庄的上空一个金光大阵凭空而出。
“天…天机阵被唤起了？”韩庄主诧异，“不好，当年大师说了，天机阵一起，必有妖邪要进宅。夫人，阿离，你们先进屋躲着，福子，你快去通知其他人！”
原来，这天机阵，是当年一个云游道士，为了感谢韩庄主所馈赠的游资，给东篱庄布下的一个阵法。如今，天机阵被唤起，那门外的，八成便是邪物了。
韩心远将娘亲送进了屋子，见老爹依旧在屋外张罗着人进屋，一时间东篱庄乱哄哄地一片。他有些恍惚，犹豫之间，竟然捕捉到了一种奇怪的、似乎在石头上摩擦铁器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
金色的大阵忽然开始一闪一闪。
大门外的撞击声已经大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韩心远心觉不好，思忖之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
巨大的门登时碎成了千万块！
院子里的家丁家仆都愣住了，韩庄主见到，“快！快抄家伙啊！女人和小孩都进屋！阿离，你躲快进屋子里！”
韩心远置若罔闻，转身就去卧房寻找自己那个歪七扭八的佩剑。东篱庄里喧嚣声一片，长天寂寥，一个尖锐的、几乎可以称为毛骨悚然的嘶喊声，划破了夜空。
韩庄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硝烟散尽，人们只看到一个孩童模样的身影，从烟雾中，低着头，一步步往前厅走进了。
不，那不是个孩子。
那分明就是个满身邪气的妖物！
那妖物像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却诡异得如同走火入魔的哪吒。
他扎着两个冲天小角，举着一块三角墨色旗，眼圈黑得堪比川渝之地的白罴，那嘴角似乎能直接咧到耳后根。
这是…
“不好！”韩心远当即认出了他，“爹爹！他是穷奇子！他就是当年害得齐州几乎亡国的穷奇子！”
众人一听这话，心中都生出了十分惧意。韩庄主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高声喝道，“穷奇子阁下！我们东篱庄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莫要…”
话音未落，那穷奇子一挥手中旗子，黑风一过，可怜的庄主被直直地弹出去五六米远。
所有人哗然不已。
只见那小畜生抬头，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尖牙。
他的目光直直地扎在了韩心远的身上。
一人一怪，四目相对。
韩心远心知不好，那一瞬间他几乎从那小怪物的眼神中，读到了饕餮。
霎时间，穷奇子飞身一跃，风一样地直直冲向韩心远。韩庄主吐出一口血来，却还是顽强地撑起身子，嘶喊道，“阿离！快跑啊！”
韩心远转身便躲。那穷奇子身影掠过之处几乎是摧枯拉朽，可怜的庄主大喊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上啊！快！快去救阿离！”
众人终于如梦初醒，几个精壮的汉子，扛着锄头，试探性地朝穷奇子大吼。那小怪物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小阿离单薄的身影，“当”得一声，一个石头飞来，脆生生地砸到了小怪物的脑壳上。
穷奇子猛然转身，福子正要再往弹弓上装石子。那小怪物懊恼地摸了摸脑门，一抬头，却是满眼杀意。
不好！
“福子！快跑！”
说话之间，没人看到那小怪物是何时动的身，相隔十几米开外，那小怪物几乎是瞬间扑倒了可怜的福子。一时间，血肉断裂的声音、骨骼破碎的声音混着福子后知后觉的惨叫声穿透了夜空。人们看到鲜血洒了一地。
所有人几乎是四散而逃。
韩心远只感觉后背发凉，失去福子的痛苦竟然盖过了他心中的恐惧感。那小怪物从了无生气的福子身上抬起头，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挑衅地看了一眼韩心远。
一步一步，慢慢走进这个少年。
他根本就躲无可躲。
“阿离！”
韩夫人哭喊着冲出了屋子，挡在了儿子面前。
“娘！你快回到屋子里去！他的猎物是我！快！快离开这里！我们都对付不了他！他会撕了你的！”
“不！”韩夫人突然回头，“阿离！你快告诉娘亲，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你若是安分守己，怎会有人上门寻仇？！还害死了福子！”
“娘！”韩心远不满地嚷道，“安分守己就没人惦记了么？这种怪物，还会跟人讲道理么？”
“阿离！你别说了！”倒在地上的韩庄主又顽强地扶着柱子站起了身子，“穷奇子阁下！您要是要什么玩具、盘缠、游资之类的，本庄应有尽有…”
“爹！”韩心远一边慢慢后退，一边无奈，“这小怪物能听懂人话么？！”
果然，穷奇子只是歪了歪脑袋。
韩心远突然想起了在寒潭谷那天，自己身上那股突然浮现出的力量。
他望了望自己的双手，突然福至心灵，大喊一声，“走开！”
穷奇子愣了一下。
那一声居高临下，喊得干脆利落，却…什么也没发生。
阿离无奈，只好拔出佩剑，“你别过来！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可都不许再接近我！我…我身上可是有洪荒之力！弄不好要将你捏死的！”
穷奇子咧了咧大嘴。
下一刻，那小怪物突然腾空而起，一扫黑风旗，直直地冲向了那单薄的少年人。韩心远退无可退，只得下意识一闪，滚进了一丛荼蘼花丛下。
穷奇子舔了舔尖牙，朝他伸出了那只黑黑的小手---
