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梁沉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才缓过劲来。
一睁眼,天已经黑了,神夜骑着岑荼去照例巡夜了。梁沉晃了晃脑袋,见那两个小童子眼巴巴地守在床沿。
“您醒啦!”花颜一脸疲态,“梁沉少爷,您总算是醒了!”
梁沉望了望周围,小木桌上摆着还温乎的糯米粥,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链子,几乎凶神恶煞。
“韩心远…”梁沉咬牙切齿,“那个小兔崽子在哪儿?!”
“他…”
花颜刚要说实话,又看到梁沉那一脸狰狞,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了。一旁的飞鸟见了,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跑了。”
“什么?!”梁沉疯了,“你们竟敢放走他?!”
“不是我们要放走他!”花颜惊慌失措,委屈巴巴道,“您当时昏倒了不知道,神夜大人走后,那人便威胁我俩…说是,要是不放他回去,他就干脆把您电到全熟…”
“…”
梁沉气得一把捏碎了床头的椅子。
“你们真是…”他气到揉脑壳,“算了,韩心远…我记住他了!”
两位小童子原本就害怕,如今看到梁沉这一副恨不得去杀人放火的表情,不由得担心他现在就要打人。
“我说…”梁沉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上的清心锁,“这链子,你们就没让神夜帮我摘下去?!”
“让了让了!”飞鸟急忙澄清,“可是…神夜大人说了,您身上这链子不是链子,这叫清心锁,是九重天上的神器…他…大人他也解不开啊…”
“神器?”梁沉目瞪口呆,“那小兔崽子区区一个凡人,还能用上九天神器了?”
“是啊…”花颜几乎都快哭了,“所以,您这就有点儿倒霉了…”
“我…”不等梁沉发作,院落的木门被笃笃叩响,飞鸟急忙去开门,一个小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立在院子里,“梁沉公子!银筝大人给您送的东西!”
“嗯?”梁沉翻身下床,带着一脸怒容进了院子里。那小道士看梁沉这阔别十八年,周身已经到了杀气腾腾的地步,不由得吃了一吓,心神不稳,直接现了原形。
原来是小金狗。
“……”
一个小包袱落到了地上。
“呦,小麻黄,你这腿上是绑了俩兔子么?这都抖成筛子了!”梁沉讥讽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你从背后捅我刀子了?”
“没…没有!”金狗连连摇头,“小熊不敢呐!”
“包袱里是什么?”
“哦!包袱!”小金狗赶忙捡起来那包袱,手忙脚乱地掸掸灰,毕恭毕敬地交到了花颜的手中,“我家主子听说梁公子回来了,就差小熊给公子送一件衣服来。这衣服可是当年囚牛殿下穿过的常服,名叫青松冷日衫。穿上后八方小鬼不敢近身。梁公子,您快换上吧,这衣服金刚不坏,比夜行衫金贵多了。”
梁沉拾起来那件衣服一看,嚯,虽然乍一看低调,但是懂点儿仙术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上面的巧妙之处。这一身青松冷日衫呈现出一派青松的苍绿,衣领上不忘九天云纹。梁沉看那包袱中还有一对银色护腕,他拾起来一看,发现每只护腕上还各有一颗暗翡翠色半珠。
“护腕倒是精巧。”梁沉颠了颠那对护腕,“还有么?不配个靴子之类的?”
金狗遗憾地摇了摇头。
“替我谢谢银筝姑娘。”梁沉拱了拱手,“不是,你打什么哆嗦啊?那么多年,怎么如今胆子不如老鼠了?”
“梁公子…”金狗颤颤巍巍地抬头,“您…您为什么身上带着清心锁啊?”
一提到这事,梁沉几乎当场被引|爆。还不等他张口骂娘,那小金狗又道,“不对啊,这清心锁,我记得我当初给了一个小凡人啊?”
???
“什么?”梁沉一下子满眼猩红,“这锁,是你给他的?!”
金狗吓了一跳,当场掉了一撮毛。
梁沉气不过,一把将小金狗提进了屋子里,把能问的全逼问了出来。
原来,这清心锁虽然是九天神器,但不过也是银筝姑娘压箱底的一件法器。银筝玩腻了,便将他给了小金狗。可那金狗拿它也没什么用,那日机缘巧合碰到了八字轻轻的韩心远,便将这锁给了他,让他去对付玉枫川的妖怪。
没曾想…却缠到了梁少卿的身上。
“给我解开!”
金狗嚎啕大哭,“公子!您拿小熊做成毛领也没用…这锁,小熊解不开啊!”
