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艘小渔船,从早上跟着咱们到现在。”

    柳轻低声道。

    曲晨失笑道:“这是谁家的探子那么笨?”

    江上有渔船往来捕鱼原本是极寻常的事,但一艘小渔船开出那么远来,显然不是为了捕鱼,就算要用渔船盯梢,也该每隔一段水域换一艘才不易被发现,相信他们一离归州渡身后就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梢,只是这家未免也太拙劣了,若不是真笨,那就只可能是人手不足或者财力不够。

    柳轻正色道:“明日就入峡州地界,你不可大意了。”

    “知道了,”曲晨耸耸肩不屑地瞧向船尾道:“都是师父总叫咱们韬光养晦与人谦让,现在连阿猫阿狗都敢惦记咱们的东西。”

    柳轻点头道:“说得有理,回了岛上我转告给爷爷。”言罢,转身作势要走。

    曲晨慌忙拉住他,涎着脸求告道:“好哥哥,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练我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不答话。

    曲晨忙举手保证道:“过了今日,我一定滴酒不沾,直到红雪莲平安归岛。”

    柳轻点头道:“那我可替你记下了。”

    江浪声声,江风飒飒。

    花厅里垂首专注的人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兄弟二人的低声私语。

    至晚,花厅的四个柱子上的烛架下各挂了一串棕编的玩意,江染霞方才得意地收手。

    渔舟唱晚,金乌西坠。

    曲晨的手刚摸上第二坛酒,已被玉箫压住手腕。

    “说好了明天不喝了,今晚你就让我再过过瘾嘛!”

    曲晨愁眉苦脸地求道。

    玉箫未动,但柳轻眸中的动摇却已被曲晨捕获,他忙趁热打铁道:“我的酒量你知道的,这么小的坛子根本就是润润嗓子,再加两坛也没一点事。”

    玉箫仍是没动,曲晨只得接着道:“我保证明天开始绝对不喝!”

    “好!”

    柳轻收了箫,扬声吩咐道:“来人,把酒窖里里外外给我锁起来,从今往后没有我的亲令任何人不得开启。”

    他看着曲晨意有所指地道:“若是被我发现有一把锁的机括动过,我拿你们是问!”

    曲晨暗暗叫苦,却又不敢形诸于色,只得闷头开坛子。

    江染霞瞅瞅柳轻,再瞧瞧曲晨,奇道:“公子为何不让你喝酒了呀?”

    曲晨沮丧地道:“前面就要到峡州地界了,水路复杂,听云恐怕有人要动手攻船,所以不许我喝酒。”

    “哦……”

    江染霞了然点首,又歪头问道:“那这又辣又臭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你天天捧着不放?”

    “什么又辣又臭!?这可是好酒!”

    曲晨一脸受了辱似的道:“这是我爹亲手酿的九酝春露,外面有钱都买不到,只有咱们锦曦岛才有!”

    他觑了一眼柳轻,微带傲意地道:“论身价,可不比什么御贡雀舌差。”

    “你爹酿的呀?”江染霞好奇道:“好喝吗?”

    “自然好喝!甘美醇和,香比幽兰,”曲晨蛊惑地笑道:“你若尝过,再不要喝别的酒了。”

    江染霞眸子亮起来,道:“那我尝尝看!”

    曲晨闻言立时来了兴头,命仆役拿来一只酒盏,端起酒坛就要倒,江染霞忙拦道:“嗳,这么大的坛口,这么小的酒盏你倒了会洒出来的。”

    曲晨笑道:“怎么会?我倒酒从不洒!”

    江染霞又拦道:“你先给我倒半杯,我尝尝,若喝不惯也不会浪费。”

    曲晨酒坛一点,果然涓滴不漏地倒了半盏。

    江染霞捧过酒盏,小心地浅抿一口,咂咂嘴,又舔舔唇,满脸惊喜地道:“果然一点也不辣,入口有兰桂之香!”

    她举杯喝尽残酒,舒了口气道:“回味绵甜,满口生香!”

    曲晨见状甚为得意,笑道:“怎么样?我说是好酒吧?”

    他说着,举坛欲饮,却被江染霞一把按住道:“你这样就着坛子喝我还怎么喝?”

    曲晨原只道她是尝个新鲜,不料竟有接着喝的意思,眸子一亮,喜道:“那好,我倒在碗里喝。”遂唤仆役拿碗来。

    江染霞忙道:“再拿个酒壶,给公子也拿个酒盏。”

    柳轻摇头道:“我不喝酒,你们喝吧。”言罢,起身向外而去。

    江染霞正欲说什么,曲晨忙给她递了个眼色,她立时闭上嘴不吭声了。

    柳轻走到花厅门口,驻足回身对曲晨道:“这酒后劲足,别让霞儿喝醉了。”

    曲晨点头道:“知道了,不会让她多喝。”

    柳轻这才转身出去。

    看着白衣消失黑暗中,江染霞才凑过来低声问:“你刚才为什么给我使眼色?”

