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瑶还没来得及循声去看,身后屋里就传来女人的声音:“二妞,去把后院放进井水湃的西瓜给拎上来,待会切着吃。”

    虞知瑶愣了一下,没动。

    她低头慢慢想了想,神情颇有些恍然大悟。哦,二妞原来竟是我自己。

    “田二妞!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从门里走出来,她一头乌发用块深红色头巾包着,举着把菜刀满脸怒容。

    虞知瑶:“……”

    不是,亲娘,有话好好说,咱别动刀啊!

    妇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儿。妇人率先泄气,突然便一脸丧气道:“二妞你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前两日不是清醒过来了?现在怎么又……唉。”

    妇人摇头叹息。

    虞知瑶:?

    啥?她之前还是个傻子?

    虞知瑶眼中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妇人见她双目呆滞,更觉得她又开始彻底傻了,摇摇头便握着菜刀重新走回屋里。

    不多时,屋内又响起了刀片落在砧板上,迅速切菜的嗒嗒声音。

    那边小孩声音还在吵嚷着——

    “滚开啊!倒霉鬼,要不是你,我上回掏鸟窝就不会掉下来摔断腿。”

    “野孩子野孩子,走开!”

    “会画符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自己是仙人了,你就是个怪物!”

    然后,虞知瑶就听到了石子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她扭头看过去,看清场景后,漆黑眼瞳骤然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男孩,约莫只有一两岁,容貌漂亮得过分,皮肤比雪色还要白。

    他垂着头向前走,个头小,走路却稳稳当当,一语不发。

    额头一角已经被石头给砸破了,鲜红的血液沿着伤口流下来。小男孩肤色本就特别白,如今流了血,映衬得那伤口和血色更显得可怖。

    血顺着眉毛滴到上眼睑,小男孩浓密的鸦黑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垂着头向前走。

    身后那群小孩还在嘻嘻笑着,不停地在他后面丢石子,石块又大又小,重重砸在小男孩的后背和小腿上。

    有一块甚至砸到了他的后脑勺。

    “倒霉鬼你怎么还不死!上回被大黄家的狗咬成那样都不死,真是怪物!”

    “挨着你就倒霉!”

    虞知瑶简直不能忍。

    她按着藤椅的扶手,在旁边抄起一把大扫帚起身,准备好好教训这群熊孩子。

    竟敢在她田二妞眼前搞村子暴力,还是欺负的这么漂亮一小男孩儿!

    小孩们看虞知瑶拖着扫帚过来,眼睛弯弯,拍手笑得更高兴:“傻子二妞来咯,傻子二妞肯定要教训这小倒霉鬼了!”

    额头流血的小男孩默默攥紧身侧的小拳头,他没有停下脚步,几乎是迎面走来,等着挨她的扫帚。

    看得虞知瑶心疼极了。

    紧接着,虞知瑶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一把捞起那如雪团子一样的小男孩,耳边还听到他一声小小的惊呼。

    将小男孩扛在肩头,虞知瑶冲上前去,一把大扫帚被她耍的是虎虎生威。好似她手里的不是扫帚,而是一柄能够横扫千军的长剑。

    小孩们猝不及防地都挨了扫帚的打,一个个逃窜地哭爹喊娘:“傻子二妞打人啦!傻子二妞打人啦!”

    虞知瑶觉得爽了。

    几扫帚抽的剩下两个准备用石子丢她的小屁孩抱头鼠窜,疼地嚎啕大哭着跑开了。

    将搞村子暴力的小孩都给赶跑以后,虞知瑶嚯了一声,一手抱着雪团子,一手将大扫帚给提回去。

    当傻子真爽,教训熊孩子都不会受到道德绑架的谴责。

    毕竟,欺负傻子你还有理了?

    谁还不是个弱势群体了?

