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深情厚谊,我深感惶恐……”
眼前的姑娘似乎是被惊住了,但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很让人出乎意料,宋暮心头又泛出了几分苦涩。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忽有快马蹄声逼近。
望月山不是以奇伟出名的山峰,但临近山巅也颇为陡峭,正是因此,观景之人为求稳妥大多选择步行登上山巅。
这般在山巅仍旧纵马的大胆之人,除了宋灵几乎不做他想。
南欢面上惊慌之色更重,伸手抵住宋暮的肩膀,着急的将他向外推。
她病体虚弱,自觉用了全力,但推在宋暮身上,于他来说便好似小猫挠痒一般。
远远的传来宋灵意气风发的声音,“欢儿!你瞧瞧我给你带的好东西。”
宋暮看清她面上的惊慌失措,知道她并不愿意在宋灵眼中与他扯上分毫关系。
他垂眸,放开了手。
南欢慌忙与他拉开距离,逃到观景台的另一边,整理着衣裙。
宋灵驾马行到观景台下才停马,她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抱了满怀的花枝。
桃花,梨花,槐花,杏花,梅花,兼有芍药,牡丹,不少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各色芳菲以绳结束在一处,浓香扑鼻,好似将整个春天都摘了来。
她翻身从马上下来,怀中娇嫩的花朵经不住这样的颠簸,簌簌的往下落着花瓣。
宋灵笑着走上前,南欢匆忙走下观景台迎她。
“欢儿,快拿着。这都是我给你摘得。你瞧瞧喜欢吗?”
南欢被塞了一个满怀,她吃力地用两只手抱着繁多的花枝,“十分喜欢,谢谢灵姐姐。”
宋灵细细瞧着南欢的神色,她与南欢是多年的旧友,南欢面上的不自然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扫了一眼南欢身后的宋暮,总觉着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事。
她眉心微皱,眼睛里有几分怀疑,压低声音,“老七这混账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宋灵的音量虽然自以为压低了,但宋暮站得并不算远,此举无异于大声密谋。
南欢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故作无事笑了笑,“没有的事情。我只是有些疲乏了。山上风大,吹得我头疼。灵姐姐可否送我一程?”
宋灵松了一口气,爽快的答应了,“好。我送你回行宫。”
眼见着宋灵风风火火的要将人带走,宋暮出声道:“慢着。”
南欢脚步一顿,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满心的抗拒。
宋暮已走到她的身后。
南欢不得不转过身来,怀抱花枝,长睫低垂,“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一只手摘下她衣裙上的花瓣,宋暮低声说道:“帷帽还给你。”
她看向他手中的帷帽,却猝不及防被他抢去怀中的花束。
层层叠叠的细纱罩上来,挡住了她的面容。
宋暮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提起花束,一只手慢条斯理的为她调整帷帽的方向,将绳结绕过耳后系在下颚处。
南欢隔着朦胧不清的白纱,盯着男人修长的脖颈与喉结。
宋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我方才所说的,你不要急着拒绝,多考虑一下。”
宋灵在一旁驾着马缓步走过来,绕着南欢转圈,连连催促,“欢儿,我们快走吧。”
南欢后退一步,略略弯腰,向宋暮俯身行了一礼,“不必考虑了。请殿下另寻良配。”
她转过身去,一只手搭上宋灵的手。
二女乘马离去,她走得果决,一丝留恋与犹豫也无。
宋暮目送着那道身影的消失。
宋灵将南欢送回行宫,南欢却拉住了她,“灵姐姐,我想下山。”
宋灵有些诧异,“现在就下山?何不多玩两日?”
