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是朝廷税收的重要来源地, 因为水草丰茂加之气候温热,极其适合农作物生长,在小农社会里占据重要的地位。
灾年到来之后, 吴州的粮食大量减产, 上半年好歹还有收成, 若不出意外,下半年倒勉强能够支撑。
眼瞧庄稼即将成熟,突如其来的冰雹和大雪将庄稼全给砸死在地里,生动诠释了何为靠天吃饭。
农人们无奈之下只好顶着冰雹下地抢收。
听闻此事,木槿以为吴州下的大雪和冰雹与她们半路上遇见的是同一茬, 仔细打听才晓得吴州的寒冷天气到来更早。
真奇怪。
明明吴州更靠近南方,气温应该比靠北的地方更高才对, 结果吴州的冬天竟然更早到来。
因为庄稼尚未成熟就被抢收, 加之这两年天灾频发收成本来就不好,所以许多人勉强有东西吃不至于饿死而已。
有的人不停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南边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些, 底层百姓仍然要饿肚子, 但因为粮食稍微充裕些, 倒饿不死人。
想到此处, 他们又看向来来往往就吊着口气的灾民们莫名的自豪感随之产生。
哪怕如今每日只吃一顿饭,他们也不用背井离乡或者饿死, 该知足啦。
陆续有灾民抵达吴州附近。
吴州富庶归富庶, 却难以承载数目众多的灾民, 头两个月就不再接收灾民了,木槿等人在官吏的押送之下前往更南边的章阳府。
章阳府属于省级机构, 与吴州的情况相差无几,地界却比吴州大得多。
灾民们舟车劳顿,恨不得立马安顿下来, 根本不想多走上百里地,所以致使吴州不堪重负,官府不再接收灾民之后,众人才不得不继续踏上南行的路途。
或许怕流民作乱,官府派去大几百个手握大刀的官兵一路押送灾民们前往章阳府,里头的灾民要有上万人,皆在这段时间过来。
相比于家当少得可怜的其他灾民,王家村车队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牛车上的粮食如此多,多到赶路时都会偶尔掉落。
若非快到达目的地加之有官兵同行,好多时日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灾民还不晓得会做出何事来呢。
蓬头垢面的灾民对旁边的同伴悄悄耳语:“竟然还有牛拉车,这群人得是财主老爷吧。”
从去年逃荒开始,他就甚少看见有牲畜的人家。
或许有财主老爷用牲畜拉车,然而好多人没办法保住家当,要么被土匪劫掠要么被饿急眼的灾民趁火打劫,待走到后半程,几乎看不见任何牲畜的影子。
甚至陵城和江梁城等地的牲畜也被宰杀掉,从而节省草料亦或当粮食填饱肚子。
包括比较富庶的吴州,牲畜也十分罕见,好多灾民盯着木槿她们的牛车啧啧称奇。
听见同伴的感叹,旁边同样蓬头垢面的男人不屑地吐口唾沫。
“我呸!你没瞅见孙财主,被抢的时候哭的跟孙子似的,还不是饿死在半路上啦。”
他们与同乡的孙财主共同逃荒出来,光孙财主家就有四辆牛车,上头装满粮食。
孙财主瞧不起农家汉子,说话时都带着趾高气扬的口气,之所以与穷苦的同乡共同逃荒,单纯怕自己人太少被抢掠而已。
他的家当太招人眼,虽然侥幸躲过土匪,却被饿到眼冒金星的灾民给盯上,几百个灾民一哄而上,孙财主家里那二十来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至于他的同乡,虽然扛着家伙过来帮忙壮大声势,但粮食是人家孙财主的,自己又落不到好,意思意思就成,总不能为了保护别人家的粮食把自己小命丢掉。
不出意外,孙财主家的粮食直接被抢光。
他从前没有接济过同乡半点粮食,同乡们肯定不会把珍贵的粮食给他,所以孙财主一家靠吃干草、树皮熬了二十几日,后头挨个饿死,连六岁的小孙子都难以幸免。
看孙财主就知道,若没有足够的护卫,想携带家当走到最后绝对不容易。
但凡手里头能剩下些粮食,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有粮食的人家,能够走到此处,恐怕少不了几分手段在。
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别去招惹人家好。
除却同行的灾民,王宝兴亦需要打点官兵们。
百姓日子不好过,官兵们同样不好过,军饷时而拖欠好几个月,普通兵丁想填饱肚子照样得靠自己想法子。
有很多兵丁时常来王家村车队处摸块粮食亦或糯米砖打牙祭。
不光族人们,连王宝兴都心疼无比。
一个两个尚好,但成百上千个官兵你摸把粮食、我也摸上把,最后损失着实太大。
众人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瞅着自家粮食被人家拿去。