    虞知瑶表示很自信,她爹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女儿是个傻的,但护犊子是一定会护犊子的。

    小男孩还趴在她肩头,安安静静的。

    虞知瑶方才抄起扫帚教训那群熊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这漂亮如雪娃娃一样的小男孩的身份。

    小男孩叫小云,和他娘一个叫阿凌的修仙人一起住在青山村里。孤儿寡母,经常受到些村里闲汉的骚扰。

    据说他爹曾外出打猎一去不归,村里人都猜测人已经死在外头,尸体都给猛兽吃掉了。

    至于这小男孩为何会被骂怪物、倒霉鬼,想起来个中原因,虞知瑶还觉得有些可笑。

    小男孩出生半岁就会走路,一岁时可以走得稳稳当当。现在快两岁,已经能够独自绘制最基础的辟邪符的符篆了。

    只不过小男孩从出生开始就容易磕磕碰碰,小伤不断。虽伤及不了性命,却少不了磕破流血。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一只大狗给咬住,双腿被咬得血肉翻开,都能看见里面的白骨,小男孩愣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明明是狗咬了人,小男孩的反应倒是吓到了狗。狗松开他,突然发出汪汪的吼叫声,将正上了树掏鸟窝的小孩大黄给惊得摔下来,摔断了左腿。

    于是,在大黄恨恨的宣扬下,从男孩小云自己的连连倒霉,成了连带着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村里所有小孩都很讨厌他,欺负他。

    哪个小孩要是不欺负他,就会被孤立。

    虞知瑶不能理解。

    半岁就能走路,一岁多就能绘制符篆,怎么就倒霉鬼了?这妥妥的修仙神童啊!

    这些熊孩子格局太小,真不敌她田二妞。就这还不赶快抱紧大腿,等着将来被带躺赢飞升?

    不过这孩子受伤的次数的确有点多了。

    虞知瑶一边走路一边想,扛着小男孩回到自己家门口。

    她将大扫帚往砖瓦墙壁上一丢,重新窝回那张藤椅里。她又将雪团子一样的小男孩从自己肩头放下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男孩安安静静的,抿着的小嘴巴红艳艳的,浓密睫毛沾了血,忽闪忽闪地颤了两下。

    他表面很镇静,但放在底下的两只小手正紧紧攥住自己身前的浅蓝色衣裳,都快把衣裳给攥破了。

    虞知瑶看着这漂亮到过分的小男孩,想起他遭遇的那些村子暴力,不禁心生怜爱,从袖中摸出一方白色手帕,准备给小孩擦擦脸上的血。

    没想到小孩却撇过脸躲了过去。

    他终于张开口,在虞知瑶面前吐露出第一个字:“脏。”

    小孩还未褪去稚气,说话奶声奶气的,又柔又软。

    虞知瑶:?

    脏?哪里脏?

    她摊开自己白色的手帕,哦,上面的确沾了一些黄色的油渍。

    虞知瑶将手帕叠了叠,将干净的那部分拿给小男孩看,“现在不脏了。”

    小男孩摇头,指了指自己:“血,脏。洗洗就好了,不要脏帕子。”

    洛云野以前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后来所有人都骂他倒霉鬼、怪物时,那些小孩又将送给他的东西都给要了回去,然后当着他的面毁掉,破口大骂说东西都沾了霉气。

    他不希望这个姐姐之后也这样。

    洛云野想了想,挣扎着要从她腿上下来,他摇头说:“我不疼的,洗洗就好了。”

    虞知瑶瞬间对他更怜爱了。

    这是什么绝世美惨又懂事的小可怜?