    曲晨对着门外的夜色叹了口气道:“听云他已经戒酒了,最忌讳别人劝酒。”

    “啊?”

    江染霞不解道:“公子为何要戒酒呢?”

    正说着,仆役端来酒壶和酒碗,曲晨接过,挥退了侍候的诸人,边往酒壶里加酒边道:“说起这缘故,也是听云三年来的心结了。肖绝你见过的,他因为机缘巧合遇见绯儿,竟生了非份之念,屡屡纠缠。”

    加了半壶酒,曲晨盖上壶盖推给江染霞。

    她接过来晃了晃,虽不甚满意,但因急着要听下文,便不做声,给自己斟了个满杯。

    曲晨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见她举杯默敬,遂笑着伸碗碰了一下,仰头饮尽,放下碗来叹了口气道:“那天是绯儿生辰,我拉着听云多喝了些,结果,我喝醉了,听云的酒量虽比我好,但也到了量,他强打着精神送绯儿回家,正撞见潜入岛上的肖绝。”

    他又叹了口气道:“肖绝的武功你也见识过,原就比听云高一筹,听云半醉之下反应又慢了许多,便伤在肖绝手下。”

    江染霞轻轻“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着他。

    沉溺于往事,曲晨眸色一黯,自顾倒满一碗酒喝干,接着道:“危急之时绯儿拼死为听云挡了致命一掌,心脉俱损,肖绝见绯儿中掌,心神大乱,一时没有再下杀手,之前打斗之中听云触动了机关告警,师父及时赶到制住了肖绝,可是,绯儿弥留之际求师父不要伤害他,师父尊重绯儿的意思,就逼他立下毒誓,今生永不再入锦曦岛。”

    “啊?!”

    江染霞睁大双眼道:“那不等于放虎归山吗?”

    曲晨苦恼地抚了抚额头道:“师父就是这脾气,因为是绯儿自己提的,就算再痛恨肖绝,也不会动他。”

    “那起码也要废了他武功吧?”

    江染霞不忿道。

    曲晨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江染霞也倒了一个满杯,二人默契地轻碰一下各自饮尽。

    他放下碗摇头道:“师父从不废人功夫,他说,一个人的武功非朝夕可成,与其废人心血,还不如杀了他为善。”

    “那……后来呢?”

    江染霞追问道。

    曲晨黯然道:“绯儿受伤太重,若是寻常医者恐怕早已回天乏术,但就算谭伯伯和听云两个医道高手加起来,也只能保她不死,而不能救她醒转。这三年,绯儿全靠各种汤药续命,只是,迁延日久,精气渐散,再拖下去只怕五内俱衰,便毫无生机了。”

    他深拧双眉,道:“听云总觉得是自己喝酒误事,才令绯儿落到如此地步,所以从那日起便戒酒了。”

    他闷闷地道:“其实那天撺掇他喝多了的是我,喝醉误事的也是我,否则,肖绝怎么可能得手,听云就是……什么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扛。”

    他说着,狠狠地捶了两下头,还待再挥拳,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挡住了。

    他抬起头,见江染霞笑吟吟地举杯道:“如此说来,今日当浮一大白。”

    见曲晨犹自不解,她自顾饮尽杯中酒,笑道:“如今红雪莲到手,肖绝也算将功赎罪,你们只需将红雪莲平安送回岛上,救醒绯儿姐姐,心结自然都解了。”

    曲晨的拳头紧贴着温软的柔荑,心中已有说不尽的受用,此刻闻言,也松了眉结,笑道:“你和绯儿都不知道谁大,就叫她姐姐,不怕叫吃亏了么?”

    江染霞不答,却蹙眉道:“这里好热,”水眸一转,忽然贼贼地笑道:“咱们去舱顶上‘把酒问青天’好不好?”

    那略带一点坏坏的模样,活像一只猫儿在问:咱们去厨房偷条鱼好不好?

    曲晨凝睇眼前的人儿:水眸含俏,双颧飞霞。一颗心早就化了,哪舍得不依?

    他方站起身,江染霞却又把酒壶推到他面前道:“你再帮我加一点,咱们不要带那么多锅碗瓢盆上去,你对着坛子喝,我对着酒壶喝,岂不痛快?”

    曲晨嘴里小声咕哝着:“听云说了不要给你多喝。”手却在那双哀怨的眸光下不由自主地又添了小半壶酒给她。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江染霞一句尚未吟毕,一双人影已出现卧舱顶上的锦垫旁。

    “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几岁啦?”

    曲晨刚坐下便催问道。

    江染霞就着壶嘴吸了一口琼浆,满足地长吁一口气,道:“今年就快十六了。”

    “哦!那叫绯儿一声姐姐倒也使得。”

    举坛喝了一口酒,曲晨又问:“霞儿,你回到家打算做什么呀?”

    “啊?我没想过……”

    江染霞回得有点漫不经心。

    “那,你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人呢?”

    曲晨问得别有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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