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梁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发现自己竟和衣躺在芳菲院软阁里小公子的床铺上。
一旁的熏炉还在袅袅冒着幽香。
小公子正在不远处的案几上看书，他的眉目和顺，衣袍还是干干净净。
梁沉揉了揉脑袋，自己坐了起来。
“醒了？”戚无染放下书卷，“幸亏今日没有晨课，否则你又要被先生骂了。”
梁沉朦朦胧胧地想起来自己昨晚那一幅借酒撒泼的蠢样，忽然结巴了，“我…我昨天还是喝多了，那个，小道长，我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戚无染摇了摇头。
梁沉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小道长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他起床整理了整理衣服，却听戚无染幽幽道，“你昨日讲起了许多关于洛瑶姑姑的旧事。”
梁沉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还是吐真言了么。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小道长缓缓起身，慢慢踱到他眼前，“你真的受苦了…”
“还行吧。”梁沉傻笑了一声，“再苦，也苦不过我娘。小道长，你不必觉得我可怜，天底下苦命的人多得是。那唐漪命不苦么？还不是遇上了我，我也没可怜他。”
戚无染看了他许久许久。
两人出了院子之后，也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夜里梁沉在自己的院子里看星星，忽然就想起来了小公子身上的温度…那个时候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他也不好确定某些想法是不是在做梦。只觉得那淡淡的海棠香真的是令人流连忘返，明明是个男子，怎么就生得那么纤细可人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激灵。梁少卿，你又动什么歪心思呢！人家洁白如纸不谙人事也就算了，可你呢？你可是阅尽千帆，你不能把两个人都往沟里带啊！清清白白地做兄弟不好么？万一有什么情不自禁…那湘灵上下不得活活打断你的腿！
梁沉为了化干戈为玉帛，将近两个月都没怎么主动去找过戚无染。
而那小公子却也是心如止水的性子，梁沉不来撩拨他，他也不会做什么过界的举动。不过他还是跟往常一样照顾这个神经大条的登徒子。就在梁沉以为某些事情能够心照不宣地盖过去的时候，湘灵忽然又来了不速之客。
时节已至盛夏，岭南的荔枝都熟了。
最南方，珠州青城山一派款款造访，还带来了几车盖在冰里的鲜荔枝。
梁沉是北方人，没怎么见过这种鲜货，尝过一颗后觉得可人，便只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照原样封在了冰鉴里，差人送到南洛去。他没有传闻中那么没心没肺，洛寒初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况且又待他那么好，换谁谁不会将心比心呢？
戚无染听说之后，又亲自向梁沉处送来一盒荔枝。
“小道长！”梁沉不知该如何开口，“你次次如此在意我，弄得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两人之间说话已经有些生分了。
戚无染没接他的话，伸手取了一颗荔枝安静剥开，梁沉看他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从容的轮廓，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我马上就没有那个精力过分在意你了。”他悄悄道，“我可能得成亲了。”
梁沉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成…成亲？！”他手忙脚乱地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茶水，“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有什么好惊讶的。”小公子竟然笑了笑，“男大当婚，谁能逃得了呢？况且这次青城山遣人来访，本意也就是为他们家小姐寻亲事吧。我听叔父早就说过有与珠州青城山结亲的打算，阿澄还小，那这回要是成了，应该就是我吧。”
不…不是吧！
那一瞬间，梁沉的心思异常复杂，复杂到他自己也琢磨不清楚为什么复杂。梁沉想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还在辗转反侧，他终于心一横，穿好衣服便溜出了院子。
芳菲院里的灯还没熄灭，小公子还没睡。
梁沉在院子外面徘徊了好久好久。
怎么回事？自己这是怎么了？又该进去说些什么？梁沉给了自己一扇子，不行啊，这也太奇怪了，明明玩得好好的，怎么说成亲就成亲了呢？！
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来。
梁沉急忙躲到暗处，小路的尽头走来几个笑语盈盈的姑娘。
为首那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青城山一派的青鳞百转袍，头发梳成一个红螺发髻。那姑娘生得明眸皓齿，美艳动人。梁沉虽然从未见过她，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看这模样，定是青城山一派的长女，君绫。