    虞知瑶按住不给他动,然后将他整个抱起来,转身进门后穿过堂屋,顺着后门一路步入后院。

    她将小男孩放在一只小杌子上,让他坐着,又用木桶去打了盆井水,顺带将那个被井水湃过的西瓜给拎了上来,然后找了条干净手帕给小男孩擦洗。

    洛云野起初不愿意用她的手帕,只是蹲下去用一双白皙雪嫩的小手拢起水,泼洒在自己脸上。脸上感觉黏腻的地方,就用手仔细搓洗两下。

    他觉得洗好了,就放下手,站起身,低着脑袋和虞知瑶道了声谢。

    虞知瑶嗯了声,十分自然地执起他的一只小手,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手,然后又如法炮制地给他擦干净另一只手。

    洛云野原本只是满心提防着不让虞知瑶给他擦脸,谁知道她竟然不动声色地擦干了他的手。

    洛云野怔怔地抬起头看她,小嘴巴还惊讶地微微张开。

    然后虞知瑶非常坦然地将他满是水渍的脸也擦干净了,小男孩只愣愣地看着她。

    伤口还在流血。

    虞知瑶没有找到什么止血的药,她还记得自己的傻瓜人设,不敢去问自己正在厨房炒菜的亲娘,只好捏捏洛云野雪白软嫩的小脸蛋问:“你家里有没有能止血的药?”

    洛云野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腰间,那里正贴着一张最基础的黄色辟邪符篆,他摇头说:“不用止血,我有辟邪符。娘说带了辟邪符,就能平平安安。伤口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虞知瑶又被这个傻乎乎的小甜心给撞软了心脏,她抬手揉揉他柔软的头发,“虽然辟邪符能保平安,但受伤了还是要止血上药。符篆和上药一起做,这样会好的更快。”

    洛云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点点自己的脑袋。

    虞知瑶将圆滚滚的西瓜给切成两大半,西瓜瓤通红通红的,还透着一股被井水浸过的凉气。

    虞知瑶有点馋,不过还是决定先送小男孩回家。她又切了两瓣西瓜,装进篮子里,用干净的黑色棉布盖住。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起小男孩就往外走。

    洛云野本来不想要她抱的,但是虞知瑶那出威武的大扫帚功不止打得那群熊孩子哭爹喊娘,也震慑得洛云野不敢乱动。

    虽然他经常受伤,但他并不想挨打。

    于是小孩乖乖窝在虞知瑶的怀里,给她指着回家的路。

    洛云野的家离得不远,就住在虞知瑶家斜对面。他方才便是要回家的,只是突然被虞知瑶给抱着扛在了肩头……

    洛云野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这个同众人一起欺负过自己的傻子大姐姐今日为何要护着自己,而且傻子姐姐好像也不傻了?

    虞知瑶一路步至洛云野家的院门前,刚看到上面贴满了黄色符篆,怀里的小男孩便伸出小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一声。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和她解释道:“二妞姐姐,这是我娘特地绘制的防御符篆,只有我和娘才能开院门。”

    虞知瑶点头,进去后将院门关上。

    院子坐着一位貌美的白裙女子,她坐在那里,手指间挂着一串血色珠串,一颗颗深红如血的珠子正被她细细摩挲着。

    洛云野道:“娘,我回来了。”

    “小云回来了啊。”洛凌听到声音,转过头,冲他温柔地笑。

    那笑容一如往昔,温柔美丽。比起之前温室中娇嫩花朵的脆弱,如今的洛凌,更多了一分经历风雨后的坚韧与刚强。

    没想到自家儿子这回是被一个陌生姑娘给抱回来,洛凌眸中闪过惊讶之色,她戴上血色珠串,起身走过来,声线柔和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虞知瑶将窝在自己怀里的雪团子给放下,十分自然地自我介绍道:“阿凌姐姐好,我是田二妞,就住在你们家斜对面。今日我在外睡醒了,看到有一群小孩在欺负小云,就动手教训了他们一顿。小云的额头被他们砸伤了,我家里没有止血药,就想着先抱他回家上药。”

    “谢谢你呀二妞。”洛凌笑容愈发温柔,她漂亮的眉眼弯起来,拿出两道符篆分别打在了洛云野额头的伤口和身上。

    “这是止血符和外伤符,小云的伤过两日便会好了。”洛凌低头摸摸洛云野的脑袋,抬起脸和虞知瑶道,“二妞姑娘若不介意,就留下吃个便饭吧。”