带头的是把总1,这群兵皆为他麾下之人。
考虑到从吴州到章阳府需要花费半个月,若继续下去,车队里必然损失惨重。
王宝兴瞅准机会就与把总套近乎,把总自然看出他们携带那么多粮食,当时说不震惊是假的,所以他倒不排斥王宝兴的接近。
能在乱世里保全数目众多的家当,绝非寻常人,若他们在南方也能混出点名堂,自己也能结个善缘。
知道王宝兴有童生功名之后,把总对他的轻视又少了几分。
他是七品官阶,能够接触的皆为武人,倒很少能接触有功名的人,哪怕王宝兴的童生功名比不得秀才、举人,却照样能收获几分重视。
正在这个过程中,王宝兴得知把总姓郑,家就在章阳府。
因此,他对章阳府的情况十分清楚。
郑把总对王宝兴透露:“章阳府里头,明州最为富庶,难得我们投缘,到时候我定会替你美言几句,将你们分到明州去。”
王宝兴悄悄给他塞个金锭子:“乱世里人人不容易,官爷你随我们长途跋涉也受累了,这点银子是我和族人的一点心意。”
郑把总开始以为王宝兴递给自己的是银子,摸着不对劲瞥一眼才看清居然是块金子。
他穷苦人家出身,现在家业皆靠他拼命挣来,南边倭寇匪祸不断,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加上军中低阶武官很难捞到油水,见到王宝兴给的孝敬,他待王宝兴更加真切。
若只有块银子,他顶多继续做做面子功夫。
然而人家直接给他塞了块金子,在军饷不时被拖欠的乱世,够他好几年的俸禄。
他几乎掏心窝子与王宝兴说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
“你带的族人多,按规矩肯定不能分到一处,到时候我给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想些旁的法子。”
他在两个月前押送灾民去章阳府,当地官府怕生乱子,将灾民们重新编好户籍,然后分发到不同村落里。
当然,一家子肯定会在一处,不过那么多族人就说不准了。
上回有个六七十号人的宗族,也是打北边逃难过来的,等到重新编户籍时,居然被分到了处。
人们的宗族观念极盛,将他们打乱跟要人的命差不离,中间还闹过一场。
但有些规模小的村子人数只有二十来人,寻常的也不过百十号人,只有富庶些的才会有几百上千的人口,把这群人分到一处,难免会让原先土生土长的村民担忧。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边必定会产生冲突。
所以,官府怕生乱子,果断将逃难而来的灾民们重新编户籍打乱之后再加以分配。
六七十号人的规模尚且不可以,更别提人数有两倍之多的王家村车队了。
等到分配地界的时候,肯定又是一把糊涂账。
郑把总清楚中间的关窍,提前给王宝兴提个醒,好让他有个准备。
“若能分到城里去就好了。”有人感叹。
此时的城里人与后世可不同,城里人照样有地,平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生活与村民们没有区别,顶多方便把粮食或者自家织的布拿去售卖罢了。
城里大半都人需要从事耕种行动,只有官府的官吏、衙役以及商人、地主等才不用下地。
而且城市周边的土地地价更高,买卖尚且不够,肯定没有多余的能分给灾民。
木槿只盼望别被分到山旮旯去,最好离城里近些,这样的话,往后生活也会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另外,因为有郑把总的照应,再没有原先那么多兵丁肆无忌惮来车队拿粮食。
王宝兴也是个会做人的,有时候光靠当官的也不成,因为事情都是由下头人来做,把人得罪光肯定讨不到好处。
他拿出五袋粮食给官兵们:“这些时日辛苦官爷们的照应,这是我和族人们的孝敬,还望官爷笑纳。”
他拿出的粮食足够让官兵们饱饱吃两顿。
经常需要饿肚子的普通兵丁也对王宝兴充满好感,他们在接下来的路上倒没有遇见太多为难。
随着时间的流逝,上万人的队伍逐渐向章阳府靠近。
章阳府的人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与郑把总交接之后,就有官府的人过来登记造册。
他们需要登记灾民的人数,从而加以分配。
郑把总管王宝兴要来二十两银子。
他偷偷塞给负责的小吏,不求将人全放到同个村子里,只要挨近些就成。
他来过两趟,加之自己家就在章阳府,所以与小吏倒已经熟络起来。
小吏得到好处,另外还有郑把总的面子情,爽快地将车队里一百多号人分到明州,至于到明州之后,就不归他管了。
“明州那边能收两千人,便让他们一块跟着过去吧。”
小吏轻飘飘几句话,定格了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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