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屋里聚了二三十个年轻妇人,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声音无比嘈杂,王李氏却因为怕闺女吃亏的关系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听。
偷听不打紧,王李氏听到要紧处险些直接冲进屋里提起木槿的耳朵好别让她听信了那群妇人的言语。
“我跟你爹教你做个厚道人不假, 可总不能让人在银钱上占你便宜, 还买织机, 听她们胡吣!”
王李氏和王宝山素来有老实厚道的名声,可谓广结善缘。
但凡家中有事用到族人们帮忙,族人们都会念着他从前的好出把子力气,但王李氏把结善缘和做冤大头分的格外清楚, 闺女本就守寡没有进项又得罪了乔掌柜,往后不晓得有多艰难,纵使手中有些银钱, 照样不能太过挥霍,王李氏着实不愿意让木槿出银钱。
当然,王李氏只知道木槿明面上的二百多两银子并陪嫁的金手镯, 并不知晓她去当铺的事。
木槿犹豫的点和王李氏全然不同。
人当然要给自己谋好处,东小庄的妇人希望不付出任何成本得到好处,她则想通过付出初始成本获取更多的利益。
两边各有思量, 没办法说谁算计谁。
木槿没打算瞒王李氏,否则她和王宝山肯定会来轮番轰炸。
木槿:“娘, 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 可我又不是傻的,自然知晓银钱的好处。”
不待她说完, 王李氏就急着劝:“你既知晓不该胡乱花钱, 直接拒了她们便是,何必还说那劳什子想想。”
“我单带着孩子过活又没有土地,总不能后半辈子吃老本, 原先想着乔掌柜或许可靠,总能通过乔掌柜把东西卖出去,奈何被他害的差点没了性命,当初我跟陈嫂子去找他又给里正出了主意,他心里记着仇呢,总不能还收我的东西,我只有另谋出路了。”
虽然东小庄的妇人正处于初学阶段,针线功夫亦或纺织功夫远远比不了织女镇的人,但她们吃过缺衣少食的苦头、性子踏实勤恳,想必会尽最大的力气给家里挣银钱贴补生活,木槿倒无须担心她们消极怠工亦或乱成一盘散沙。
此外,还有陈寡妇这个有名的巧手娘子指导,不用太忧心质量。
最让人犹豫的反而是销售问题。
她不像乔掌柜有足够的人脉,若想将手头的东西卖出去恐怕不容易,不过万事开头难,只消她在前期找好路子,后头应当不会有太多艰难险阻。
何况还有张家,张家在后头还派了两拨人来打探她和陈寡妇的下落,见没有任何踪迹才勉强放弃,近几个月已经没了张家人的消息。
木槿寻摸张家到底是大户人家,面对的事多着呢,即使见到真人之后难免还会为难她,见不到的话却不至于咬着不放,然而究根到底始终有层风险在。
听木槿说起她的思量,王李氏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当时她在外头听见几个妇人想让木槿出银子置办织机的话语,整个人被气到牙齿咯吱咯吱响,生怕闺女多拿银钱败了家业,却没意识到背后的意义。
按照木槿给的说法,如此倒并非不可行。
王李氏娘家和夫家皆是富户,她手里存过银子也大量花费过银子,倒不像普通的农家妇人每文钱都计较,只要将银钱花在正经地方,王李氏不会反对。
毕竟当年和许家结亲的时候,王李氏是见过许天赐舅家的,他舅家世代做郎中,虽然家中半亩地都没有,积蓄反而比她这种有几十亩地的人家更多,王李氏清楚普通农家人以为的没有积蓄土地的人家能有多么富裕。
王李氏说道:“这等大事还是要同你爹商量一番,毕竟要出几十两银子哩!”
她听得分明,当时金宝媳妇和疙瘩媳妇几个妇人说自己手里仅仅能摸到几个铜板而已,看她们的意思,如果木槿当真将此事应下,除却织机以外,少不得木槿置办针线、簸箕和后头用的桑叶,单看一项的话不用几个铜子,奈何这是门长久的营生,零零总总的花费要有几十两银子。
将事情办好了还行,倘若办的不好把货砸在手里,几十两银子就打了水漂,说不担心是假的。
王宝山听闻此事,先转过头看了看老妻的脸色,见她不曾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对,才提出自己的担忧:“我也愿意你有个正经营生,但咱们终究在旁人的地界上,总要小心为上。”
王宝山不担心木槿干这种营生会沦为商户的事,毕竟倒卖的规模不大,没有人同官府告发的话,户籍文书上照旧是农户。
不用看别人,乔掌柜的例子就近在眼前。
乔掌柜向来没几亩地可供耕种,几十年来靠在两边来回倒卖物什发了家,如今照旧是农户的户籍。
而且所谓商籍,一般是生意做大了的大商人亦或累世不加耕种做买卖为生的人家,照木槿的折腾法子远远够不上商籍。
王宝山和王李氏没再说旁的,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头寒风呼啸,王李氏愈发心烦意乱:“他爹,你说这事能成不?”