下一刻，只听一阵呼呼风响，一股巨大的灵流几乎是破空而出，穷奇子被重重地撞出了十几米远，他惨叫一声，滚了七八圈。
少年惊愕地抬起脸，月光之下，长天星隐，梁沉换了一身苍绿色的衣袍，手中的玉清红梅扇上灵气激涌。
一脸盛气凌人的凌厉感。
“这…这是…”韩庄主捂着胸口，“大侠！感谢英雄相救！这怪物不好对付！您要当心啊！”
“聒噪。”梁沉面色如冰，“飞鸟，花颜，你们下去，将那些闲杂人等都赶走。”
“是。”
两童子领命，便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就要将韩庄主夫妇扶起来。韩心远看得入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还趴在地上。梁沉稳稳落地，“怎么？你是已经吓尿了，还是腿软了？”
“…”
这个男人…好强啊。
韩心远爬起身子，那穷奇子终于也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怪物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血痕，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梁沉。
“好久不见啊，丑八怪，如今看着，你似乎能听懂那么一两句人话了。”
梁沉扇指前方，“丑八怪，你回去，告诉我舅舅，多行不义必自毙。”
穷奇子的整张脸都在抽搐着。他突然嘶喊一声，举起旗子就要扫向梁沉。那旗子上一团黑气缭绕，一看就是凶邪之物。梁沉眼皮都未眨一下，徒手挡住了那把凶神恶煞的黑旗！
穷奇子愣了一下。
紧接着，梁沉举起右手，扇风忽然而起，那小怪物连连向后躲闪。梁沉还想再战，却听得长空之中一声鸟叫，穷奇子得了令一般，逃了个无影无踪。
整个东篱庄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满地清辉，福子的鲜血格外刺目。
韩心远定定地看了梁沉许久许久。
“滚。”
“…”阿离看了看左右，确定梁沉又在骂自己。
“那个…”韩心远揉了揉后腰，“前辈怎么知道这穷奇子…”
“谁去关心那个丑八怪。”梁沉猛然回身，一把握住了那少年人的衣领，“我说…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韩心远眨了眨眼睛，一低头，却看到清心锁还在梁沉身上，死死环绕着。
“…”
“那个…”少年赔笑道，“前辈，你就大人有大量…”
“闭嘴！”梁沉一扇子敲到他脑壳上，“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韩心远想了想，“我家也算不上太有钱吧？”
梁沉白了他一眼。
“你身子里有个不得了的东西。”梁沉扔下他，还擦了擦手，“虽然不知道你一个凡人有什么力量可以压制得住五行灵脉，但如今水灵脉就在你身体中流转。”梁沉抱起手臂，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要是你再运气背一些，今晚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经被那小怪物大卸八块了。”
五行灵脉？
韩心远心中一惊，水灵脉？那日自己身上那股淡蓝色的灵力，竟然是传说中的水灵脉么？
不对…韩心远转念一想，“我是个凡人，凡人是不可能驾驭得了这种上神之力的。”
“是啊。”梁沉冷笑，“可是架不住你倒霉啊。”
“我…”韩心远有苦难言，正想接着问下去，却听得一阵仙乐翩翩，周遭的风景似乎都朦胧了起来。一股祥云掠过，神夜飘然而至。
这是韩心远平生第一次看到巡夜时的夜游神，他容颜清俊，一身鸦羽上的黑袍上是月光的清辉，肩膀上却又两片赤色。
神牛通体雪白，牛角却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还挂着五色经幡。
“哞哞（死人了）。”岑荼摇了摇头，“哞哞哞哞（你舅舅又造孽了）。”
“跟你没关系。”梁沉面容阴骘，“哪怕天下人都要跟他算账，也得排在我后面。”
韩心远看了看福子惨不忍睹的尸体，终于又后知后觉地心痛不已。
那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啊。
“神夜，你怎么来了？”
梁沉一见神夜，脸上的表情明显和缓了不少。神夜下了牛背，双目朦朦胧胧，突然间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梁沉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扶住。怎么回事…面前的神夜明显有种难掩的憔悴感，他怎么了？
韩心远甚至从梁沉看神夜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柔情。
“我没事。”神夜倔强地站直身子，“阿沉少爷，我来，是想来接你回中天原。你冰封太久，身子未好，不能如此造弄自己。”
“我…”梁沉咬牙切齿，“还不是这个小兔崽子害得我更狼狈了？神夜，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关心我，你好歹也关心关心自己啊！”
神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报应啊。”他笑了笑，“我的报应，总算是来了。”
梁沉心中一惊，下意识扶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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