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眼神微动, 看向浅蓝色的池水中心。
“什么书?”他的语气沉下几分,“你们和她说了什么?”
【这个……】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哈洛什吞吞吐吐。
就连亨尼也一时没能想出补救的法子,他陷入沉默。
罗伊道:“人在神的面前无法说谎, 你们两个也一样。”
两个亡灵有些惶恐, 其实他们之所以将魔法的事情告诉芙洛拉, 一是当时的情境使然,话题自然而然就被引到了这上面, 二是芙洛拉那时哭得难过,他们本着安慰小女孩的想法,和她讲了讲那过去的故事。
谁知道她真的上心了呢?
哈洛什让她去神宫图书馆看看, 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没什么货真价实的资料, 想让她知难而退, 而不是让她真的去外面找禁书回来看。
哈洛什叹息一声, 准备勇敢承认错误。
【陛下,我必须向您坦白,其实那天银发少女……】
“我怎么了?”
这时, 厚重的黑色帷幕被从外面拉开。
少女银发雪肤, 红唇鲜艳, 碧眸含笑看向罗伊。
她朝罗伊小跑过去,快到他面前时, 她张开双臂, 一头扑进少年结实的怀里,清冽的香气瞬间将她环绕。
“宝贝我回来了。”芙洛拉踮起脚尖, 仰头在罗伊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罗伊眨眨眼,冷白的脸上缓缓浮现两团微弱的红晕。
他的手臂刚环上少女的腰, 便作势要推开, 他道:“甜心, 我有事要……”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芙洛拉雪白的手臂攀上少年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压,红唇贴上他的耳廓,她轻声说:“我想你啦。”
“……”
“你有没有想我?”
少女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上,激起一阵麻酥酥的痒意,芙洛拉用唇瓣轻轻刮蹭他的耳垂,同时柔软的身体往他身上贴,少年很快便感到招架不住,脸蛋连带着耳朵全都泛起一片粉红。
“甜心,我……”
少年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很哑。
芙洛拉抿嘴偷笑,虽然笑声不大,却尽数传入罗伊的耳朵里,察觉自己受到嘲笑的幼稚神有些恼怒。
下一秒,芙洛拉的身体一轻,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一股怪力不由分说地推倒在草坪上,整个人陷入柔软的青草丛中。
泛着莹蓝的透明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缠绕住她的身体,芙洛拉唔了一声,当那张过分好看的少年面孔在视野中陡然放大时,她抬手抵住罗伊的额头。
“不要这里……”芙洛拉羞赧地咬唇,“不是还有别人吗?”
罗伊的声音含糊不清:“我让他们睡觉。”
芙洛拉在扎人的青草间不大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她艰难道:“睡着了就听不、到了吗?”
罗伊没有回答,他的背后又钻出一根触手,伸长至池塘边,卷起一颗石子,朝池水中心投了下去。
他的舌尖缓慢舔舐过晶亮的唇,目光灼灼地俯视她,仿佛在问:看吧,他们真的听不到。
这下可以了吧?
芙洛拉:“……”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造这个孽。
虽然明知不可能,她最后关头仍然不死心地浅浅挣扎了一下:“宝贝,我们今天已经……够多了。”
即便是神,也经不起这么造吧。
况且她还只是个弱小可怜的人,呜呜。
罗伊抽空瞥了眼她攥着青草的手,他抬手覆在她的手上:“甜心,松手。”
小草是无辜的。
但可以抓他的手。……
草坪上的草仍是被芙洛拉薅下来不少根,它们连青草汁都快被挤出来了,狼狈地成簇散落在地上,仿佛在无声控诉着某些人的恶劣行径。
芙洛拉盯着草尖发呆。
她有点搞不懂了,这是她自己作妖吗?不,她只是和八爪鱼贴贴了一下,并没有做错什么。
难道他还碰不得了,一碰就是一顿收拾?