这锁,原本就是九重天上的神器。
人间物阜民丰,天上自然也应有尽有。想当年三殿下嘲风某一日突发奇想,想为银筝打造一只由八匹天狗所拉动的沉香辇。
这清心锁,本就是用来拴狗的神器。
起初嘲风担心天狗桀骜不驯,不听银筝调遣,故差人打造了八只清心锁。这锁可分成五段分别锁住脖颈四肢,即可防止犬伤人,又可以及时训犬。
可银筝看别的神仙坐得都是凤凰车、九色鹿,最不济也有什么神牛拉车。她想来想去,实在不愿意坐着天狗拉得车在上天庭乱晃,又吵闹又奇怪。久而久之,沉香辇便被搁置了。
而如今,清心锁一旦启用,便意味着话语权全都交给了韩心远---那句“走开”冥冥之中唤醒了锁中的言灵,如同神夜当年交给梁沉的那句“退下”。
中天原里,没有人能解开清心锁。
梁沉无语了半晌。
他梁少卿的一世英名,就这么终结在这条狗链子中了。
赶跑了小金狗后,梁沉闷头又睡了一会儿,爬起来试了试那套新衣服,看到青铜镜里自己身上那明晃晃的链子,一股无名之火又燃了起来。
“韩…心…远…”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几个字嚼碎了,“给我等着…”
一旁的花颜和飞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正想着怎么去知会一声神夜,却听得院子的木门声又被犹犹豫豫地敲响。一开门,那小金狗哆哆嗦嗦地站在外面。
“你快别出现了!”飞鸟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要关门,金狗见了,慌忙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来,交给了飞鸟。
这是…
是梁沉的玉清红梅扇。
阔别二十多年,如今再接过那把玉清红梅扇,梁沉心中竟然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陌生感。过去的岁月如潮水一般奔流至眼前,他又想起了小道长。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戚无染会突然出现在了玉枫川?为什么他浑身伤痕累累…当年的东皇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往事如风,他心疼到几乎不敢去想,只想现在就回南洛一探究竟。
东篱庄。
夜。
韩心远回家之后,好不容易宽慰好了爹娘,坐下来踏踏实实用了一顿饭后,又泡了个热水澡,才感到舒服了一些。
他没敢告诉父母关于玉枫川、关于中天原的一切。
夜半凉风习习,韩心远的头发还没晾干,窗外的星空明亮,长廊外的夜来香都开了,一片芬芳。
他放下手中那卷神州列神志,望了望安安静静的院落,还是无法心静下来。
短短两日,玉枫川也好,寒潭谷也好,中天原也好,换谁都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小的少年人托了托腮,晚风拂过他清秀如画的眉眼,他是个单薄的身材,都十八岁了,骨架却还是细细的。若是站着不动又不说话,定能给人看出一副风流无双的姿态来。可是奈何他又不是什么安安静静的性子---说白了,确实有些可惜这张脸。
“那个人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韩心远自言自语,“他醒来后,肯定会骂骂咧咧地砸东西,巴不得我马上横死吧。”
“哎。”韩心远叹了一口气,“冰封十八年,脑子肯定都冻坏了吧。”
真奇怪。
韩心远理了理自己湿着的发丝,突然又想到那一刻梁沉那白发红瞳的模样,真是像极了路过人间的修罗恶鬼---可是除此之外,他分明就是个寻常凡人的样貌啊,就是有点儿狂躁。
而且为什么,他的脸上,一直挂着那若有若无的悲伤和落寞呢?
韩心远百思不得其解。
正要上床睡觉,韩心远刚刚要去熄灯,却听得卧室木门被缓缓叩响,家仆福子在门外悄声道,“阿离少爷!您睡了么?”
“怎么了?”
“刚刚家里又来了个云游道姑,说是看见咱们庄子上头,盘旋着一股仙气,怕是少爷您有仙缘呐!”福子抬高了音量,“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会客呐,少爷,要不您也出去见见?”
“…”
又来了个混吃混喝的骗子?
韩心远无奈,只好又束好头发,穿好衣服,跟着福子去了前厅。天色很晚了,他还没进门,突然一股极为异样的感觉袭来。
怎么回事…前厅那里,怎么有股若有若无的光?
韩心远揉了揉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可刚刚踏进门,一股清冽的海棠香气袭来,这种海棠香,明明是中天原神夜庭院的香气。
可是一看到来的人,他更惊讶了。
那何止是个道姑。
来人是个身穿鹅黄色秦风长裙的女子,她的发髻低低垂落脑后,一脸清冷与疏离感,倾国倾城。
他终于明白爹娘终于不惜半夜也要见客了。
“阿离!还不快快拜见仙家!”韩庄主见儿子进来了,急忙招呼,韩夫人干脆冲上来帮阿离扯了扯有些偏斜的衣领,按着他的脑瓜就要让他拜。
“不必多礼。”
那女子淡淡一抬手,举手投足,皆是仙风道骨。
阿离几乎要看呆了。
那个女人就这么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你如今年岁几何?”
“哦,回、回仙家的话。”韩心远赶忙回神,“晚辈如今已满一十八岁。”
“对对对,刚满十八。”阿离的娘亲急忙插嘴,“仙家,你可千万别觉得我家孩子八字不重,我们阿离可是个打小便天资过人的孩子,又孝顺、心善,人人都夸他是个干大事的好料子呐!”
“是啊仙家!”韩庄主也搓搓手,“仙家要是有什么话,尽管来提点,我们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那女子没说话,她沉静如海的目光缓缓划过这间屋子里的错落陈设,划过那一对热情的父母,又看到了那副对联。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好怡然自得的一家人。
她慢慢起身,就要往外走。
韩夫人诧异,急忙捣了捣韩庄主,韩庄主又给小阿离递了个颜色。少年会意,急忙道,“仙家慢走!这么晚了,仙家何不…”
“不了。”女子回身,“你们是贤德良善的人家,定会有福报。不过,送你们一句话。今晚若是有旁人敲门,莫要去开,躲进屋子里,别出来便好。”
“…”
不是吧?
韩心远第一反应便是,莫非那梁沉,那么快就要找来了?
那女子撂下这句话,只见长风一起,一只柳叶船忽然现世。她盈盈坐上柳叶船,转瞬便消失在了清凉的月光里。
韩庄主夫妇目瞪口呆。
“这这这…”韩庄主赶紧跑出院子里看,那女子不见了,地上落了些绯色的海棠花瓣。
还没等这一家人从遇到仙家的激动中缓过神来,夜色重新幽静了下来,大门处传来的敲门声,又木然又沉重,带着三分难言的诡异感。
一家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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