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招安?”
宋岁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道:“老子在山上自由快活,招个屁的安!你这问的什么鬼话?”
秦桑忽视宋岁话里的粗鄙字眼,谨慎地看了眼其他人赌博的方向,压着声音把周斯复要为他作保一事告诉了他,但没有直接说明周斯复的身份,只道是个厉害的官家子弟。
听完这话,宋岁的态度更坚决了,直截了当:“老子不欠人情,不要他作保。”
说着,他便把秦桑和霜月往牢房外头推,“这事儿你别管了,老子在这儿掉不了肉。你赶紧跟着霜月上山,过几天我就——”
“哥哥,”秦桑突然打断宋岁,不顾宋岁的推搡,克制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哥哥当真想好,要一辈子做这个草莽,世世代代都背着贼寇的罪名吗?”
这话说出来,不光是宋岁,就连霜月的脸色都变了。
她推了秦桑一把,不高兴道:“说什么呢?土匪怎么了?咱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碍着别人什么事情了?”
霜月力气虽是没宋岁大,但是在气头上推了这么一下,竟是把秦桑推了个踉跄。
一时,秦桑也心知自己着急说错了话,不由懊恼咬唇,有些忐忑地看着神色不明的宋岁。
后者的神情乍看不出喜怒,然而宋岁贯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这会儿似乎是在极力地克制着愠怒,连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冷。
——便是从前,秦桑打老远见着宋岁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秦桑手指一颤,默默攥紧裙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只是想他好。
毕竟宋岁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她好的人。
她知道前世最终,宋岁还是受了招安,虽不是朝廷正统,但好歹脱去了草莽身份,位及天下兵马大元帅,总也好过在凤岭山上做个土匪,世世代代都逃不掉匪寇之名。
然而尽管如此,秦桑还是想要知晓宋岁的意愿,若他当真不愿,便叫他日后不会因受制于人而被迫招安,可话说出来,却变了味道。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秦桑被宋岁的眼神盯得发了慌,到了嘴边的解释只化作一声:“对不起。”
她低下头,语气格外真诚地重复,“对不起,哥哥,还有霜月姐姐。”
霜月方才虽是气,可也明白秦桑没有恶意,如今她道了歉,霜月心里便也不计较,只是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宋岁。
认识宋岁十多年了,霜月可太了解宋岁的脾气了,他这人平日里话多得泄洪似的,稍微有点不高兴也会逼逼叨叨骂几句,可一旦真动了怒,便是现在这副神情,像是要吃人般。
想到这里,霜月不禁担心起秦桑的处境来,这妹子瞧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知道受不受得起宋岁的怒气。
又是片刻寂静,直到有人过来叫宋岁继续去赌博,方才打破了三人之间要命的沉默。
宋岁这才开口轻嗤一声,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跟我道什么歉?”
他脸上挂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妹妹,你可记好了,永远不要跟土匪道歉。”
“知道为什么吗?”
宋岁躬着身子靠近,巨大的压迫感随之直逼而下,骇得秦桑忍不住后退一步,后背抵靠在冰冷潮湿的墙上,凉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下意识弹开。
如此一来,秦桑不得不直面宋岁的威压,她反手撑着墙,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宋岁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得她同自己对视。
“岁、岁爷?”
