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晨闻言忍不住悄悄抬眸看向父亲。

    曲珣目光有些幽邃地缓缓道:“那会他还年轻,比你现在也就大了两三岁,正是少年多情的时候,机缘巧合,他偶遇了一位大家闺秀:美若天仙,才情优雅。他一见钟情,寤寐思求,只可惜,那女子是正三品朝廷大员的嫡室千金,而他不过是一个无职无品前途未卜的幕僚,门第悬殊,况且,那位千金的父亲早已为她说定了夫家,两家同朝为官,素来交好,若能联姻,必定亲上加亲互添助力,那千金的未婚夫婿与她自小相识,彼此有意,可算得青梅竹马称心如意的一桩好姻缘了。”

    曲晨不禁好奇心起,追问道:“那他一介布衣,如何斗得过两家仕宦高官?”

    曲珣幽凉一笑道:“若论权谋之术,我也不得不对他甘拜下风!况且,他那时的主子也是个狠角色,他处心积虑搅动朝局,利用党争,斗倒了那位千金的未婚夫家,可怜那家人被判抄没发配,妻离子散,尚不知所为何故。那位千金的父亲生恐受到牵连,忙不迭退了婚事,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亲自登门前去求亲,结果自然吃了瘪,那千金之父怎会看上他一个白丁为婿?”

    曲晨有些不解地道:“难道他又斗倒了那位千金之父?”

    “欸——”

    曲珣摇头道:“那是他未来岳丈之家,若真的倒了,于他何益啊?”

    曲晨更摸不到头脑,只得等着父亲揭晓谜底。

    曲珣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千金之家与她未婚夫家关系匪浅是朝中尽知之事,他先放出风言风语,说这两家早有款曲,恐怕难免沾染,引得各路视线都集中到那千金之家。一时,风声鹤唳,吓得那千金之父惶惶自危,他再通过幕僚间的曲折关系,让人献计给那千金之父,劝他尽快将女儿另行婚配,以绝众口。只是,当时那抄家之案正在风头上,这千金之家又在刀口浪尖,谁敢迎娶这样的女子进门?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那千金之父更生慌乱,他趁机再使人献策,让其对那未婚夫家落井下石以表明态度。”

    曲晨“啊”了一声道:“那两家不是反目成仇了?”

    曲珣略带讥讽地一笑道:“若不如此,怎能绝了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心念?”

    曲晨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一来,就算她的未婚夫家能够平反昭雪,两家也不会再结姻亲了。”

    “平反昭雪?”

    曲珣摇头冷笑道:“在那千金之父的推波助澜下,那家人由抄家发配改判为满门抄斩,秋后处决。”

    曲晨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道:“他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就害死一家人?!”

    “远不止如此!”

    曲珣微眯双眸道:“他煞费苦心,买通了那千金身边的丫鬟,将她父亲翻脸无情雪上加霜之事传给那千金知晓,那本是深宅大院的闺阁女子,能经过什么事故?听说自己的未婚夫被打入死囚,命不久矣,怎不方寸大乱?她昼夜哀啼,怨恨自己的父亲薄情寡义,伤心自己的未婚夫死到临头。”

    曲晨低声叹道:“她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曲珣凝注他的双眸别有所指地道:“有情有义未必能得到私心私欲的怜悯呐,终究这‘幸福’二字,送到别人手里,远不及攥在自己的掌心舒坦,对吧?”

    曲晨被点破心思,微微一凛,垂下头去。

    曲珣也不多责,缓缓地接着道:“他见时机成熟,便令那丫鬟传话进闺阁,说有人能救她的未婚夫全家,那位千金信以为真,便按着他的筹谋安排,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之私相会面。”

    曲晨隐隐猜到要发生什么,但又不敢置信,忍不住抬起头来凝神倾听。

    曲珣接着道:“他见到那寤寐渴思的佳人,便将她未婚夫一家在牢中的惨状细述了一遍,又帮她分析:两家如此结怨,今生再难联姻,她若真心爱自己的未婚夫,就该及早另嫁,方能洗脱两家勾连的嫌疑,令她父亲高抬贵手,停止火上浇油。他还告诉那千金:她的父亲之所以要行此不义之举,是因为大家都怕受牵连,所以无人敢娶她过门,她父亲为了保全满门性命,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他又趁机向那千金表白心迹,说些甘愿舍生赴死娶她过门,襄助解救她未婚夫全家性命云云的话。”

    曲晨不屑地撇嘴道:“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曲珣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继续道:“那位千金信以为真,便让他去向自己的父亲提亲,说自己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早日洗脱两家瓜葛的嫌疑。他告诉那位千金,只怕她的父亲宁可牺牲那一家满门性命,也不愿将她嫁与一个布衣,唯有用些非常手段,让她的父亲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她才能如愿保全自己心上人的性命。”

    曲珣语声一停,没有急着往下说。

    曲晨心头一动,已约略猜出这“非常手段”,却偏等不到下文,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手段?”

