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气氛一时沉寂,供电迟迟没有恢复。
里德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睡着了吗?”
“没有。”阿芙拉轻轻说道,“他们会往这边搜查吗?”
“不。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想来。”里德尔嘲讽地勾勾嘴角。
“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会害怕吗?”阿芙拉问。
“怕什么?”里德尔很不解。
“咕噜……”有人的肚子发出叫声。
阿芙拉胡吃海塞了一下午,自然不是挨饿的那个。然而此刻就算看不到,她都能感觉到里德尔向她投来警告的视线,她也识趣地没有戳穿他。
他们聊了一会天之后——如果暂且认为这对话算作聊天的话,阿芙拉才发现自己由于蹲着太久,腿已经麻了。她扶着墙站起来,抖了抖沾满尘土的裙子,已经预料到回家后一定又要被姨妈揪着耳朵教训一顿。
幽暗的光点从衣兜里漏出来,阿芙拉低着头看了好一会,才想起兜里还装着来时买的糖果。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清那一瞬间脑子里在想什么。
此刻的里德尔如困兽,而她却是自由的。
曾几何时,他们的处境倒置,她和许多人一样被困在霍格沃茨,单方面承受着来自他的恐怖和高压。
回想起他与阴霾一同降临的那个夜晚,学生们战战兢兢地被汇集到礼堂中,被逼着选择阵营。巨大的黑色罩袍几乎将他整个人裹住,他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和动作,却刻骨铭心地忍受着来自于他的压迫。
那肃杀之气犹如死神的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理想和勇气,甚至生命。
阿芙拉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沉默不语。
她也曾尝试鼓起勇气,但当她抬起头,与那双不带有丝毫感情的竖瞳对视时,她立刻感到有如刀扎,重新低下了头。
谁能想到,你也有丧失选择权的时刻呢,里德尔?
阿芙拉再看向囹圄中的男孩时,心中生出巨大的快意。
里德尔好奇于她突然的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阿芙拉在兜里捞了一把,塞进栏杆中间:“喏,我下午买的。”见里德尔不接,她补充道,“还挺好吃的。”
隔着糖衣,诱人的香甜缓慢渗透在潮湿的空气中,恰似猎人设下的陷阱。
也许是看她不屈不挠,里德尔终于慢吞吞地接过去。糖果一落在他手心里,就纷纷跃动起来。
那些糖果一面跳起“星星舞”,一面透过五颜六色的糖衣,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光。里德尔握起拳,它们就安静下来,也不再散发光芒。
阿芙拉忽然想起前世在画展上穿梭时,偶然映入眼帘的一幅画,画布上大胆而梦幻的色彩交织融合,稀薄的虹光坍塌在寂静的黑色湖面上。
里德尔像看到有趣的东西,但很快失望就替换了短暂的兴致:“魔法,就是用在这样的地方吗?”
他将糖果放进衣兜里,语气中分明透着一丝鄙夷。
阿芙拉轻声说道:“很有趣不是吗?无论用不用魔法,我们的初衷都是让生活变得更好。”
她知道这样的大道理就算普通孩子也不一定爱听,可一听到里德尔说出自己不合时宜的认知,她就忍不住想纠正。
说得现实点,任何人都有阴暗的一面,任何人也都有想要杀掉一个人的时刻。大多数时候,人们会选择克制——出于契约、责任,或爱。
少部分时刻,阴暗面强大到足以打破这些约束,而什么东西一旦失去约束就会带来灾难,人也是。
阿芙拉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干脆将里德尔扼杀在幼年时期呢?就比如现在,周围没有目击者,她完全可以将想法付诸实施。
而如果友好可以放松一个人的警惕,阿芙拉认为她已经做得足够多。
手中没有武器,但她用来束发的缎带尚且结实。只要她能把缎带缠在他的脖子上,再用一个漂浮咒,一切就都会很顺利。
借着黑暗的掩护,阿芙拉一面将发间缎带取下,一面对里德尔说道:“你脸上好像有块脏东西。”
里德尔与她隔窗对视:“哪里?”
“这边。”阿芙拉伸手进去,里德尔下意识向后躲闪,用手背在脸上蹭了几下。
阿芙拉强调道:“不是那里啦。”
她强行捏住里德尔的脸,装模作样地用力揉搓。
他瘦得过分,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尚未完全长开,下颌角的弧度仍旧钝钝的,摸起来很圆润。
阿芙拉在心中默念漂浮咒,这是他们入学不久就会学习的初级咒语,虽然现在没有魔杖,但实施起来应该还是有成功几率的。
果然,缎带一头拂过男孩脆弱苍白的脖颈,在她的注视下向上提去。
向上,再向上,就像傀儡师所作的那样,将木偶轻轻地提起。
里德尔注视着她,兀然抓住她的手腕,向前带去。
阿芙拉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鼻尖几乎蹭到栏杆。铁锈的味道混着水气弥漫开来,让人产生血腥味的错觉。
“你在干什么?”里德尔警觉地质问。
阿芙拉无言,心跳如雷。
他低头审视她纤细的手指,即便月光晦暗,指尖上蹭到的一小块黑色也清晰可见。
阿芙拉没有说谎。她是真的看到里德尔脸上有块小小的脏污。
施咒被打断,缎带轻飘飘地落在里德尔手中。他用指腹擦去阿芙拉指尖的痕迹,淡淡道:“会脏的。”
她佯装镇定地收回手:“没关系。”
紧接着听里德尔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阿芙拉迟疑:“你送我?怎么送?”
