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喝醉了吗?”赤苇京治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他还没从惊愕与荒诞中找到合适的语言描述心情,同事大原爱那句:“星流老师总是喜欢出人意料”又自动浮现在耳边。

    而女人的手指已经攀上了他的衬衫纽扣,那陌生的温度立刻刺得皮肤浑身发痒。赤苇京治赶紧握住她的手腕,闻到了一股发酵后的麦子香气,不期然女人的脸已经很近很近,她正在从翠绿色的刘海底下盯着他——

    “喝酒!我选喝酒!”

    星流千万狡猾地笑起来。

    他只想敷衍过去赶紧回医院,没想到星流千万抽了抽鼻子问:“你去医院了吗?”

    “什么?”

    “消毒水味,和死亡的味道。”

    “……原来您没有喝醉啊。”

    “转移话题的手法很拙劣哦。”

    “不,认真的,您不是有急事叫我吗?”

    “成年人应该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吧。”

    “……您又在开玩笑了。”

    “哈哈哈哈!”她真的笑起来。而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间,不知为何赤苇京治的焦躁逐渐消散了。他冷静下来,看了看手机,说:“时间不早,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星流千万叫住他,似乎对这个年轻人的反应感到很有趣,“其实我叫你来,是想开两人研讨会。”

    “研讨会?”

    “漫画研讨会。给予遇到创作瓶颈的作者一定帮助是编辑的职责吧。而且赤苇君刚刚说要喝酒的,现在言而无信所以是想做——”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赤苇京治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觉得深夜和一个工作上的年长女性单独相处很怪。

    但刚刚还喋喋不休的星流千万,此时却放松地背靠在长椅上,发出舒适的长叹,不再看他,好像喝酒就是她唯一所求。

    “咳,所以,我们开始吧?”他从大衣里掏出小本子和笔,正色。

    “啊……啊?什么?哦哦……研讨会啊。”

    果然,那人发出了不靠谱的声音。

    赤苇京治忍耐地闭了一下眼: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欸?!”

    身边传来猛地一拉,赤苇京治被迫坐下。他警惕地抱住自己,而星流千万却仅仅只是拉他坐下而已。她仰起头,赤苇顺着她的视线,只看到了一片平静无波的夜空。

    “赤苇君,告诉我那是什么?”

    “月亮吗?”

    冰冷沉重的月亮被挑在深蓝的天穹,散发出淡黄色的光晕。

    “那旁边的呢?”

    “北极星……还有什么星星,不认识了。”

    赤苇京治有点糊涂了。他仰头在夜空中寻找,却一无所获,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空。

    “如果是如果是绿子小姐,她会说那是大角星、角宿一、五帝座一的春季大三角。如果是雪利侦探,她会说那是一片残存的遗骸。如果是三濑,她会说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每天都在想这些事。”

    “什么?”

    话出口后,赤苇京治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她画过的女主角们的名字。

    “我在想,她们会用棉条还是卫生巾,会穿什么衣服,会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路,会选择什么样的香烟,会喜欢什么样的天气,会在早饭还是晚饭前洗澡……她们,”星流千万静静地点点自己的头,“就在这里一直一直、一刻不停地说话。”

    “我有时候觉得,我简直就像她们的奴隶,用尽力气也追不上她们的步伐。”

    “可是我却没办法让她们被人看到,被人喜欢,没办法让更多人分担我的烦恼,没办法让她们的的声音传递给除我之外的人……赤苇君,我觉得我变得软弱了。”

    两个人一时安静,夜空也是如此。

    星流千万转头,看到赤苇京治的脸,忍俊不禁:“喂,不要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啊!”

    “星流老师……我感受到您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

    “想要画好漫画的心情。”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崇拜我而已。”

    “喂!不要在感动的时候说这种话啊!”

    “哈!”星流千万说,“真是年轻的小子啊,这么容易就感动了。”

    赤苇京治想反驳这句话,可是却发现在她的年纪面前,自己确实可以说一声“年轻”。

    女人拢紧了身上的外套,又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用千野冬的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女人沉吟许久,看着赤苇京治的眼睛,两个人不知不觉越凑越近,近到赤苇京治不舒服的地步。他刚想不自在地退开,星流千万就放低了声音,故作深沉道:

    “不告诉你!”

    “……这种时候该吐槽吗?还是?”赤苇京治面无表情道。

    “哎?”星流千万挠挠头,“这个……大婶的幽默感太过时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那种难得有些尴尬的样子,让赤苇京治终于有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反而笑起来。

    这时候,一阵滴滴的声音响起。两人对视一眼,赤苇京治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的,我是赤苇京治。……对……好的,我马上就到。”

    他转头,正好看到女人喝完了最后一口啤酒,捏扁了易拉罐。

    “星流老师,那我就……”还没等他说完,女人就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

    “要不要我送您回去?”他有些犹豫。

    “不需要。”女人站起来,两手插兜,向他走来。赤苇京治站在原地,看着星流千万的脸越来越近,那种发酵后的麦子香气也越发浓郁,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水果味。他的瞳孔里映出了一片逐渐放大的深绿色,一片薄薄的、若有若无的温度擦过耳畔:

    “赤苇君,你知道如何处理尸体吗?”

    ——“哥,你没事吧?”

    赤苇京治被病床上的呼喊惊醒,低头迟钝地继续手上削苹果的动作。

    “你是笨蛋吧,手上拿刀的时候不要发呆啊?很危险的!”

    “娜美,你知道如何处理尸体吗?”赤苇京治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喂,你是不是真的中邪了?你手上现在有刀啊!说这种话我真的会害怕!”

    “对不起,你就当没听见吧。”

    “东京生活的压力有那么大吗,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奇奇怪怪的。还笑得一脸恶心。”娜美在床上双手抱臂,受不了地搓自己。

    赤苇京治正在给苹果摆盘,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笑了吗?

    “喂,哥,如果真的杀了人就去自首吧。顺便把财产转移给我,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赶紧吃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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