    虞知瑶想了想,摇头道:“今日恐怕不行。我娘在家里做好了饭菜。我已然出来好一会儿了,得尽快回去。她若四处找不到我,就该着急了。”

    “也好。那改日我下山卖些符篆,买些上好的食材,再请二妞姑娘来家里吃顿饭。”洛凌笑道。

    虞知瑶一听上好的食材,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应下:“嗯。”

    她表现得太过坦诚,洛凌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切。

    临走前,虞知瑶将带来的西瓜送出去。洛凌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一张止血符一张治伤符和一张辟邪符在篮子里。

    凡人没有灵气,无法使用符篆。但天生纯灵体之人绘制的符篆,将符印激出之后,七日之内都可供凡人随时使用。

    虞知瑶离开后,洛凌从厨房里拿出一只碗和一个勺子,将通红的西瓜瓤一勺一勺地挖出来放进碗里。

    将碗装的满满当当之后,洛凌抱起自家儿子,将勺子塞进他的手里,摸摸他的脑袋,问道:“我们小云今天过得怎么样?”

    “今天本来有一点不开心。”洛云野握着勺子舀了一块西瓜塞进嘴巴里,长而浓密的鸦黑睫毛扑闪扑闪的,两边雪白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被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他将那口浸着凉意的西瓜给吃完,味道甜丝丝的,仿佛直入心田。洛云野这才抬起小脸认真道:“就刚刚,吃完二妞姐姐送的西瓜,我又有一点开心了。”

    洛凌用手指刮了刮他软嫩的小脸蛋,笑道:“那今天是我们小云开心的好日子,得好好庆祝一下。娘今晚做鸡蛋羹给小云吃好不好?”

    洛云野用力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他咬着勺子,有点疑惑又有点不解地问道:“娘,我经常受伤,是不是因为我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倒霉鬼啊?”

    “怎么会呢?我们小云是个很幸运的小孩。”洛凌抱着他,轻声细语道,“云界众人皆是五岁开蒙修仙,我们小云今年还未两岁,就已经能够绘制辟邪符了。天生聪慧的孩子总是多磨多难的。”

    洛云野有点听不懂自己为何幸运,他转了转那双葡萄似的黑眼珠子,又舀了一勺西瓜送进自己嘴巴里。

    洛凌失笑,说了一个他能听懂的解释:“一个孩子在它即将出生时便会经历一场生死大难。落地的那一刻,有的活下来,有的没有挺过去便死了,也就是夭折了。我们小云很幸运地跨过这个困难,是那部分活下来的孩子。”

    洛云野觉得娘说的很有道理,点点脑袋。

    “而许多孩子幸运地出生后,遇到一些险事便容易夭折,比如落水,比如生病。而我们小云自出生起遇到这么多常人都无法度过的灾难,依然平安长大至今,难道还不是幸运吗?”洛凌笑着说。

    洛云野回想起三月前村里有个失足掉进湖水里的小孩,被人救上来后没有救活。还有之前用石子丢过他的小翠,听说着凉生了病,两日后高热不退,就死了。

    他低头想了想自己遭遇过的事,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用稚嫩柔软的声音道:“娘说得对,小云是个幸运的孩子。”

    说着,他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辟邪符,“有娘给的辟邪符,就能护佑小云平平安安。”

    “嗯。”洛凌轻轻笑起来。

    “西瓜甜,娘也吃。”洛云野侧坐在她怀里,舀了一大勺西瓜递到她唇边。

    洛凌笑着低头咬住。

    虞知瑶提着篮子回去后,果不其然,被她蹲守在门口的亲娘给捉了个正着。妇人横眉倒竖,眸中如同被点燃了火焰般喷薄着怒气。

    她一把攥住虞知瑶的胳膊,又急又气:“田二妞,你刚刚又偷偷躲去哪吃西瓜了?”

