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洛寒初将意图说完之后，梁沉直接愣了许久。
他甚至怀疑洛寒初真的中邪了。
洛寒初为了和遥远的西南百越之地结盟，让梁沉亲自去像百越万虫谷提亲，迎娶万虫谷的独女，白菁菁姑娘。
万虫谷修习邪术，并且以养蛊闻名，最为中原仙门所不齿。
这洛寒初是急红了眼了么？怎么会想到联姻万虫谷这种莫名其妙的打算？
“我不去。”梁沉抄手，“要去你自己去，总归舅舅你也尚未成婚，你娶了她，可不比我娶她有用多了么？”
“阿沉，不许胡闹。”洛寒初开口不容置喙，“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南派仙盟的攻势太猛，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寻求盟友。百越万虫谷地处西南，若是能够跟南洛形成犄角之势，前后夹击，说不准能够逆转。”
“还犄角之势？”梁沉冷笑，“舅舅，我看你是正道走不通，想试试邪术吧？”
“少卿！”六皇子皱皱眉头，“你怎可以这样跟洛族长说话？你舅舅一片苦心，你都感受不到么？”
“不是，这苦心也别用到我头上啊？”梁沉蹙眉，“首先，我现在没心思娶亲，其次，谁愿意娶一个从百越万虫谷来的女人？我们南洛乃是中原正统。舅舅，你那整天标榜正统的精神气去哪里了？区区一个百越，你就把你唯一的外甥给卖啦？”
“你…”洛寒初气得揉胸口，“现如今，齐州青丘门拿到了五行灵脉中的木灵脉，这茫茫中原仙门，有几个能跟木灵脉抗衡？如今南洛已有倒悬之危，要是不试试的话，坐以待毙么？”
“试什么？”梁沉无语，“我娶了她，南洛就不用倒悬了么？”
“所以，就要看看万虫谷的蛊术究竟能到哪一步了。”洛寒初停了停，“阿沉，你明日便出发，车马、聘礼我都为你备好了，别再任性了。”
“我就不！”梁沉转身就走，六皇子正要阻拦，却看见洛溪急匆匆赶来，“少爷！戚公子来这边了！”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
气氛骤然微妙起来，梁沉回身，语气却软了下来，“六哥，舅舅，帮我一把。”
洛寒初叹了一口气。
戚无染进门的时候谁都没说话，他缓缓施礼，见洛寒初又没穿广袖鎏金袍，一身红色常服却还是造价不菲。他想了想，“族长日安，六皇子日安。”
洛寒初表情复杂地还了个礼。
梁沉拉过他，开口如春风化雨，“怎么突然来了？刚刚起床，吵到你了么？”
“没有。”戚无染和善地摇摇头，“少卿，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洛族长会来呢？”
“这…”
梁沉尚未说下去，洛寒初便抢过话头，“戚公子，是这样，白起他祖母年事已高，昨日刚刚故去了。我本有事来这天机阁，现想着接上阿沉回去一同去将军府治丧。”
“如此突然么…”戚无染愣了愣，“少卿，我记得前阵子白起将军方才成婚，后来又不慎受伤，后来其母亲又摔断了腿，如今他祖母又故去，怎么会如此流年不利？”
梁沉恨不得缝上洛寒初那张嘴。
南洛上下果真是同气连枝，连扯谎都基本上下意识地扯到白起身上。可怜那白起小将军还正浑然不知呢。
“是啊，人生本来不就是这么个旦夕祸福。”六皇子接过话头，“少卿，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我不去。”梁沉拉下脸，“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走了也是喜丧，况且她素日里又待我不好，我去给她奔丧做什么？”
“你…”六皇子气得肝颤，“喜丧就不能悲痛了么？白起是你我兄弟，那可是他的亲祖母啊！”
“不去不去。”梁沉拉着小公子就要往外走，“说好了要陪我家小道长的，再说了，你我二人的兄弟是白起，又不是他祖母。你哭别人家的祖母做什么？”
事实上白起他祖母老人家还好好地在家里喂金鱼。
洛寒初终于忍不住了，“戚公子，请留步。”
梁沉心中一颤，回头几乎凶神恶煞，“留什么步？”
戚无染见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慌忙打圆场，“少卿，奔丧是大事，不可儿戏的。”他回身，“洛族长，六皇子，让你们见笑了。少卿他昨日同我说好了，要这几日置办礼品，我外祖母的生辰就要到了。他并非是有意不去奔丧的。”
洛寒初和六皇子对视了一眼。
“少卿，要不这样。”戚无染想了想，“明日你尽管去奔丧，我让洛溪同我去城中置办礼品，然后我自己去青丘门看外祖母就好了。”
梁沉没说话。
“阿沉，你看你，怎么还不如人家戚公子懂事呢？”洛寒初自然地笑了笑，“戚公子，我看啊，你也不用去单独置办礼物了。我们南洛东省行宫多得是奇珍异宝，这样，我命人拟个礼单，午后便拿给你看看，如何？”
“这…”戚无染有些紧张，“太劳动您了…”
“不碍事。”洛寒初笑笑，“你们是小辈，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不能处处为你们打算呢？况且，我们阿沉如此宝贝你，我怎么说，也得出点儿心意才是。这份礼，算作南洛提前下的一丝丝聘礼。”
