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玉临修为无疑最高,这些年,师徒几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硬,仿佛一夜之间,谁都有了自己的秘密和小心思。

    恐怕他们几人中,唯有纪蜀一如既往地整日嘻嘻哈哈将喜欢厌恶摆在脸上,他入门最早,年纪最大,心性却最单纯幼稚。

    在这以武为尊的世界,实力便是一切。

    譬如今日,玉临铁了心让她思过三日,谁能真正改变他决定?李牧舫清明的眼睛有一瞬间迷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出,又被他死死压住埋藏在心底。

    闻黛听出他话外的愧疚,轻笑:“四师兄,冰蛟崖到了。你先回去吧,放心,我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世事难料,谁敢相信不久之后,而今心心念念记挂着她安危的人会一掌将她打成重伤呢?

    “好,那我明日再来探望你。”

    闻黛多次婉拒无果,只好答应:“好。”

    冰蛟崖名字里带崖,却不是断崖,而是一片辽阔的冰原,头顶天空始终灰蒙蒙,翻滚着阴沉乌云。

    冰雪,无尽的冰雪,入目极白,灰与白交织,轻易便能勾出人的内心。

    闻黛盘腿坐在冰雪之上,闭上眼睛,思过思过,她无过可思。

    陈伯乾一事她至今未明,或许是她窥得天机违背了天道,故引来灾祸。

    可对方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简单地取她性命,总之处处透着诡异。

    “呀,真可怜。”

    “你不恨吗?”

    “恨的话,那就杀了他们呗。”

    空无一人的雪原,突然传出陌生女子的声音,女郎莺声燕语,魅惑得人骨软筋酥。

    闻黛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她自然明白这是冰蛟崖特设的心魔障碍,专门利用被关押弟子的弱点。

    “为何要恨?”

    女子笑着幻化出人形,墨发红衣,眉间一滴血红朱砂痣,手中竟握着她熟悉的银月勾短剑,暗沉的血迹覆满了剑身。

    “为何要恨?”她低低笑起来,声音鬼魅,“师姐到底有何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师傅疼她,师兄宠她,师弟黏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她!那我呢?我呢?!”

    说到最后嗓音越发尖利,而那女子身形也逐渐清晰,与闻黛一模一样的五官,甚至可以说,那分明就是入魔后的闻黛。

    “你瞎吗?”

    女子一愣,闻黛又扯唇道:“你瞎吗?师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师姐啊。”

    是瞎了才看不到师姐的好吗?

    小时候的木鸟和糖葫芦,长大后的珠钗和裙裳,再到如今的灵剑和丹药。

    她自幼入宗,凡尘家人早已离世,师姐于她而言,更像是娘亲的角色,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她、保护她。

    女子:“……”

    她脸上隐隐现出恼怒神色,手一扬,空气里立刻幻化出几个场景,“你仔细看看,你难道要为这些人说好话?”

    闻黛平淡地扫了几眼,“又如何?”

    女子:“……你师傅为情入魔,你费尽心力救他,他却从不回头看你!”

    “看我做什么?帮他是作为弟子的本分。”

    “……你瞧,你师兄为了保护褚瑜,竟忍心将你抛下,独自面对异兽!”

    “他能保护师姐我很欣慰,何况以我实力,区区异兽,不值一提。”

    “……你再瞧,你养的徒弟居然是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你好烦,师姐算不得外人。”

    女子:“……”

    闻黛闭上眼睛继续打坐,心道让弟子崩溃的冰蛟崖心魔也不过如此。

    她所展现的那些画面,如果“闻黛”真的付出了感情,那的确令人心寒。

    可惜。

    这世间让她动心的事物,除了修行大道,便是这手中的剑,既未动心,又何来伤心?

    红衣女子身形颤了颤,她蛊惑失败,眼看就要消散于尘埃,一抹白光不知不觉滑进她心口,顿时,她又重新幻化。

    “命数不可违,违者,无赦!”

    沙哑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又来了!闻黛猛地睁开眼,“你是谁?”

    眼前之人,模样虽与之前如出一辙,但骨子里却刻着冷漠高傲,随意一个眼神,便仿佛帝王高高在上地漠视众生。

    分毫未动,磅礴的威压已如大山般压下。

    闻黛咬牙举起剑,她身后是刺骨风雪,额头却滴滴汗珠滑落,眼中因倔强不服输而迸发出别样光彩。

    她一字一顿问:“天、命、又、如、何?”

    如何?红衣女子一顿,冰冷似千尺寒冰的眸光似乎染上凡尘情绪,她如孩子,单纯疑惑地问:“你……不惧天命?”

    蝼蚁一般的人物,却不惧掌控她们的天命?

