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非自嘲地笑了起来,擦着头发,把手机里一些风景照翻出来,选了几张,发到路家的聊天群,名为“欢乐一家人”。

    “哇,你终于活了。”陆知飞那个傻得冒烟的自拍头像动了动。

    “不好意思,流量好贵。”

    “没wifi?”

    “嗯,比较落后。”十分心虚。

    “你记得给我买礼物啊。”

    路母立刻跳了出来,三只鲜花的头像抗议着,“不要礼物!多发些照片。”

    陆知飞立刻噤声。

    手机旁,路知非眯起眼睛笑了笑,黑暗中,手机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瞄了一眼那个静寂的后背,叹了口气,打开几个招聘网站,点开消息,一一回复。

    路知非心想,也许他和江楠辰永远都不能成为一种人,就好像他永远喝不出咖啡的好坏一样。

    一起出来旅游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可以把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结吧。

    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打了几局游戏,又觉得好无聊,趴在窗户上远远地眺望着鸭川。

    他想起来今天看见的江父,其实和性格激烈的江母比起来,温吞的江父更像是夜晚的鸭川,隐忍,缓缓流动。

    只不过……

    看着睡熟的江楠辰的侧颜,心中感叹,最可怜的人是他吧。

    路知非晃了晃脑袋,谁也当不了圣母,谁也救不了别人。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出发去赶火车,店老板给他们准备了西式的早餐,路知非看着江楠辰不言不语地把黄油涂上面包,恨恨地撕下一大块土司塞在嘴里。

    面包片在口腔里滚了一圈,粘在喉咙上,他赶紧倒了一大杯冰牛奶,狼吞虎咽吞下去。江楠辰不慌不忙地,端起了早上新煮的咖啡。

    路知非把脸别向窗外,他这副人模人样吃饭的样子,看着烦。

    上了火车,等了十几分钟,车子缓缓离站。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窗外的风景换了样,江楠辰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了正常,咳嗽几声,拿出背包里行程表,和路知非讨论起最后两天的安排。

    “我们今天去看鹿吧。”

    “鹿?”路知非心中鄙视自己没骨气,这么快就和解了,应道,“去动物园?”

    “差不多吧,公园。”

    “人多吗?”路知非一想起昨天满眼的人头,头就开始疼。他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远门,除了回乡下探亲,几乎没到过什么旅游景点,从来不知道人口密度能这么高。

    “你昨天遇见旅行团了?”江楠辰笑了起来,“是不是夕阳团?”

    “夕阳?”一脸懵懂。

    “就是老头老太太旅行团。”

    路知非扑哧一声笑弯了腰,“你真损。”

    “不是我说的。”江楠辰无语,这明明是一个专有名词。

    笑着,两人之间的芥蒂好像悄悄地淡去不少,路知非拿起手机,给他看了几张昨天拍的照片。翻着,手指忽然停下来,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昨天为什么不高兴?”认真地发问。

    “我没有……”微弱地抵抗。

    “你没有?”

    “呃,可能生病状态不太好。”

    “呵呵,那你以后还是少生病吧。”路知非说完就愣住了,这酸溜溜的口气。

    江楠辰张开嘴,眼神愤懑,“那个,昨天和你打招呼的人是谁?”

    昨天?路知非的心跳加速,差点跳出喉咙,定神再一想,江楠辰说的应该是他们在路口遇见的便利店小哥,眉头一松,淡定地答了。

    “是吗?”

    路知非斜了一眼,“你认不出来?你近视多少度?”

    江楠辰哼了一声,抱着手靠在座位上,“当时下雨,没看清。”

    路知非默默看着他,江楠辰环顾左右,“哎,到站了。”

    两人拖着箱子找路,也就没时间再吵些无聊的小事了。

    这次的旅馆就普通多了,两张床的标准间,两人在房间里放下行李,到接待处拿了一份n市介绍,就往江楠辰地图上标出来的公园走过去。

    路知非确实没料到,一路上,他们俩就看见了很多……鹿。

    眼睁睁地看见两只鹿悠闲地穿过马路,他惊呆了,扯了扯江楠辰的袖子,“喂。”除了在动物园,他还没见过这种生物。

    “喔哦。”江楠辰不动声色地挽起他的胳膊,“是真的。”

    成年鹿身上有淡淡的白色花纹,对游客见多不怪,一点都不怕人的样子。路知非又看见了一只在路边啃铁链的小鹿,还有巴士站台里和行人一起等车的大鹿。

    “妈呀。”他惊叹道。

    江楠辰浅浅一笑,他真喜欢路知非这种看见什么新鲜事物大吃一惊的直率反应。

    “等会去买鹿饼,你可以喂它们。”