    虞知瑶还记得自己的傻瓜人设,她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又和妇人来了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妇人知道自家闺女是个傻的,问不出什么。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着她这副傻样子又有些泄气。她抿着发干的嘴唇,垂眸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被黑色棉布盖着的篮子。

    “这是什么?”

    虞知瑶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篮子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掀开黑色棉布,看到里面装着三张闪烁金色流光的符篆,惊慌地连忙一把盖住。

    她神色略显慌张地看看四周左右,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异常,便立即拉着虞知瑶进了屋。

    妇人将篮子搁置在桌上,掀开棉布一角,露出一点符印上流转的金光,问道:“二妞,这是怎么回事?那……那凌姑娘怎么会送你这个?”

    虞知瑶眨眨眼睛,老实道:“娘,我看到好多人在用石子丢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孩,我就上去把他们都打跑了,然后把那个流血的小孩送回了家。”

    她挠挠头,“哦对了,娘,我还切了两瓣西瓜一起送过去。”

    她吐字清晰,条理清楚,就是眼中依旧有些茫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妇人思索片刻,又看向那两张符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惊喜道:“好孩子好孩子,是不是凌、凌姑娘帮的你?”

    虞知瑶:?

    啊?啥玩意儿?

    难道不是她帮了小云吗?

    “凌姑娘真是大善人啊!看来之前真是我们误解了她,凌姑娘哪里会是那等残忍嗜杀之人。”妇人高兴地在屋里兜兜转圈道,激动地眼角闪烁泪光,转回来时捉住虞知瑶的手,“二妞,做得对,你这回做得对!”

    虞知瑶:“……”

    她亲娘到底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受了凌姑娘如此大恩,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小云那孩子。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爹,还经常磕碰受伤,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妇人捉住她的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虞知瑶虽然不知道自己受了凌姑娘什么大恩,但是多多照顾小云她是能做到的。

    她田二妞绝对不允许自己住的村子里发生村子暴力!

    于是她重重点了头。

    妇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外面就传来一道喘着粗气的急促男声:“吴婶儿,吴婶儿!二妞她爹出事了!”

    妇人脸色一变,松开虞知瑶的手,急急走出去。

    一掀门帘,门外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皮肤黝黑的青年人。他微微弯腰抚着双膝,累及地喘气道:“二妞他爹,二妞他爹,被野猪给伤了!”

    “啊?”妇人被吓得险些晕倒,“小黑子,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青年人点头,立即领着妇人匆匆赶过去。

    虞知瑶听到外面的声音,她偏头想了想,拎起桌上那篮子便在后头跟着自家亲娘一同过去。

    远远的田埂上,一个面容白惨惨的中年人躺在担架上,肚子被野猪獠牙扎穿,还在汩汩流着血,看上去已然是活不成了。

    周围农忙的村民方才第一时间用药草给他止血,发现根本止不住,最终都摇头叹气地走开了。

    妇人来时,乍见眼前的惨状,眼泪刷得一下就落下来了。

    “二妞她爹!”她跪坐在地,泪水模糊双眼,听他痛到轻轻吸着气,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虞知瑶跟在后面,见状连忙上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匆忙掀开遮住篮子的黑布,学着洛凌的样子,将闪烁金色符印的符篆打在自己亲爹的身上。

    男人肚子上流的血果然神奇地止住,而且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娘,娘!”虞知瑶掀起衣角,叫她,“你看。”

    妇人正哭得伤心,鼻涕泪水糊了满脸,她顺着虞知瑶的声音看过去,然后一双眼睛兀自瞪大,险些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突然戛然而止的哭声,让正在田地里忙碌的村民们回头看过来。

    妇人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即哭得更大声,边哭还边嚎:“二妞他爹!你要是走了,可让我和二妞怎么活啊!二妞他爹啊!二妞她爹啊!”