    真是有趣,难怪这个世界出现了问题。

    也难怪那家伙这么“上心”。

    闻黛抿唇,她沉默着握紧手中的剑,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因果轮回,恩恩怨怨……”红衣女子拉长了声调,她微哑的嗓音在冰蛟崖中显得格外空灵,指尖轻动,闻黛腰间的月牙玉饰瞬间碎裂几块。

    月牙玉饰是万山宗弟子的骄傲,也是修行者的象征。

    闻黛修为虽称不上什么绝世高手,却也不算差,在她手中竟没有丝毫还手能力,足以可见两人实力悬殊。

    “砰!”银月勾短剑被震飞出去。

    闻黛捂住已经发麻的手臂,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毫无尊严地倒下。

    红衣女子兀自笑起来,那笑声冰冷、可怕、毫无人类情感,“瞧,我可杀不了你,不然……啧。”

    “下次见。”她笑声逐渐小了,红得如烈火的身影退散,变得透明。

    等她彻底消失不见,闻黛这才闷哼一声倒在雪地里,面上冰冷刺骨,五脏六腑却似火灼,还是……太弱了啊,她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次醒来,闻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床上。

    李牧舫见她转醒,关切地问:“可还难受?”

    闻黛摇头,她身体已无太大异样,只是气息仍旧不稳,调理一段时间便是。

    “你在冰蛟崖遇到何事?怎会受此伤?”

    “……应该是魔族袭击我,他们最近似乎不太安分。”

    不知为何,她甩锅给魔族,下意识地隐瞒了真相,即使对方是她信任的三师兄。

    “好,此事我会禀告给师傅,你好好休息。”

    李牧舫是他们中性子最沉稳,修为也最高的人,更像是大师兄般时不时照顾底下师弟师妹。

    “谢谢师兄。”

    “对了,这丹药你服下,有助你调理气息。”

    “谢谢师兄。”大约是之前撒谎的后遗症,闻黛颇为心虚,她立刻想也不想便吞下,以示自己对他充分信任。

    柔软的唇瓣一触而逝,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热,李牧舫顿时僵住,他只局促地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急匆匆离开。

    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他一般,离去的背影竟有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闻黛轻笑,落荒而逃?她揉了揉额头暗道自己真是睡迷糊了。

    冰蛟崖三日思过被打断,那地冷是冷了点,却也是修习极佳场所,这么一想倒有些可惜,闻黛在院中悠闲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水来自不落峰雪松的晨露,茶是师傅送的珍贵灵叶,所用茶壶更是一套上品茶具,她以体内灵气使水沸腾,这样泡出来的茶,既能稳定心境,又滋养丹田灵气。

    闻黛抿了口茶,清香四溢。

    “叮。”下一秒,她察觉到自己所设的法阵被人触发。

    有人来了,还被她的阵法所拦,谁?

    闻黛心中有了猜想,她关闭路上法阵,让来人能顺利找到她的住所。

    没多久,“闻师叔。”猜得不错,果然是陈伯乾。

    闻黛点点头,“你来了呀,坐,尝尝我泡的茶如何?”

    她语气依旧温柔,并未因他是个丹田已废的废人而改变,陈伯乾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他僵立在门口,藏在衣袖下的手暗自收紧:“我想下山。”

    “为何?”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语气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虽然是恼怒居多,却也比他死气沉沉的模样好。

    陈伯乾紧绷着肌肉,那天到底发生何事他不清楚,但他相信闻黛不会无缘无故伤他。

    何况,发生了何事……也不重要,他丹田已毁,就当这是一场噩梦吧。现在梦醒了,他该离开了,一个废人作她第一任徒弟,传出去不可笑吗?

    他冷漠地想,这种怜悯他才不要。

    “不知道。而且你该改口叫我师傅,如果不愿意,叫我闻黛也可以。”

    陈伯乾拧眉。

    闻黛紧接着道:“陈伯乾,进入万山宗不是你的梦想吗?现在为何又放弃?”

    “不一样。”

    “一样。”

    闻黛认真地看着他,“医修、佛修、音修乃至道修,修行都不是以丹田为主,所以,以丹田为主的剑修并不是你唯一的修习之路。”

    她说得轻巧,但也知道这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味。

    “谢谢。”

    谢她不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看他,同情的、怜悯的、高高在上的、幸灾乐祸的,比他丹田已废的事实更让人难以接受。

    “陈伯乾,我收你为徒,不仅是因为你丹田为我所毁。你有资质和耐性,难能可贵,而我不想看到你的天赋被埋汰,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弟子。”

    陈伯乾缓缓松开握紧的双手,他嘴唇颤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感觉。

    “何况,你丹田一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查清一切,还我清白,也替你报仇。”

    “我相信你。”自始至终,他都相信闻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所以他一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她为什么。

    闻黛轻笑,唇边笑意温柔,她将茶杯递给他,“所以,你该改口叫师傅了,如果不愿意,叫我名字亦可。”

    “闻、闻黛……”陈伯乾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口越酥酥麻麻,他柔下声音:“师傅。”

    “嗯,伯乾。”

    轻柔的女声让他脸热,心里乱成一团麻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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