“四哥哥……”
旁人的劝阻声也没能解救秦桑,她看着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都对自己有巨大压制的宋岁,锁链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秦桑只觉自己头皮发麻。
像是野外正在觅食的小狐狸撞上了同样饥肠辘辘的狼,压根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她看着宋岁一点一点靠近,感觉到他眼底强压的怒意,虽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跟着粗粝的大拇指便抚过她微红的眼尾,动作并不温柔,语气更加恶劣,道:“因为啊,像老子这样的土、匪,是不会跟你们这些普通人讲道理的。”
……
秦桑从地牢里出来时,整个人仿佛一具丢了魂魄的躯壳,只是眼尾还有些发红,看上去娇媚又可怜,叫人忍不住怜爱。
霜月早就消了气,想着刚刚宋岁的样子还有些后怕,这会儿同情起秦桑来,“喂”了声,语气有几分生硬的,“你也不用害怕成这样,四哥哥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也不会打女人。”
秦桑轻轻“嗯”了声,“我知道的。”
霜月看着秦桑似是丢了魂似的,只当她是被宋岁吓着了,叹了口气,“其实四哥哥也就是气头上,你刚刚说那样的话,我听了都有点不舒服。”
秦桑顿了顿,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她本也没恶意,这已经不知是说了第几声“对不起”了,又被宋岁那样恐吓,霜月早就没放心上了。
两个姑娘换下了身上的狱卒服,霜月送秦桑回住处,一路上大约是觉得尴尬,霜月抱着双臂走在一旁,开始自顾自地找起了话头。
她和秦桑没什么交集,生活环境也天差地别,唯一能聊得起来的,自然就是宋岁了。
“其实吧,四哥哥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土匪,他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而且他自个儿也不见得乐意跟山寨里那些恶心人的恶霸老头子混在一起。”
秦桑眼皮一跳,下意识就问:“那他为什么还……”
“嗨,那不是没办法嘛!龙生龙凤生凤,老子是土匪,儿子当然就是小土匪了啊,”霜月大大咧咧地说着,“四哥哥他娘亲是土匪从外面抢回寨子里的媳妇,生了又不肯认,丢下四哥哥一个人在山里跑了。你说她要是带着四哥哥一起跑,那他可不就不是你们口中骂的那什么,丧尽天良的草莽强盗了。”
“哎,可是他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干过啊。平日里寨子里的弟兄下山偷只鸡都要被他揍个半死,更别说杀人放火这样的大事儿了。”
霜月顿了顿,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似乎是替宋岁抱不平,“可是他亲娘不要他了,把他丢在寨子里,能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霜月才意识到同一个外人说这些多有不妥,立刻变了神情,恶狠狠地看向秦桑,威胁:“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敢告诉别人一个字,我、我就宰了你!”
秦桑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我不会说的。”
两人一路走回到离秦桑住处不远的地方,霜月便没再往前,只侧身站在原地,“去吧,我不送你进去了,还有事儿办呢。”
秦桑点点头,道了谢,想着霜月要办的事儿大概就是如何救宋岁出来。
她想到宋岁的态度,决定还是尊重他,便同霜月说:“你先前说救哥哥出来至少得两三天的时间,能有办法提前到明天午时之前么?”
“明天午时?”霜月不解,“可咱们准备需要时间,寨子里的其他弟兄也还没下山,明天午时怕是来不及。而且县令那边还没个回信呢。”
这事儿霜月没告诉秦桑,凤岭山和镇安县县衙其实是有利益往来的,所以宋岁被关进县衙地牢,她才会一点都不慌,因为县令也没那个胆子真的把宋岁怎么样。
可官匪相护这件事儿毕竟上不得台面,也不好声张,霜月也没法同秦桑解释太多。
见她神色似乎不是件小事,霜月便多问了句:“怎么了吗?”
“说要为哥哥作保的那位官家公子,承诺的是三天内,哥哥若不想欠人情,我想,”秦桑迟疑了一下,“你们还是早些吧。”
交代完这些,秦桑才放心地同霜月道别。
霜月目送着秦桑的背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她,“枝枝。”
她喊着秦桑的小名,神色虽是有些别扭,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不跟我一起上山吗?”
秦桑一愣,就见霜月轻咳一声,“就,我也很少有伴儿来着。你要是愿意上山,我带你去打野兔子啊。”
少女耳尖微红,亮晶晶的眼底是过去秦桑从未见过的干净和赤诚。
她心里不由一暖。
片刻后,秦桑终于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应了声:“好。等把哥哥救出来,我就同你们一道去山上打野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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