戚无染不知说什么才好，事实上，聘礼二字搞得他很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看梁沉，那少年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一种地步。梁沉伸手把小公子拉到自己身后，“舅舅，没别的事了吧？”
“谁知道呢？”洛寒初的笑中看不出半分阴寒，“你若不同意明日出发，谁知道后续还要惹出来多少事呢？”
两人长长对视了好久好久。
事到如今，梁沉终于明白“岌岌可危”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他苦心孤诣地为他的小公子打造出的这间金屋子，很有可能因为谁的寥寥几句话，直接化为泡影。
“好…我听你的。”
梁沉咬了咬牙，他听到了自己的脊梁骨被打碎的声音。
洛寒初带着几人在东省行宫的黄金台摆了一顿家宴，小公子不会喝酒，但是为了迎合洛寒初，还是强灌了自己几杯。没多久，他就有些不胜酒力，梁沉招了招手，让洛溪亲自把他送回去。
马车走远了，梁沉才又拉下脸来，灌了自己几口。
“走入死胡同了？”洛寒初笑得意味十足，“阿沉，你不是处处游刃有余么？怎么到如今，显得如此勉强了？”
“还不是你惹的？”梁沉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今日若不是你来捣乱，我便不会那么堵心。”
“是么？”洛寒初还在笑，“阿沉，你还小，在御人之术上，还差得远呢。”
“嘁。”梁沉还在生气，“站着说话不腰疼。”
洛寒初拍了拍手，下人便将一个小盒子呈到了梁沉面前。
“干什么？”
“你打开看看便知。”
梁沉满腹狐疑地打开，见那雕琢着红色牵牛花纹的木质盒子里盛满了大大小小的…干蘑菇？
那些蘑菇的品种他没见过，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徐徐而来。
“这是蘑菇干？”梁沉挑了挑眉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我馋了不成？”
“少卿，你就少贫两句吧！”六皇子看不下去了，“你舅舅为了弄这些含香蕈，废了不少力气呢！”
“含香蕈？”梁沉皱了皱眉头，“这与寻常香蕈有区别么？”
“自然有区别。”洛寒初欠了欠身子，“阿沉，你听舅舅的，将这些含香蕈隔三岔五地加到戚公子的饭菜里。”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这蕈无毒，但是会使人昏沉不已，却不会伤神志。阿沉，你就信了舅舅这次吧，身子和精力，才是驱动一切的根本。只要戚公子身上懒散起来，便不会每日缠你缠得如此结实了。”
梁沉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阿沉。”
洛寒初不疾不徐，“你倘若非要以为舅舅要害他，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你仔细想想，若是他不依不饶地要回湘灵去，你兜得住么？你到时候还要抽耳光解决问题么？别再任性了，让他昏沉一些，不往回湘灵去想，也是为他好啊！”
六皇子放下酒盏，慢慢地打量这一对舅舅外甥。梁沉背对着二人，那双手先是攥紧成拳，后不知为何，慢慢松开了。
东省行宫下了一夜凉雨。
第二日，银杏的叶子便快落光了，满地金黄。
小公子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些烫，梁沉不放心，找了族医给他看。看来看去，便说是染了风寒。
“那怎么办？”梁沉揉了揉他的额头，“如今你病着，我便更不想走了，也不放心你独去青丘啊。”
小公子的脸色红红的，整个人缩在床上，状态有些低迷，“少卿，别任性，你快去吧，不能耽误奔丧的。”
“我…”梁沉咬了咬牙，“要不这样，若是过几日你的风寒还是不好，你给外祖母写封信，我打发人将书信和礼物一同送到青丘去，不让你舟车劳顿了，怎样？”
“可是…”小公子的眼神中的落寞感掩藏不住，但他又怕梁沉挂心，只得应允了。
梁沉几乎要心中崩溃，将走之时，他当着洛寒初的面，突然回身，将扶病相送的那个小人狠狠地按进自己的怀里。那种拥抱的力度接近兽|性，他拼命嗅着那人脖颈间的幽香，吻着他的眉眼，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他的双唇在发颤，可惜千言万语，万种愁绪，不过是化成一句，“等我回来”。
洛溪转过身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元载二十七年，深秋，燕州南洛以结盟为聘，为梁沉和万虫谷白菁菁定下了亲事。自此，万虫谷终于答应出手相助，加入共同抵挡南派仙盟的阵营中去。
元载二十七年，小雪，河间大战。
此次战役中，南洛联合万虫谷派出千名死士，将“春蚕蛊”下到了南派仙盟的水源中。春蚕蛊的毒性立竿见影，一夜之间，不少修士上吐下泻直到虚脱而死。两方战局自此开始扭转。
云台殿上，睚眦的谋算，却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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