不过话说回来，青城山门派虽在珠州，早年却是从渝州迁徙而出。本来其作为珠州最大的门派，却因为前几十年兴起尸道，而为中原仙门所弃。不过如今算是弃暗投明，主动想要攀附中原各家。当下家主戚疏桐想卖这个面子与其结亲，也算是有了捷足先登的打算。
一行人说说笑笑，梁沉暗暗偷听，只听一丫鬟道，“哎呦小姐！您看您也该做出个紧张矜持的样子来呀！未出阁的小姑娘哪儿有您这样热情的，小心别把人家戚公子吓跑了呀！”
“你懂什么！”君绫笑着打趣，“我这叫笑从双脸生！那戚公子必然见多识广，可他又能见过几个像我一般大气的？再说了，我还真没想到，别看这戚疏桐家主其貌不扬，可他这侄子却能这般天下无双，我若是不抓紧了，被旁人抢了，那可怎么办？”
梁沉暗想，你想多了，大气？您能有陆雪凝大气？
几个丫头纷纷笑了开来，那君绫又道，“哎哎哎都别笑了！进门之前再检查检查那几样糕点，别在路上碰碎了都不知道！”
好呀！半夜来送糕点？
梁沉扇子一展，一个闪身，从树上款款而下。
可怜的檀香木食盒从那丫鬟手中“啪”得一声掉到了地上。
君绫一愣，继而拔剑就要防身。梁沉回身一闪，剑锋直溜溜地从眼前擦过，同时惊叹一声，“哇哦，竟是仙剑白乙！”
那姑娘一愣神，提剑还要来劈，梁沉边躲边道，“误会！误会啊！在下乃是南洛梁沉，姑娘您是否砍错人了？！”
南洛梁沉？
君绫收起剑，却还是满眼戒备。“那你怎么连南洛的广袖鎏金袍都不穿？！”
梁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赶紧赔笑道，“哎！我这不一急没说清楚么！我乃我们南洛梁公子的下属，我叫温落。”
丫头翻了个白眼，“哼！破跑腿的还拿个扇子，南洛这两年果真越来越没规矩了！”
梁沉却也不恼火，乐呵呵地问，“不知姐姐们这大晚上到这芳菲院来，是要找谁么？”
“要你管？”君绫抱起了手臂，“姐姐来此相亲，你说来找谁？”
“哎呀呀！”梁沉突然把脸色一变，转身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小姐此话当真？”
“嗯？”君绫挑了挑眉毛，“你想说什么？”
梁沉假装思忖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四周，见君绫急了，才叹了口气，道，“小姐当真不知…那戚无染小公子，实际上是女扮男装么？”
“什么？！”
君绫险些炸毛，“你你你…你此话当真？”
梁沉郑重地点点头，“姐姐们，别说你们惊讶了，换成我们梁公子，他也不敢信呢！可是后来想想，人各有志，人家就是自认为不输男儿！你们看，那木兰从军还披甲上阵十二年呢！这戚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难道不得令人肃然起敬么？”
“就是就是！”又一个丫鬟叽叽喳喳，“我就说嘛！怎会有如此美貌的男子？这一看就是个纤纤美人嘛！”
君绫如遭晴天霹雳，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眼睛眨了眨，“不对，那她要是谁也不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害！别提了！”梁沉揉了揉眉心，“有一次我们家少爷拉那戚小姐出去喝酒，没成想，把人灌醉了！少爷呢，也是出于好心才去帮那小姐除去衣物扶上床嘛。结果一摸…你们猜摸到了什么？”
所有的丫头皆把脖子伸成了猫头鹰。
“够…够了！”君绫脸红了，“别…别说了！我懂了！我们也不往外说就是了！”
“这就对了嘛！”梁沉舞了舞宝扇，“哎…您还年轻，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君绫低头不语，梁沉想笑，却只能艰难憋住。没过一会儿，那小姐叹了口气，“哎，想来这戚姑娘还真是别出心裁，夫妻当不成了，要不我去找她结个金兰吧。”
梁沉几乎要被她说栽了。
“你们…”他气得捂脸，“你们青城山，莫非是祖传的…爱跟别人结拜姐妹么？”
第二日梁沉在饭堂用早饭的时候带着三分得意。
经过他那一晚上巧舌如簧，君绫小姐的注意力被成功从戚无染的身上转移到了戚澄那里。他回去还仔细想了想，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配上狗屁不通的炸毛小子，这不正好天生一对嘛？
苏念予见他一个人乐颠颠，遂也凑了上来，“少卿兄，开心什么呢？不说给兄弟同乐一把？”
“去去去。”梁沉干了一口小米粥，“还开心？昨日的功课又忘做了，过会儿还得等着被先生骂，哎，我是人间惆怅客啊！”
“不是吧？功课的事还用您亲自发愁？”苏念予阴阳怪气，“哪回你罚站的时候，必有戚公子来帮你温书。上个月先生不过是打了你几板子，人家又赶紧如此殷勤地帮你备药。梁少卿，你可想想，你何德何能啊？这要是个大姑娘，你不得哭着闹着也得把人家娶回南洛么？”
梁沉一口汤差点儿又喷出来。
大姑娘…哎…可惜他梁少卿还是福薄，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那小道长真的是个小道姑…
梁沉扪心一问，心跳却突然快了起来。
那他绝不准别人娶她。
这想法刚一落地，就听苏念予疾呼一声，“少卿快躲！”梁沉猝不及防，只见面前的汤碗被一箭射碎，溅起来的粥崩了他一脸。他一抬头，那个红衣少女咬牙切齿的样子映入眼帘。
虞蔷姑娘…又又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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