南欢摇头,“现在就想下山。”
这春猎场,本就是浮华所在,不是如今的她该来的地方。
来此只为见魏玉一面,既然此事已了,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若是不小心撞上哪个故人,难免又生出许多波折。
况且,宋暮今日的言辞在她脑海中徘徊不散。
这两日处理这些事情,让她心神俱疲,她本就在病中,撑到这会儿已经是勉强。
南欢不想再为宋暮费神,更不想留在这里与他有什么牵扯,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宋灵,“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唤太医来。”
南欢拉住宋灵的袖子,“灵姐姐,不用了。我只是离家太久想家。”
宋灵,“那你陪我再吃一顿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这一顿饭,南欢吃得仍旧勉强,她半点胃口都没有。
宋灵见南欢实在坚持,面色虚弱,只得差人送她下山回家休养。
晚霞铺满天空,不比山上僻静,平乐坊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沿街的铺子点起了灯火,一盏盏灯笼在昏暗的落日余晖中随风转动。
南欢小心的提着裙摆,踏着宫婢递上的小凳下了马车。
宋灵的车驾便如同她本人一般,赤色,金饰,车箱描画金凤,左右各悬金玲,通身的尊贵,让人一见便想要退避三舍。
这两车架太过于招人眼目,偏偏已经是南欢再三恳求之下,宋灵拨出来自己的车驾之中最为平常的一架。
这一路上所有见到这辆车驾的车马都自觉避让,哪怕是在平乐坊最繁华拥堵的街段都仍旧能够畅行无阻。
从前的南欢注意不到这样的事情,她只会觉得车马走得快,是因为马匹的脚力好。
一件事习以为常之后,便很难觉出有什么不对。
倚在门口迎客的老妈妈目瞪口呆地望着立在晚阳之中,头带帷帽遍身绮罗的佳人,一时竟不敢认。
平日里来她这地方享乐的权贵也不是没有,但从没有哪一位能撑起这样大的阵势。
王凤珠本来在酒舍中擦着酒坛,听到响动,顾不上许多,连忙开门将南欢迎了进来。
直至眼见着南欢推开了酒舍的大门,进了门。
倡肆的老妈妈才算是回过神来,确认方才那个华服盛装的美人的确是南欢。
在这条街上开了几年酒舍,日日穿着颜色黯淡的粗布旧衣进进出出,背后被人叫做疯女的那个南欢。
她眼中闪过一线激动,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这般看来,恐怕这位南小姐是要重新飞黄腾达了啊!
那辆贵重无比的车驾驶出长街,街上的行人才敢重新放开脚步。
对门典当铺的伙计啧啧称奇,“乖乖。方才南小姐那一身,若我没看错可是上好的古香缎,仅仅是缎子好便也就罢了。裙摆上的牡丹可是实打实金线织出来的。这么一条裙子,可就抵得上咱们这家店了。”
另一个伙计笑道:“没想到,咱们这街上原来是住了一只金凤凰。瞧瞧这架势,南小姐应当是要被接回家了吧。到底是亲生的儿女,又怎能舍得当真不管不顾。”
王凤珠替南欢取下帷帽,她是世家高门的家生子,从前见过的富贵恐怕常人都难见,一眼便认出来南欢身上的衣裙皆是崭新的,为她量体所裁的衣物。
这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就能赶制出来的,必定是早有准备。
再看送南欢回来的车驾并非亲王的仪制,从前魏玉对她家小姐的照顾就一向周密,定是亲派了车马送小姐回来。
她心中欣喜,面上笑道:“小姐,你可见到魏公子了?他如何说?果然他一定是有什么人前不能言明的苦衷。幸好你们见了这一面。”
提及魏玉,南欢眸中一黯,低头沉默不语。
王凤珠观察着南欢的神色,知道这结果恐怕不好,她心头一沉,唇边的笑意散去,“小姐,怎么了?难道你没见到魏公子?”
回到这间熟悉的酒舍,放下戒备,一整日奔波的劳累与倦意翻涌着卷上来。
在他人面前尚可强装无事,但在陪伴多年的奶娘关切下,南欢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一只手抵着眉心,“奶娘,别说了。”
她闭了闭眼,慢慢的说道:“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个人了。从前的事情,就当是一场梦,我们都忘了吧。”
王凤珠着急的望着南欢,“这是什么道理?我的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见到了魏公子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南欢沉默了良久,才一脸平静的说道:“没有什么误会。我见到他了,还有他的妻子。”
王凤珠一下没了声响。
南欢绕过她,步入后室。
王凤珠追上来,她气得红了眼睛,“小姐,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们去南家去!去找老爷与夫人,他们知晓您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定会为您做主。”
南欢停住脚步,她看着面前的奶娘,忽的一笑,“他们是知晓的。”
魏玉成日与宋芸出双入对,京城才多大一点呢。
南家怎么会不知道,不知道的,想着魏玉不肯在人前认她是有什么误会的人只有她这一个傻子罢了。
几坛陈酒被放置在房门前。
她绕过酒坛,进入房间,卸下一身的钗环,将墙上的画像一张一张揭下来撕去。
做完这么一番,她双腿已犹如灌铅,可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无法控制的一次次想起魏玉。
一时是他背着宋芸上山赏花的场景,一时是从前他背她下山的场景。
已决心放下的人,偏偏思绪却无法控制,
这般辗转反侧,总是难眠,越想睡越清醒。
直至就连隔壁的倡肆也不再传来丝竹之声,南欢从床上起身,推开房门,目光落在院中的酒坛上。
她脚步微顿,弯下腰拎起一坛,撕开封纸,低头饮了一口。
苦酒入喉,却也不敌心中百般苦涩,几口灌下去,意识逐渐不甚清醒,她总算觉出几分乐趣。
长夜漫漫,不如且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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