她不能理解。
“罗伊,我们谈谈。”芙洛拉眸中还泛着水光,银白睫羽间沾着细小的泪珠。
她的身体还有些哆嗦,仿佛一朵经过暴风雨摧残的娇花,她用发哑的嗓音道:“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我真的不会榨干你吗?虽然你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可你也不能整天……你知道吗,历史上像你这种统治者是会被评价荒淫无度,安上昏君帽子的。”
罗伊微微歪着头,一时没有说话,时而眨巴两下眼睛,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
许久后,他道:“无所谓,他们怎么评价。”
面前吹起一阵风,一个少年的身体凭空出现在草坪上。
黑发少年紧闭着眼睛,精致的面容和罗伊十分相像。
再次见到“戴里克”的身体,芙洛拉的心情有些怪异,虽然只是壳子不同,里面的灵魂从始至终都是罗伊,但当罗伊脱下神这层外衣,身份只是她的男仆时,表现得还是会有细微差异。
只是这段日子里,这种差异在不断缩小罢了。
“他原本早就该死了。”罗伊垂眼看着面前的身体,“他父亲,用他的姐妹换取愿望,给他续命。”
“人类许愿,无非就是财富,地位,健康,对于早该死的人,我最多只能延长他们几年的寿命。”
芙洛拉略一沉吟,“这已经是对他们极大的恩惠了,生命本就是无价的。”
罗伊点点头。
他接着说:“这个孩子,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对我有很纯洁的信仰,我破格让他活到十五岁,还告诉他的父亲,只有这一次。”
“可是他父亲太贪婪,他在家族徽章上造假,又过来许愿,想给儿子第二次续命。”
“所以我惩罚了他,我收走他的生命,和他儿子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原本的戴里克对罗伊有着纯洁的信仰,罗伊和他的身体无比契合,以至于在他第一次进入戴里克的身体后,戴里克的外形就变成了罗伊的样子,只不过是十五岁罗伊的样貌和嗓音。
芙洛拉唏嘘:“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给他续命了。”
罗伊指尖微动,躺在草坪上的少年身体缓缓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暗红瞳仁毫无感情地望向芙洛拉。
芙洛拉:“!”
“你是在操纵他吗?”她问。
罗伊点头,他直勾勾地盯了芙洛拉一会儿,确认她并没有对“戴里克”表现出别样的情绪后,他才收回目光,也收回了将这副身体摧毁的念头。
“之前我的力量一直在衰减,”他道:“我无法在外面待太久,我想过了,如果情况到了最差的那一天,我就用这副身体,去外面看一看。”
罗伊不喜欢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在芙洛拉面前,他之前总是对这种话题避而不谈,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袒露这种想法。
芙洛拉听着,眼眶有些发酸,她顷身拉住罗伊的手腕,“你想去吗?我可以陪你去,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罗伊内心有些触动。
可他说出的话十分不解风情:“不想。”
“……”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有必要看一看。”
“…………”
罗伊在芙洛拉无语的目光中,俯下身子,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拱了拱。
他现在只要有她就够了。
芙洛拉忽然觉得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正准备告状,他就提到了这个话题。
于是她无比自然地问:“宝贝,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会变弱吗?”
“因为信仰衰竭。”
“对,这只是表象,”芙洛拉将他的脑袋扶起来,她严肃地看着他:“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想过吗?人们信神信得好好的,可突然就不信了。”
罗伊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不是突然,是第九代王室继承人执政以后。”
芙洛拉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历史类书籍,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第九代就是海格斯。
她问:“对,就是海格斯,你不觉得他有问题吗?”
“觉得。”罗伊的语调淡淡,就连神情都没变,“都是他。”
他全都知道。
“那你怎么不阻止他?”芙洛拉一下子提高声调,她十分不理解:“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算计,宝贝,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做点什么。”
罗伊缓缓垂下眼,摇了摇头。
芙洛拉急了:“摇头是什么意思?宝贝我跟你说,海格斯这个人野心很大,他说不定还酝酿着什么别的计划,你就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人类?”