    虞知瑶:“……”

    亲娘表演的如此卖力,于是她也跟着吸了吸鼻头,硬是在眼睛里挤出了点眼泪。

    妇人哭嚎之余,还偷瞄一眼自家闺女,看见她竟然会意识到亲爹受伤而哭泣,心中对洛凌不由更加感激。

    “二妞啊!咱们抬着你爹回去,不论如何,咱们都要将你爹救活,你爹肯定舍不得离开咱娘俩的!他肯定能撑住的!”

    她擦擦眼泪,上前抬起担架。

    虞知瑶走到后头,将担架抬起来。

    方才通知消息的黑脸青年人过来帮忙,一起将面色惨白,昏厥过去的男人给抬回了家。

    青年人将人送回来,不忍再看这桩惨事,扭头就走。

    妇人原本还在着急忙慌地找着家里的药罐子,见人一走,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她上前一把掀开男人染湿了血的上衣,上面被野猪獠牙洞穿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结痂了。

    妇人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福星!福星!二妞!你是咱们家的福星!”妇人抓住虞知瑶的手,激动地潸然泪下,“若,若不是你帮了小云那孩子,凌姑娘、凌姑娘定然不会救你爹性命!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凌姑娘!”

    “娘。”虞知瑶想起小云娘是偷偷将符篆放进篮子里的,于是道,“凌姑娘行事低调,答谢一事还是等爹养好伤再说罢。”

    见自家闺女说话越来越利索,妇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傍晚时分,青山村出了这么一桩子险些天人相隔的惨事儿。

    男人受了伤,妇人去后院杀鸡炖汤。虞知瑶则在旁边守着她爹。

    她的视线频频落在躺在榻上,面色惨白虚弱的男人身上,微微皱起眉,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她爹……

    这是她亲爹哎!

    人差点都没了,她竟然一点没感觉?

    这正常吗?

    虞知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傻了十多年,乍一清醒过来,对自己两位亲爹亲娘还没有生出太多感情。

    她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

    于是虞知瑶困得眯了眯眼睛,在自家亲爹床前打着呵欠,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隐匿在暗中的蜃魔恨恨地盯着虞知瑶的背影,龇起两排血牙,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恨不得将她给大卸八块,以泄它心头之恨!

    方才在危急关头,它已经快要突破成为天人境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被这个伪装成筑基的女娃娃和那个伪装成筑基的男娃娃全毁了!

    这两人不仅毁了它交易得来的肉身,还威胁到了它的性命,让它不得不付出半数精血强行开启另外一个天然蜃境。

    它如今体内还有残留的剑伤和咒印痕迹,若是不能吃掉这两个娃娃,这伤迟早会撕裂掉它整个身体。

    用半数精血开启这最后一个天然蜃境,若是被破,它只有死路一条。

    蜃魔现在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了,那等强大的剑意和咒印,怎么可能会是两个筑基小娃娃使出来的!

    可耻的人族!

    蜃魔族前辈诚不欺我,人族修士果然就是最为无耻的!比它们蜃魔还要无耻!

    蜃魔缩在墙角,它原本是一团已经散发出七彩光芒的透明混沌之物,如今彻底黯淡无光。

    它心中怒意升腾,却还是不得不安慰自己,按捺住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冷静,冷静,记住教训,这回一定要稳住!”

    蜃魔想到这回给虞知瑶和洛云野安排的身份,神色兴奋,忍不住桀桀一笑。

    这两个狡猾的人类。

    一个不是又馋又懒,好吃懒做吗?这回变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傻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至于另外一个……完全变成年幼的自己。本来就是自己,又如何能清醒过来?

    蜃魔桀桀笑着,它就不信,这回它准备的万事俱全,他们二人还能再恢复记忆清醒!

    乖乖等着做它的盘中餐吧!

    想着马上就能吃上一顿最是香甜的血肉,然后成功突破天人境,蜃魔又高兴了。

    它偷偷溜走,只暗中观察,这回绝不再插手。待时间一到,他就出来给这最无耻奸诈的女娃娃守尸!