    曲珣双眸烁烁地盯着他,似讥似责地道:“自然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曲晨被点中痛处,无地自容,愧然垂首,良久,才低低问道:“那千金……同意了?”

    曲珣察言观色,眸中微露释怀,这才接着道:“那位千金养在深闺,怎经历过这般人心险恶?虽觉不妥,但身边人早被买通遁开,孤男寡女,密室同处,无人叫应、无力反抗,他又是花言巧语,连哄带逼,岂有不得手之理?”

    曲晨不由握紧拳头咬牙道:“无耻!”

    曲珣冷哼一声接着道:“事过之后,他却并没有立刻上门提亲。”

    曲晨义愤填膺地抬眸道:“难道他想始乱终弃?!”

    曲珣摇头道:“他对这位仕宦千金志在必得,但他要的不光是她这个人,还有她娘家的全部势力和根基,他布好全局,静待猎物投身入彀,便可色利双赢。”

    见曲晨一脸迷惑,他并不多做解释,倒接着往下讲道:“那千金在闺阁中日夜苦待,却总不见有人来提亲,转眼过得十来天,离秋决之期却是一日近似一日了,那千金终是沉不住气,命丫鬟辗转安排,与他再见了面,劈头便责问他为何不如约前去提亲。”

    曲晨急切地追问道:“他怎么回?”

    曲珣淡淡地道:“他说:婚姻事小,人命事大,只怕那千金的父亲犹豫不决,反而误了她心上人的性命,所以正在全力奔走,总以救人为先。”

    “她信了?!”曲晨挑眉道。

    “不由她不信!”

    曲珣叹道:“那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真女子,哪里看得透他的心机似海?非但深信不疑,还自悔误解于他,十分内疚,所以,他再一次称心如愿得亲芳泽。”

    曲晨鄙夷地冷哼道:“畜牲!”

    曲珣似笑非笑地道:“这次可不一样。”

    曲晨脸一红,咕哝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次的二人私会被那千金之父撞了个正着。”

    曲珣说得平静如常,曲晨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撞见了?!”

    “是啊,”曲珣一字一顿地道,“捉奸在床。”

    曲晨张口结舌了半晌方才找回声音,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

    曲珣意味深长地嗤笑一声道:“木已成舟,就算当爹的再怎么反对,又能奈何啊?”

    曲晨一心都在那故事中,此刻微一错愕,方才反应过来父亲是在暗讽自己,惭讷垂首,无言以对。

    曲珣也不深责,仍是语声平和地继续往下说道:“丑事撞破,他不羞不惧,反而从容起身,侃侃而谈,与那千金之父斟酌时局,献计献策。”

    曲珣低叹一声道:“他本就才智非凡,只是受限于门第出身,故而难得施展,那千金之父能居三品高位,自然也是识货之人,一番交谈之后,对其深谋远虑大加赞赏,知道自己在此危局之下正需要这样一个胸有丘壑的贴心人运筹献策,况且,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只有怕人家不娶的,哪里还有自己不嫁的?”

    曲晨忍不住抬首愤慨地道:“那就这样把女儿嫁给他了?!”

    “自然不是!”

    曲珣笑笑道:“七日之内,买房置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的,当年也算轰动京师的一桩奇闻。”

    曲晨瞠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

    曲珣容色淡然地道:“他早就审时度势,知道朝廷不会想再将事态扩张,便一番运作,抓出几个造谣生事之人,再利用他岳丈的根底上下打点,非但洗脱了他妻家的嫌疑,也顺带免了另一家的灭门之罪,改判为主犯斩首,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发卖于市。”

    “算他有点信义!”曲晨恨声道。

    曲珣并不回应,只是语声如常地接着说道:“那位千金虽委身于他,但心中所念还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也宽容体贴,毫无怨愤,那一家人流放出京的时候,他还特地安排自己的妻子到长亭送别。”

    曲晨不禁有些意外地道:“他还有这样的气量啊?”

    曲珣对着他眸中的惊诧幽凉一笑道:“那位千金曾经的未婚夫,离京不到百里便暴毙而亡,阖家上下老老小小将近三十口男丁,真正活着到达流放地的,不过十一人,半年之内,这剩下的十一个人就都陆续死绝了。”

    曲晨觑着他眸中的忌惮和厌恶,不确定地小声问道:“难道……这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曲珣不作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他非但热心安排送别,也并不介意他的妻子与旧情人书信往来,还特地吩咐要专信专送,务必亲手交给正主,回函也要原封完好地送到夫人手中,任何人不得拆看,又专门修建了密室和石柜,让他夫人可以不受打扰地阅读和收藏这些信件。”

    曲晨不解地道:“她未婚夫……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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