罗伊问得漫不经心,他重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手臂揽住她的细腰,在上面轻轻掐着。
他深深地吸了口她身上甜腻腻的花香味,“甜心,怎么办,我又想了。”
“?”
芙洛拉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拳,砸在他后背上。
“你的脑子里只装了这些吗,臭弟弟?”
“不是弟弟,我99岁了。”
“……”他的大脑简直被黄色废料堵住了。
芙洛拉刚想骂他两句,柔软的透明触手却已经伸了出来,其中一根绕到身前,末端在她唇瓣上摩挲两下,竟然久违地强行撬开她的嘴巴,将她尚未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不对劲。
芙洛拉一边仰头小声呜咽,一边想,他通常只有在不想让她说话的时候才这样做,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是不喜欢她在背后说人坏话?
还是他根本就是在维护海格斯?
从尔文的生日宴会开始,罗伊对海格斯的态度愈发不耐烦,海格斯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罗伊却懒得和他装,总是对他冷脸相待。
难道说,虽然罗伊表面对海格斯不好,其实内心还是在意他的?他看着他长大,心里多少有了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芙洛拉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触手从鲜红唇瓣间慢慢滑出来,牵出一条长长的银丝,她喘着气问:“你对海格斯怎么看?”
罗伊的动作一顿。
他一下子冷静下来,眉宇间有些不满:“为什么提他?”
芙洛拉敏锐地从他的反应中发现了异常。
八爪鱼脸盲,且从不记人的名字,上次她对他提起尔文的时候,明明他想了很久才想起尔文是谁。
可是这次,他却一下子就知道海格斯是谁。
这待遇都快赶上她了。
芙洛拉心底闪过微妙的异样感,她问:“你们两个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你有没有对他做过亲密的举动?”
罗伊不喜欢和人类触碰,除了在杀人的时候外,她从没见他碰过除了她以外的人。
如果他对海格斯哪怕是碰过一次的话……
“亲密?”罗伊没有意识到她问题之下隐藏的危险,他回想一番,老实答道:“摸手,算亲密?”
“……”
“我用触手缠过他。”
“???”
“我打死你个混蛋啊啊啊——”
芙洛拉只感到一股怒火噌的一下冲到头顶,她剧烈地扑腾起来,才扑腾了两下,就被八爪鱼全方位地压制住。
“甜心?”罗伊不解。
芙洛拉试图挣扎,可是身上的人死死压着她,像一块千斤重的狗皮膏药,又黏又沉,愤怒之下,她抬起膝盖向上顶去。
“啊!唔……”
罗伊的眼睛瞪圆了一瞬,脸上逐渐显现出极大的痛苦之色。
他的触手齐齐脱力,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他疼得在草坪上打滚,滚了几圈,他委屈地看向芙洛拉:“甜心,你故意的?”
就连声音都有些抖。
芙洛拉咽了口口水,她坐起来,对上那双泛着水光的暗红眸子。
她好像是下腿重了点。
要不是他是神,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她毕竟也得为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考虑。
“我不是故意的。”芙洛拉睁眼说瞎话。
罗伊知道人在神的面前无法说谎,于是他信了。
他用力眨巴眼睛,把生理性泪水憋回去。
捂着某处又滚了几圈后,令神崩溃的疼痛感终于得到一些缓解,他委屈巴巴,却用原谅的语气道:“下次注意,这里很疼。”
芙洛拉哦了一声。
很惭愧,这种时候她竟然在想,看来今晚是可以安心睡觉了。
看他疼成这样,不得休养个好几天?
虽然很对不起他,但谁叫他索求无度呢?她也是需要放个假的。
当晚,芙洛拉拿了几本书到浴室。
好在罗伊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她泡澡时也要黏着,她让人准备了一种特殊植物的汁液,将书放进去,小心地浸泡片刻后。
那些掩人耳目的内容褪去,书的真正内容就显露出来。
芙洛拉躺进浴缸,准备好好地钻研学习,她翻开书页。
“……”
他妈的,这都是什么文字?