    虞知瑶终于吃上晚饭的时候,整个人眉头夹得死紧。

    哦,这是什么米?

    这是什么菜?得多劣质的盐才能做出这么古怪的味道?

    虞知瑶看自家亲娘吃得极香,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用筷子抵着下巴,开始沉思自己之前还是傻子的时候是如何吃得下这些难以下咽的饭菜的。

    “二妞,怎么不吃饭?快吃。”妇人快速吞咽的间隙,还不忘催促她。

    虞知瑶觉得自己不能饿死,于是也忍了忍,勉强吃了半碗饭,喝了一小碗鸡汤。

    “二妞,你去休息吧,我照顾你爹。”妇人搁下碗,擦了擦嘴巴道。

    “嗯。”虞知瑶点头。

    不过在睡前,她娘还给她将那半个甜甜的西瓜抱来给她用勺子挖着吃。

    虞知瑶晚饭没吃饱,吃西瓜吃得格外香甜。

    她洗脸的时候,摸到自己脸蛋上粗糙的皮肤,震惊到犹如被雷劈中。

    这是她?

    皮肤这么糙的人竟然是她?

    虞知瑶觉得自己不能接受。

    她心里有一点难受,回忆自己幼年没傻的时候经常乱跑,风吹日晒的,越想越觉得难受。

    有史以来,虞知瑶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日起来,她在破旧的衣柜里找衣裳穿,映入眼帘的皆是深棕色的粗布麻衣。除了她昨日穿的那件粉色小裙子,衣柜里唯一一件亮色的还是一件藏蓝色的上衣。

    虞知瑶更难受了。

    她换上那件藏蓝色的上衣,坐在铜镜前,打开了放在镜前的小木盒子,里面有两三根黑色和棕色的头绳。

    她伸手拨弄了里面的头绳,忍不住吸了吸气。

    没有漂亮小裙子就算了!

    还没有粉色头绳和藏蓝色头绳!

    强迫症·虞知瑶是一定要同色衣裳配同色发饰的,如今没有藏蓝色的头绳,她全身都觉得难受。

    怎么会这样?

    没有漂亮小裙子!

    还没有同色发带!

    这是虞知瑶绝对不会允许出现和发生的情况!

    虞知瑶吸气地捏捏手指。

    不。

    不对。

    这不可能是她!

    虞知瑶神色一凛,她坚信自己绝对不可能出现同色裙子不配同色发饰的情况!

    她不可能是田二妞!

    熟悉的咔嚓屏障破碎声在虞知瑶脑海里响起,眼前掠过一道白光,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虞知瑶恍然。

    哦,她是虞知瑶。

    是一只精致的咸鱼。

    虞知瑶哗啦打开自己的储物戒,从里面取出一套天蓝色漂亮裙子换上,用一根天蓝色发带给自己绑好头发,然后又用天然植物炼制的面膜美美地贴在脸上。

    做完这套流程,虞知瑶整个人都舒服了。

    她甚至还将头后仰,抵在后面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从储物戒里取出上回没吃完的果干,吧唧吧唧地吃着。

    暗中观察的蜃魔这回是真的气哭了,掉了好几颗透明豆豆。

    怎么会这样?!

    又馋又懒,好吃懒做的人设都满足不了这个可怕的女娃娃吗?

    以蜃魔的脑仁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情况出现,又馋又懒的人居然会如此注重和在意自己的外表打扮?

    这简直就是有违常理!

    焯!

    蜃魔忍不住骂了声脏话,长泽门,青山村,它去哪里找精致的懒货给她安排上?

