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正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道:“往大了说呢,保家卫国、造福于民,往小了说,助一人、行一善,哪怕是为老弱病残修一下屋顶、挑一缸清水皆是于世有益。”

    “啊?!”

    曲晨乍舌道:“学那么高的武功就为修房担水呀?那岂非大材小用?”

    江染霞反诘道:“什么叫材呀?朽木虽不可雕,但劈了做柴可煮饭取暖,纵不堪大用,终究可用,这便是材。贵如紫檀、花梨、金丝楠,若不能做成桌椅箱笼为人所用,闲置在那还白占块地方,即使名贵,也不过是堆废物罢了,不配称材!”

    柳轻听着他们两个的来言去语,唇边悄然漾起微笑,心中有种暖暖的幸福感——若曲晨能不执着于男女之情,三个人如这般和乐融融相伴一世也是极好的结局。

    “嗳?为什么你们踩在树梢上,树枝却不会断呀?”

    江染霞看腻了天际的风景,又垂首研究他们脚下飞掠而过的层层翠浪。

    一问到武学曲晨就来了精神,反问道:“若你踏着石头过河,有一块石头是你必须的落足点,但它却摇摇欲坠,一踩就会倒,你会如何?”

    “飞快地踩一下借力跳到后面一块石头上呀。”

    江染霞不假思索地道。

    “这就是了,”曲晨点首道:“世间万物皆有可借之力,一片叶、一池水、一抔雪,和那块石头是一样的道理。”

    “那怎么可能?!”

    江染霞俏目圆睁道:“一片叶子怎么可能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曲晨耐心地道:“你站在一棵粗枝上,它不会断,你若往前走两步,它也许就会断,但也不是马上就断,你越往细的枝头走,它断得就越快,它们不是撑不住你,而是能撑住的时间太短,你若足够快,在它承受不住前离开,它自然不会断。”

    江染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这道理我竟是第一回听,如此说来,那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也是这般了?”

    曲晨一笑道:“差不多吧。”

    江染霞恍然道:“难怪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曲晨道:“当年挽月剑主能胜携星剑主也是在一个快字上。”

    江染霞气馁道:“可惜这把快剑到了我手上却怎么也快不起来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

    曲晨正想安慰几句,忽听江染霞大声道:“不对!”

    “哪里不对?”

    曲晨莫名其妙。

    “你骗我!”

    江染霞道:“那夜驱蛇,我明明看见公子站在树梢上没动,怎么树梢也没断!”

    曲晨忙解释道:“那是驭气,是内功了,不算轻功。”

    “驭气……”

    江染霞不觉重复了一句。

    曲晨见她一脸迷茫,知道这等功夫定是她闻所未闻,接着道:“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可将内家真气蕴于实物之上,就像……”

    他想了想,道:“你知道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吧?那就是内家驭气之功,他不是靠芦苇过江,而是靠自己的内功真气带着芦苇一同过江。听云那晚也同此理,他看似踩在树梢上,其实是踩在自己灌于树梢的真气上,树梢有真气支撑,自然不会断了,你前面说的踏雪无痕也是驭气,而非轻功。”

    江染霞略显苦恼地叹道:“怎么一个高来高去的本事又跟内功扯上关系了?”

    “天下武功练到极致,最后的高低全在内功,内功是万宗之源,亦是武学之本,所有武学殊途归本乃是必然。你方才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其实后面还有一句:以柔克刚,以慢打快。内功强则万功强,所以慢能打快,柔能克刚。”

    曲晨顿了顿道:“否则我为什么要盯着你背内功心法呢?”

    有这二人说说笑笑,不时又插科打诨,路程虽远却不寂寞。

    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落定在山下路边,一辆宽敞的马车果然在前方相候。

    江染霞一扭腰从玉箫上跳下身来,笑道:“终于到啦!我腿都坐麻了!”

    她回身看时,只见曲晨气息如常毫无疲态,柳轻却已是气喘吁吁额角沁出一层细汗,忙上前扶道:“公子,你没事吧。”

    柳轻微微偏身让开她的搀扶,强自调匀气息道:“无妨。”

    曲晨也看见他的乏态,知是元气未复之故,有些懊恼地道:“半道应该停下来歇一歇的,你也是……何苦强撑着?”