她看着这些鬼画符般的文字陷入沉思,难道这是种什么暗码吗?
第二天,莉莉娅解答了这个问题。
“禁书都是用古文字写的,这也算是种双重保险。”莉莉娅道。
芙洛拉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她问:“就没有翻译好的版本吗?难道看这些书的人都认识这种文字?”
莉莉娅也很无奈:“小姐,卖书的人说了,如果真的有心深入学习这些,就算有的内容可以翻译,可念咒语的时候还是得用古文字啊,那么多的咒语,要是全靠死记硬背发音的话,估计够呛。”
芙洛拉想起上次哈洛什教她念的咒语,确实是一段叽里哇啦的语言,她当时跟着念得不错,可过去这些天了,芙洛拉如今也只能记得一小段。
难道她真的要从零开始学习古文字?
思考几秒,她很快做了决定。
学!学无止境。
就算这件事情无法做成,多掌握一门语言也是好的。
当她向罗伊提出想学习古文字的想法时,她再次用了掩人耳目大法,同时提出想学插花,画画等一系列技能,罗伊虽然诧异她突然要学这么多,却也没有多想地答应了。
芙洛拉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作为合格的神妃,必须会得更多,掌握更多知识和技能,才配得上神。
神宫里生活着不少贵族子女,所以并不缺乏老师。
只是问了一圈,最后居然连一个教古文字的老师都没找到。
负责做这些事的人是马修,马修抹了把汗,道:“现在已经几乎没有贵族学习古文字了,之前还有几个老师负责教两个王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职了。”
芙洛拉立刻猜到是谁在搞鬼。
好你个海格斯。
他上次说期待下次见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芙洛拉:“神宫里没有的话,可以去外面找一找。”
马修又抹了把冷汗,“已经在全神都贴上招聘启事了,不知道为什么,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应聘。”
好一个不知道为什么。
芙洛拉气得冷笑。
罗伊看向她:“甜心,那就不学这个了,换一个学。”
芙洛拉垂着眸子不说话,片刻后,她小声抽泣起来。
“甜心?”
“不要叫我甜心,”芙洛拉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用一对泪眼望着罗伊,哽咽道:“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心,我现在只不过是想学点东西而已,你就这么敷衍我呜呜呜……”
罗伊:“我不……”
“这已经不是学什么的问题了,”芙洛拉的眼神悲戚,“这是态度问题,你根本没把我的要求放在心上,你不爱我呜呜呜……”
罗伊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三秒后,他想通了,她是他的甜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她想要什么,他只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就好,差一丝一毫都是委屈了她。
罗伊对马修道:“应聘的人,可以得到一个许愿的机会。”
马修愣了三秒,用看祸国妖妃的眼神看了眼芙洛拉。
马修想要提醒罗伊一句美色误人,可他又一想,人家陛下乐在其中,他有什么好多管闲事的。
他也管不住这位神呐。
马修应和一声,退下了。
罗伊给芙洛拉擦泪,他说:“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芙洛拉一顿。
这句话激起了她一点内疚感,她看着罗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他知道她寻找魔力和魔法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完全掌控他的能力,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卑鄙,很自私呢。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寻找消失的魔力,想必只有她的理由最特殊,也最令人无语。
她自己都觉得无语,可她却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看着他从眼前消失,她抓不住,也找不到的事情了。
况且八爪鱼太单纯,如果海格斯那种人想在背后做什么,到了那个时候,她也想有能力保护他。
芙洛拉忽然想到了让罗伊对付海格斯的方法。
她扯了扯罗伊的袖子,说:“我想见海格斯。”
罗伊的脸色果然瞬间沉下来,他问:“做什么?”
芙洛拉微笑:“好久不见,我有点想他。”
罗伊的眼神变得仿佛能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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