    虞知瑶越舒服越高兴,蜃魔就越难以接受地啪嗒啪嗒往下滚落透明豆豆。

    它觉得自己好可怜哦。

    蜃魔有什么错,蜃魔只想吃个血肉突破天人境罢了,竟然如此艰难。

    若不是付出了半数精血,与自己性命紧紧相连的代价,它都想将这可怕又可恨的小女娃给丢出蜃境。

    蜃魔咬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在此刻泄气。这回它一定要暗自稳住,等待蜃镜结束时那最危险的时刻。

    蜃魔不想再看虞知瑶,怕被她给气死,便径自飞去了洛云野那里。

    它就不信了,洛云野都变成原模原样的自己了,他还能清醒?!

    都是他自己,他能怎么清醒?

    清晨明亮的光线落在贴满黄色符篆的院子里,洛凌习惯性地打开屋后的窗子,迎着吹拂而来的微风,她握住那串血色珠串坐在窗边向外看去。

    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大片的云层一朵朵在天边堆叠起来,像是大捧大捧的。

    窗外是青山绿水,还有金黄色的田野,风吹滚滚麦浪,洛凌轻轻微笑。

    这是她在长泽门永远也看不到的自由景象。

    “娘,你今天在看什么?”洛云野迈着小腿跑过来,他昨日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掉痂,露出里面粉色的嫩肉。

    “我在看云野啊。”洛凌将他抱起来,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

    洛云野咕哝了一句:“骗人,娘明明在看外面。”

    洛凌眼睛弯弯地笑起来,取出一张辟邪符认认真真地贴在他腰间,一如既往地说出那句话:“身上带了辟邪符,便能保佑我们小云平平安安。”

    洛云野点点脑袋,也将眼睛弯成了漂亮的小月牙,开心地笑起来。

    洛凌问他:“小云今天要出去吗?”

    洛云野想了想,神色有些犹豫,他用小手拖着自己雪白的脸蛋叹气:“娘,我今天想去找二妞姐姐玩。但二妞姐姐会不会也觉得我是倒霉鬼,怪物,还是个野孩子,不跟我玩。”

    听到野孩子三个字,洛凌眼里划过痛色。她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给生生逼下去。

    之前洛云野曾问过她,是不是因为他是个野孩子,所以才会叫云野这个名字。

    此后洛凌便有意避开那个字,有时候脱口而出,后面也会重新改口。

    她微笑道:“我们小云不是野孩子,小云的爹只是去做他该做的事了。等处理完所有事情,他会回青山村里来接我们的。”

    洛云野嗯了一声:“那到时候,我也有爹了。”

    洛凌笑着将他放下来,摸摸他的头说:“去找二妞姐姐玩吧。娘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小云。记得将娘今早做的云片糕带上。”

    “好。”洛云野又灵活地跑到矮几前,将手帕盖在那碗云片糕上,两只小手紧紧捧住,欢欢喜喜地走出去。

    他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娘,那我去找二妞姐姐了。”

    洛凌笑着点头。

    待那抹小身影消失后,洛凌眼眶微红,一滴滴的泪砸在血珠上。

    她信阿琰不会负她,但她已经等的很久了。她很想他,云野也很想他。

    洛凌的手指摩挲着那一颗颗血珠,她偏头看向窗外,远远眺望一个方向。

    洛云野捧着云片糕出去,雪白软乎的脸蛋上洋溢着欣喜。

    娘做的云片糕可好吃了,二妞姐姐肯定也会很喜欢。

    洛云野步出家门,往田二妞家的方向走过去。

    村里孩童们正在玩躲猫猫,看到洛云野,纷纷离得远远的,然后哈哈奚落道:“倒霉鬼,倒霉鬼又出来咯!”

    “昨天那傻子二妞帮他,晚上她爹就差点被野猪扎死了。呸呸呸,晦气!”

    “倒霉鬼!倒霉鬼!真晦气!真晦气!略略略略!”

    “快滚啊!滚出我们青山村!”

    有小孩朝着他丢石子,有的石子砸到了装着云片糕的碗,差点将碗给砸破。

    洛云野愣愣地站在那里。

    二妞姐姐的爹要死了?

    一个尖锐的石块要砸落到小男孩的眼睛时,被一把大扫帚给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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