她心里愿意闺女有个营生养活自己和孩子,如果不用花费几十两银子的话便更好了。
黑黢黢的夜里看不清楚王宝山的表情。
他半辈子靠土地过活,纵使有帮衬闺女的心思也没有力气去帮衬,少不得闺女自己来。
而且明州城的风气比西边还要保守,女人出门做生意着实不容易。
老两口嘴上说由着木槿去,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木槿同样没有睡着。
她倒想好了后头该如何做。
女人在明州城单独出面做生意指定不轻松,刚开始的时候她可以带崇文崇武过去撑门面,等将事情做起来有了稳定的客人,即使她一个人照样不需要怕什么。
在长久的思考中,木槿有了答案。
第二日,几个沉不住气的人先过来探口风了。
木槿却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嘴里只说自己手中银子有限,委实没有太大的胆子做这等决定。
有人说道:“妹子你可以少买两台织机,若能赚来银钱再说旁的。”
她想赚银子补贴家里,却豁不出数两银子买织机、买桑叶养蚕,所以尽全力怂恿木槿买织机雇自己做活,即使赔了她也不过付出把子力气而已。
东小庄想做纺织的大半妇人抱着和眼前人相似的心思。
木槿之所以不肯爽快答应,当然有她的理由。
木槿知道妇人们只想赚钱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心思,毕竟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且至少用半年到一年的生产周期,需要走的路太长仿佛看不到尽头,她愿意承担起中间巨大的风险,然而必须有的赚才成,否则就真成王李氏嘴里的冤大头了。
万一答应太快,妇人们指定觉得她有利可图并且会获得巨大的利益,最后势必出现分歧。
沉默之后“不情不愿”应下来,对方才会心甘情愿让渡部分利益避免后面因为分配产生问题。
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外屋的声音愈发嘈杂。
“妹子,你且试试吧,每日给俺几个铜板就成,东西毕竟是你置办的,就算赚了大钱俺也不眼热。”
在人力成本最不值钱的时代,每日能赚上几个铜板殊为不易。
除了向木槿表明决心外,妇人话里另有一层意思——
如果赚不了钱,木槿照样需要付给她工钱。
许多人附和:“是啊,等你赚了银钱之后说不准能和乔掌柜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良久以后,木槿终于应下:“我想给自己找条活路,也想给大伙一个赚银子的机会,不过咱们没有门路、没有织机,就算把货纺织出来,照样有可能卖不出去,我如今没法子给你们承诺每日多少工钱,横竖明年春夏才开始干活,等快干活的时候再提也不迟,如今咱们先同陈嫂子把该学的给学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木槿不了解明州城的人力成本同时还没有购买原料,实在不清楚前期给多少投入,若给多了,自己可能会赔本、给少了的话又会致使人心散乱,还是细细思量更好。
她们本想今日趁机将工钱定下来,免得木槿往后后悔,不过木槿肯买织机已经极好了,只要她答应牵头干,自己再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包括刚开始打算自己买织机的有粮媳妇和栓柱媳妇,见大家皆不出银子,自己也打消了用银子买织机的心思,只说要跟着木槿干活。
“我可提前同你们说好了,这桩买卖是赚是赔还不清楚,咱们都打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学才是,切不可粗心大意。”
“当然,俺还指望靠这个赚银子哩!”
木槿每日把屋子里烧的暖暖的,待妇人们跟着陈寡妇比划学累了还会给每人分上些炸馒头片垫垫肚子。
虽然因为人多且她们每日过来的关系没办法给人当饭吃,偶尔吃上块垫垫肚子却还是使得的,有贪便宜的婶子大娘听自家儿媳或闺女说木槿给馒头片吃,即使不学都要过来顺上嘴。
木槿却没功夫管这些,她忙着去城里置办织机呢。
织机上有许多琐碎的小零件,织女镇上的木匠压根做不来,只能去明州城专门的店里买。
织女镇的人通过乔掌柜买织机,而木槿已经把乔掌柜得罪的死死的,必须自己去置办才成。
作为从小和织布绣花打交道的人,陈寡妇对这些最为熟悉。
木槿本来打算拜托陈寡妇同自己去明州城置办东西的,奈何陈寡妇上回差点把命交代在明州城,她再不敢踏足此地。
木槿无奈之下唯有让陈寡妇把要买的东西说出来,她记在纸上。
陈寡妇看木槿拿起纸笔,惊诧道:“妹子你竟还识字?”
并非她大惊小怪,而是识文断字的人太少,周遭只有里正认识几个字还认不全,木槿识字之事实在太稀奇。
木槿看着自己纸上缺胳膊少腿的字,根本没办法厚着脸皮说自己识字。
她用许天赐遗留下来的书认识了不少字、常用的字也会写,但也只是最最常用的字罢了,仍旧有许多字认识却不会写,唯有用简体字代替。
她说:“只认识几个字,其余的都是鬼画符罢了,嫂子你莫被唬了去。”
说到此处,陈寡妇来了劲:“里正会读会写可威风啦,不过我听她们嚼舌根说里正在上头画了好多圈圈叉叉。”
眼见两人把话头拐到了里正身上,木槿赶紧打住,复又说回到织机的事情上。
她将陈寡妇的话牢牢记住,打算明日与崇文崇武到明州城去看看。
中间还有个张家需要躲避,当真教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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