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戚无染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满船清梦压星河”。
等到灵舟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二人早已扒着船吐了个底儿朝天,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灵舟早已驶出了大梁城,进入了黄河水道,朝着下游继续进发。
两州交界之处的黄河水道宁静而又安详。
梁沉勉强捧水洗了把脸,刚想起来什么,一转头,发现小道长脖颈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了。
他有些歉疚,“我又连累你受伤了。”
戚无染这个时候实在没心情去安慰他,这才两天不到的时间,他浑身上下基本上都伤了个遍,小公子到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了,也只能道,“等到了齐州地界,我可以去找青丘门疗伤。”
梁沉心中的不安稍稍减弱了些,青丘门,这是齐州唯一一个灵修氏族,家族所在地就在离燕齐边界不远的地方,湘灵山与青丘门虽然谈不上有多熟络,但也是世代交好,并且戚无染的母亲就是当年青丘门的小姐,这样看来他回齐州也算是归故里。
小小的灵舟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梁沉朝水底那一群群黑色的影子看了许久,喃喃自语,“这就是真的鱼啊…看来神夜定要自己先吃,不叫着我了。”
“神夜,真的是那个神夜么?”小公子终于忍不住了。
梁沉闻言一停,继而笑笑,“对,就是那个神夜,那个有十六个分|身的夜游神,每到人们睡下的时候,他就得忙活起来,不过有时候也会偷偷懒,让那十五个分|身自己去巡夜,真身来找我下下棋。”
“他是什么样子?”
“他…”梁沉想了想,“也就那么个样子吧,一身乌鸦似的黑袍,唯有肩膀上是红色的,眼睛里却朦朦胧胧的,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神夜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我娘亲还常说他是个小白脸。”
十六个分|身,红色的肩膀,看来那位神夜确实是货真价值的夜游神,戚无染想想突然就有些好奇,都说修仙修仙,怎么修仙之人都没怎么见过真神呢?
“你看,这件夜行衫,就是他送我的生辰礼。”梁沉指了指自己的外袍,“他说这是他穿过的巡夜衣,里面有灵,可以驱鬼,还有这个小灵舟,也是他送我的。”
真是个神奇的朋友。
戚无染想了想,“那他的确待你不薄。”
梁沉觉得此话极对,便也不拘了,“还有还有,你记不记得我昨晚驱鬼的那句退下?那是他赠我的言灵咒,他说有这两个字,孤魂野鬼都不得近身。”
听这话,神夜的确格外担心孤魂野鬼。
小公子注意到,梁沉此时的情绪和缓了许多,可他还是忘不了那猩红的双眸有多骇人。
没过多久,两人就互相靠着对方打起了盹,江畔的寒鸦都栖息了,零零落落的狼嚎从两侧的山上传出,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轰的一声,梁沉猝不及防,一头又撞到了小公子身上,两个孩子揉揉眼睛,怎么回事,船怎么靠岸了?
“到齐州了么?”
“不像。”小公子皱皱眉,“这里有村落,不太像齐州的风景,或许是到了弯弯绕绕的河域,总有那么一小片地方,燕州不认,齐州也不管。”
连续一天没怎么进食,刚刚又因为晕船全吐了个干净,两孩子都觉得有些眼前发黑,梁沉想了想,“你有钱么?”
戚无染遗憾摇头,他压根就没有在身上装钱袋的习惯。
“哎…那行吧。”梁沉跳下船,又扶那小公子下来,他收起灵舟,“我想去摘些果子。”
小公子摇摇头,“不问自取,不好。”
戚无染这回答其实比较委婉,梁沉又想了想,叹了口气,“算啦,你受着伤,吃果子也不好,我们前面庄子上,我去讨些热饭热汤来。”
小公子睁大了眼睛。
“咿,你瞪我做什么?”梁沉笑笑,“讨饭又不是什么力气活,神夜说啦,学会讨饭可是人这一生的必修功夫,危难时刻,保你不会饿死。”
戚无染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没事,我去,你看着,”梁沉小心地扶他越过几块巨石,“你是因为我而反复受伤,再说啦,你可是金尊玉贵,你往那儿一站,人家看你也不像讨饭的呀。”
“捧杀。”小公子开口,“莫要捧杀。”
梁沉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自顾自地打趣,“怎么,以为别人都没眼力,看不出你是锦绣堆里长出来的金枝玉叶么?”
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了一段山路,好不容易才到了村口,那一座座白色砖墙的小房子已经很少有亮着灯的,山庄很静,偶尔传来一两声敷衍的狗叫。
“就这家吧。”梁沉指了指一间亮着灯的青石小院子,又把他领到一块磨盘前,“你先歇歇脚,在这儿等等我。”
他正要转身,却发现戚无染攥住了他的袖子。
“…”
平心而论,这个头天晚上还冷若冰霜的小凤凰,如今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确实显得可爱,梁沉想笑,又赶紧憋了回去,“怎么了?”
“真要去么?”小公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梁沉笑了,“小道长,都是凡人,凡人哪里能离得开烟火呢?况且今天怎么想怎么都算我更惨烈一些,几个时辰前我刚埋了我的生身母亲,然后又差点被自己的族人抓回那个光牢里去关上一辈子。好啦,我知道你也委屈,可你细想想,如今还想要我来开导你么?别想那些个什么家族荣光之类的话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全是屁|话,你又不比我老,怎么看起来像个小古板呐?”
戚无染终于不说话了,也松开了手,梁沉望了望四周,悄声道,“我去啦,你也别乱动,你太惹眼,神夜说了,有些拐子单拐你这样的小孩。”
“”
梁沉没走出去几步,发现那小公子竟然一咬牙也跟了上来,漫天的星河璀璨,柴门开了,一个年轻妇人,包着头巾,诧异地看了看这两个好看的小孩。
“姐姐好,我想要点儿饭。”梁沉笑得像刚吃了两碗灶糖,“我们赶路路过这儿,结果盘缠丢啦,我弟弟也饿哭啦,能不能给口热汤垫垫啊?”
“”戚无染瞬间脸红,“我没哭!”
不管怎么说,小公子没见过谁要饭,也不知道要饭居然还能要的这么不卑不亢、行云流水,结果事实证明他姓梁的运气压根就没好过,那小妇人遗憾地搓搓手,“我家这口粮都是按日子数的…小|弟弟,要不,你去别处找找?”
院门毫不留情地关上,星星还是像刚才一样亮,戚无染微微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梁沉忙拉住他,连扯带哄地挪向了下一家,这一回,他学聪明了,专挑了一间还算阔点的屋子。这次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那老汉终于还是有点儿善心,二话不说将两人请进了门。
戚无染正想施礼,被梁沉一把拦住,在这种穷乡僻壤,礼节什么的只能算是鸡肋。两人拉拉扯扯地摸到前厅坐下,那屋子里的小木桌还算干净,老头转身去厨房里找饭菜,小公子正端端正正做好,梁沉溜下了椅子,朝里走了几步。
“非礼勿视!”小公子赶紧喊他,“你要做什么?”
“拜神。”梁沉装模作样地理理衣服,“你也看到了,我这一回真是险象环生,要是这次能成功跑出去,那肯定是有神灵保佑。”他相当敬业地朝老大爷家的无名神像拜了三拜,“当年我娘亲拜女娲神像的时候,从不让我学她,许是我太顽劣,不该乱抹乱画,如今我也想清楚啦,神像这种东西该拜也就得拜,谁还没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呐?”
话音刚落,那个歪瓜裂枣的石像“咔”得一声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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