    柳轻勉强稳住气息道:“上了马车再歇着也是一样的。”

    马车朴素宽敞,赶车的小伙子精神利落,远远见他三人落定,已是殷勤地摆好踏凳。

    待他们走上近前,小伙子恭敬行礼道:“小人刘壮儿,奉庄主之命候三位贵客差遣。”

    柳轻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方才笑道了声“有劳”,带头上车去了。

    曲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真是挺壮的。”

    言罢,他先让江染霞登车,自己才跟着上车。

    马车外观虽朴素,里面却装点得极舒适,各色内衬锦垫用料皆是上品,显然宋以淳极为用心。

    江染霞坐稳抬眸,正看见曲晨与柳轻互换眼神,不觉诧异地轻道:“你们连宋老都信不过呀?”

    曲晨低声笑道:“我们不是信不过老头子,是怕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下面的人。”

    车外,扬鞭声起,马车隆隆而驰。

    江染霞伸指虚点着曲晨佯嗔道:“没大没小。”言罢,哧哧一笑抢过他手中的水囊递给柳轻道:“公子喝口水吧。”

    柳轻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定了定气息,便坐直了身子运功调息。

    曲晨正想同江染霞说话,却见她也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好了,他奇道:“你这是要作甚?”

    “练功啊。”

    江染霞一脸的理所当然。

    “练功?”

    曲晨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江染霞应道:“你不是说内功是‘万宗之源、武学之本’吗?我当然要抓紧时间好好练啦!”

    曲晨急道:“你们两个都运功,那我怎么办?”

    “你护法呀,”江染霞笑笑道:“一个也是守,两个也是护嘛。”

    曲晨还待再言,她竖起一支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弯下手指头指了指柳轻,示意他已入定不可打扰,然后便认认真真抱元守一运气行功。

    曲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懒散地靠上车厢壁,看着江染霞阖眸吐纳渐入境界,他的眼波才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敢稍稍把深埋在心底的情愫悄赦出来。

    他太明白,这些滚烫的被禁锢在内心深处的爱意只要有一丝被她察觉,他就会再次失去她,而且,失去得更彻底。

    因此,他只有狠狠地把它们钉在最不见天日的角落,任它们挣扎、痛苦。

    马车没有停歇,直接穿过紫临镇,所以,这一夜只能宿在郊外。

    柳轻、曲晨和车夫刘壮儿都在车外露宿,只留江染霞一人在车内歇息。

    好在端阳一过暑热已盛,露宿于野倒也不冷。

    次日傍晚,马车驶入了邵县,停在“来悦楼”门前。

    柳轻挑帘一瞥道:“这酒楼太大了,人多眼杂,咱们换一家僻静的馆子吃饭。”

    于是,刘壮儿又把马车赶到辅街上的一家小饭庄前。

    说它小,也有三开门面上下两层,装饰简单,却干净敞亮。

    柳轻甚是满意,于是三人下车登楼。

    说是僻静,但此刻正值饭点,楼下堪堪满座,楼上两个隔间全都有客,外面的六张桌子也坐了三张。

    柳轻打眼一扫,见靠窗的两桌都坐了人,便选了靠楼梯口的一张桌子坐下。

    小二过来抹桌子倒茶招呼着,曲晨在山里闷了个把月,昨日又啃了一天干粮,自是已经憋屈坏了,遂抢着点菜。

    外面三桌坐了客的:

    靠窗两桌一桌是夫妻二人带了一双儿女,另一桌是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都是极安静地进食。

    唯有中间这一桌,坐着三个汉子,腰间背后各自带着家伙,一看就是道上混的。

    此刻,桌上已摆了一堆酒壶,显是喝得不少,正在酒酣耳热口沫横飞的时候。

    柳轻和曲晨皆是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上得楼来不免招人多看两眼。

    旁的两桌不过看看便罢了,那三个汉子却是毫无顾忌地斜乜着醉眼上下打量。

    只听其中一个声音细尖的道:“嗬,这两个小白脸可真是够看哈。”

    另一个敞胸露怀正对着这边的汉子不怀好意地笑道:“该不会是谁家养的小倌吧?”

    一句话引得其他两个人都猥琐地笑起来——小倌是市井切口,专指有钱人家养的男宠。

    曲晨皱了皱眉,觉得这句不像什么好话,遂悄声问道:“小倌是什么?”

    江染霞刚吹凉了茶喝到嘴里,闻言“嗤”地险些呛进肺里,忙努力忍住笑咽下茶水拍了拍心口,抬眸见柳轻虽然不动声色,但眸中也是疑惑,便悄悄附到他耳旁低语了一句。

    柳轻闻听,双眉一蹙,轻责道:“女孩子家以后少听这种污言秽语!”

    江染霞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哦”了一声。

    曲晨正想问她说了什么,只听那桌三个汉子荡笑着饮过一轮,放下杯来,一个破锣嗓子的道:“要说到小白脸,那全天下谁比得过锦曦岛的柳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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