里德尔松开她,很快却走出仓库的铁门,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没听错,刚才他念的咒语是“阿拉霍洞开”。
阿芙拉倒吸一口凉气:“你已经学会了?”
里德尔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谢谢你的魔法书。”
魔法糖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用手帕包了起来,里德尔用她的缎带收口,使糖果跃动着攒聚在一起。手帕透出微光,变成一个小小的简易灯笼。
里德尔将“灯笼”托在手中,用低沉的声音念出“羽加迪姆勒维奥萨”的字眼,第一遍没有成功。
他微微歪着头,向阿芙拉求证:“漂浮咒,是这样念吗?”
他看起来很愉悦,似乎还在规划着什么,而阿芙拉只感到后怕,冷汗一身接一身地出。
她用了好几秒才强迫自己平息下来,令声音不要颤抖:“你念的没错,可以集中精神,再试一下。”
里德尔于是重复。这一次,“灯笼”晃晃悠悠地飘在了半空中,走在前方,为他们照亮离开孤儿院的路。
见阿芙拉仍旧怔在原地,里德尔回头催促:“走吧。”
没有人知道阿芙拉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打湿。而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信了刚才她随便找的借口。
阿芙拉喉咙滚了滚,将那份不安咽下,抬步跟上。里德尔走得很快,她跟在后面,要紧盯他灰色的衣角才不会在绕来绕去的小路中走偏。
眼前出现星星点点的微弱亮光,起初阿芙拉以为那是错觉,但亮光越来越多,她才意识到,是萤火虫。
夏天真的来了。
断壁颓垣之中,萤火虫星光般散落着,竟然使阴森的孤儿院增添几分浪漫,又迷幻,又悲怆。
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
阿芙拉在里德尔的带领下,很快回到大路上。
里德尔突然转过身,半是威压半是安抚地问:“今晚我对蛇说话的事,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是吗?”
阿芙拉正在想刚才的事情,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说蛇佬腔?”
里德尔迅速接话:“那种能力叫蛇佬腔?”
阿芙拉感到懊恼不已,决定闭上嘴不再说半个字。
里德尔看出阿芙拉在负气,并未计较她的避而不答。他将系在手绢上的缎带拆下,本想照原样帮她系回去,但止于编发的复杂,最终用缎带绕过阿芙拉修长的颈子。
里德尔不知是没有发现她的恐惧,还是有意将其忽略,他像包装一件精美的礼物那样,专心而投入,直到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出现在手中。
随着蝴蝶结一寸一寸地收紧,里德尔看着她笑了笑:“我相信你不会说的。”
缎带染着他的余温,与她肌肤相贴。她在里德尔缓慢而轻柔的动作中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里德尔捏着缎带一头,似乎能够感受到由它传递的节律——那是血管在规律地搏动。
他能够想象到,在紧缚的压迫之下,鲜红的血液是如何桀骜不驯,沸腾而汹涌地想要挣脱束缚——当时那只兔子也是这样的。当他刺破它的喉咙时,喷洒而出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腥甜气息,稍瞬即逝的温热是如此令人着迷。
厌恶吗?
唯一令他感到厌恶的,或许就是一瞬的兴奋过后,那种狂风过境般袭来的巨大空虚感。但由于无法避免的连带效应,里德尔对先前仅有的一丝兴奋也一同感到厌倦了。
但是此刻,不得不说,胸腔中有力的跳动令他感到生命的真实。他少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脆弱的生命同时也是这样鲜活,而他亦是如此。
阿芙拉能够感觉到他并未用力,但白嫩的皮肤还是很快被勒出浅粉色的印子。与其说缎带阻碍了她的顺畅呼吸,不如说是在里德尔毫不收敛的威胁与注视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令她喘不上气。
伦敦的大街上人来车往,她相信聪明如里德尔,不会当街做出骇人举动,毕竟他的绅士面具还要维持好几年呢。
“你弄疼我了。”阿芙拉兀自向后退去,蝴蝶结顺着力道扯开。
里德尔眼中的狂热瞬间褪去,神色再度疏离:“离开这里。还有,别再做相同的事。”
本来也不是她想来的。阿芙拉皱皱鼻子,转身跑开。
以往她总嫌伦敦太过热闹,如今重新回到人潮熙攘的大街上,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她一直不敢回头看,生怕一扭头就又看见那像死神一样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同黑夜裹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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