    进入公园之前,在店里买了鹿吃的仙贝,路知非拿出一块,闻着香喷喷的,无意识地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嘎嘣一声,清脆。

    “喂。”江楠辰无奈地。

    “挺好吃的。”

    树下一只小鹿忽闪着大眼睛,朝路知非走了过来,低下头,在他手上蹭了蹭,趁他不注意,一口把鹿饼卷到舌头上。

    “哇哦。”路知非乐了,又见对面走来两只呢喃着互相咬耳朵的鹿,无视他手上的食物,爱理不理地走开了。

    身后有东西在拱他,一扭头,一只鹿从他的口袋里拖出装着鹿饼的塑料袋,啪嗒掉在了地上。

    路知非哭笑不得,就看见三四只小鹿从四面聚集过来,低头舔着地上摔碎的仙贝。

    江楠辰握住他的手,“快走。”

    “啊?”搞不清状况,被他扯着,快速逃离了鹿的包围圈。

    “等会它们就要来追你了。”江楠辰大笑着,“你太大方了。”

    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身边围了四五只虎视眈眈的成年鹿,长长的鹿角对着孩子,把她吓得大哭了起来。

    路知非拍拍胸口,还好,逃过一劫。和传说中峨眉山的猴子看来差不多,都是喜欢乘火打劫。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路知非忽然开始怀念鸭川,他怎么忘记在河边捡块石头打水漂啊,要是破了个人记录,回去还能和路知飞炫耀一下。

    要怎么说,“我征服了外国的一条大河?”

    胡思乱想中,就听见江楠辰说道,“那些鹿真可怜。”

    “啊?”他不赞成地,“我觉得它们挺幸福的。”

    “为什么?”

    “不愁吃,不愁穿,天天有人喂,多幸福啊。”路知非伸了个大懒腰。和动物园里的鹿还不一样,这里的鹿有自由。

    江楠辰皱皱眉,“那要是人不来,不就没人喂了?”

    被人类庇护,吃着人类施舍的食物,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和圈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

    “人真的不来了,这里也是它们的家,不吃鹿饼,就吃草呗。”指了指石头缝里露出的草尖尖。

    没有了游客,这里还是小鹿的家,人类才是闯入者。

    江楠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口道,“你这个人挺乐观的。”

    “倒不是……”陆知飞喃喃自语,“生活已经挺糟糕了,再抱怨,也不会变得好起来,还不如开心点。”

    同宿舍的同学没有人像他一样,为了生活费拼命打工,为了找工作到处参加招聘会,说他完全不在意是假的,没人能做到。

    可是如果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希望,又怎么可能会好起来?

    路知非不觉得自己是乐观的人,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生活永远都不会如意,就好像沙漠里长不出玫瑰花。

    要想喝水,只能动手打井,他认了这个命。

    江楠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路知非哀嚎一声,“走吧,我饿了。”刚才还不如不要啃那一口鹿仙贝,真的好香。

    走出公园,两人随便钻进一家店,路知非选择不看价目表了,由着江楠辰点。

    端来的盘子里,有一个很奇怪的,叫烧饼的食物,上面涂着白色的厚厚的酱,木鱼花微微抖动着,没有一点大饼的样子。他也不管了,狼吞虎咽地吃完,喝光了饮料,出来就准备上公交车回旅店。

    江楠辰拦住他,“走回去吧。”

    路知非摸了摸鼓起的小腹,倒不是不可走回去,他就是觉得肚子微微有些疼,可能是吃得太急。

    “……好。”还是没有拒绝,他直觉江楠辰有话想和他说。

    “想吃冰激凌吗?”江楠辰指着路边写着“宇治抹茶”的铺子。

    路知非顿时觉得牙冷,龇了一下,以他对自己肚子目前状态的了解,再用冰冷的食物一激,估计要加速跑去厕所的步伐,但望着江楠辰充满期待的眼神,忽然间悟了。

    “你想吃吗?”

    江楠辰低下头,低声道,“没有,这是当地的特色,你都没吃到,明天就走了。”

    路知非按了按肚子,这几天他已经发现了,江楠辰这人有个怪习惯,从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总是先问路知非想不想吃。

    一开始路知非是心疼价格,拒绝了好几次,然后就发觉江楠辰那副失望的样子,不太像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受他推荐的东西,就像现在,根本就是小朋友想吃雪糕。

    “吃……”路知非扶额,自己比他大。

    “好啊,如果太大一份,我们就点一份?”顿时嘴角笑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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