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纪大点的孩子笑话道:“啊?人族女修怀了魔龙的孩子,那孩子生出来得是个什么东西?长着角的人,还是长着人脸的魔龙啊?”
年幼的稚童懵懵懂懂地点着脑袋道:“那岂不是比山上的妖兽还可怕,果然是孽种。”
“人与魔生的,非人又非魔,自然是畜生咯!”村里的闲汉嘻嘻笑道。
闲汉一边说,还一边伸手逗弄旁边被妇人抱在怀里的两岁小孩,“小畜生,是不是啊,小畜生?”
“二六子,拿开你的手!”妇人呵斥道。
“畜生,畜生。”两岁小孩听不懂意思,睁着圆溜溜如葡萄似的乌黑眼睛,拍着手重复道。
闲汉哈哈大笑。
银白色月辉柔和地落下,笼罩住整个屠龙村。乌泱泱的人群听了方才的三言两语,也忍不住各自开始交头接耳,细碎的声音传入虞知瑶的耳里,什么与魔苟合的孽种就该弄死,绝不能养只畜生,省得害死自己……
话语格外刺耳。
虞知瑶拧起眉,想起自己在蜃境里见到的那位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得知她被那魔龙琰抛弃,便有些不愿再听下去。
她对洛凌有点小仙女的美食滤镜,觉得小仙女怀的孩子即便是魔族,那肯定也是个模样如精致雪娃娃般的心善小仙男。
那些言论虞知瑶听着刺耳,便挥手使了个屏蔽术,连带着洛云野一起,将前方那群村民们的议论声全部隔绝住。
洛云野的神情倒是格外平静,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尤其是听到那句“绝不能养只畜生,省得害死自己”时,手指蓦地攥住。手背一根根青筋暴起,手指骨节被攥得泛红。
温柔月色落进他的眼里,往日里清亮的漆黑瞳孔隐隐失了神。
坐在最前方的洛先知等声音渐消时,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继续朗声道:“那魔龙抛下这长泽门女修,留下的那些甜言蜜语让女修洛凌觉得他还会回来,便没有再回长泽门,独自留在青山村为他孕育魔族孽种。”
虞知瑶支着下颌,微微眯起眼,眸光投向最前方白发苍苍的洛先知,越看越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那女修洛凌的容颜极为貌美,魔龙琰的人身亦是俊美不凡。魔龙一去不归后,村里人都猜测他死在了外头。
久而久之,女修被人觊觎上,青山村的男人们总爱在她门前闲逛逗留。幸得那魔龙琰对女修洛凌还是有些真心实意的,临走时魔龙琰赠予她一件宝物,不仅能驱赶魔物,亦能防身。而且她与那魔龙琰最为浓情蜜意之时,魔龙琰还教会了她如何绘制符篆,教给她保护自己的方法,方才未被青山村的男人们得逞。”洛先知的声音透过重重人群传出来。
“只是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越发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青山村的男人觊觎女修,被女修用符篆小惩教训后,心中依然惦记。待恐惧褪去之后,又重燃起对女修觊觎之心。”
“女修心地善良,从未杀过人,在长泽门中被保护得极好,后来魔龙诓骗她逃出来,女修亦是被保护的那一方。她第一次杀人,是在魔族孽种出世那一夜。”
“魔族孽种是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夜出生的。那个深夜,整个青山村都被浓重的黑雾笼罩,魔气暗生,涌出地面,周围的魔物皆倾巢而出,遥遥看向青山村的方向。
这等异状,一见便知有魔头出世。然青山村的人都沉沉睡下,并没有发现此等诡异之状。”
洛先知咳嗽几声,抬起眼的时候眼中些微浑浊褪去,就连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容颜似乎都年轻了些。
只是片刻,那张脸又重回老态。
虞知瑶捕捉到这点细微变化,脑中灵光一闪,迅速扭头与洛云野道:“小云,你发现没,刚刚那个洛先知忽然变化的年轻模样,与蜃境中的洛远十分相似!”
洛云野双眼目视前方,平静地嗯了一声。
虞知瑶觉得不对劲,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云。”
洛云野眼前视线突然变黑,颇为镇静地偏过脸看她:“怎么了,小鱼?”
前方洛先知苍老的嗓音沉沉道:“女修洛凌不知道生出的孩子是人还是魔,不敢请村里有经验的稳婆进屋,只得独自一人在屋里挣扎着将孩子生出来。
人生魔种,就如同剜心锉骨之痛。尤其是女修洛凌这等天生纯灵体,体质与魔气相冲,孕育的又是魔族最为强大族群的魔种。那孽种的出生,几乎让洛凌死了一回。”
“生出来的孩子是人形,额头上却长了两只漆黑的龙角。一双眼睛连眼白都没有,黑漆漆如两只空洞,眼角处还不断往外溢出黑色魔气,此乃祸世魔种出世的征兆!
洛凌深知那是祸世魔种,却依旧以命相护,顾不得自己染了半裙的血,虚弱至极,剪掉那孽种的脐带,擦干净从血里抱出来。”
“原本她想着将孩子藏得严严实实,不给外人看到。不巧的是,那一夜,有一个醉醺醺的醉汉,翻入院中,欲借酒逞凶。贴在屋外的符篆因这魔种出世统统失去效力,他闯进来,上前看到这个模样怪异可怕的魔种,第一时间便想要逃出去。”白发苍苍的老者慢悠悠晃着蒲扇道,“然后,他便被这女修用剪刀扎进后心窝,热血喷溅了那女修满脸。”
虞知瑶哑了声。
她还记得在蜃境中,洛凌看到洛远杀人时那捂住嘴害怕的神情。睁着湿漉漉的漂亮眼睛,就像是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娇嫩花朵,生来便是被人心甘情愿捧在掌心中日日呵护的。
最后竟被逼到亲手去杀了人。
虞知瑶心情很复杂,转过脸时竟然看到洛云野眼睛微红,睫毛湿润。
似乎是听得揪心到落泪了。
虞知瑶:“……”
她想起上回他们看和谐式话本的场景,那仅有一句话的拉灯文学,让小云都忍不住面红耳赤。这回听到自己亲历接触过的真人故事,难过到落泪似乎再正常不过。
小云果然是性情中人。
虞知瑶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块绣着嫩黄色小花的手帕递过去:“小云,你眼里进了沙子,都红了,赶紧擦一擦。”
沉浸在回忆中的洛云野:“……”
他似是舒了口气,僵硬的肩膀缓缓放松地塌陷下来,接过来那张手帕,低低道了声谢。
视线垂眸落在那张雪白手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那朵嫩黄色的黄花,片刻后,他轻轻弯了唇。
真的是……
什么眼里进了沙子,小鱼是笨蛋。
洛云野觉得和虞知瑶在一起很神奇,每次他情绪不对时,小鱼不会来安慰他,反而只是做出一些简单举动,就能将他那些沉郁的情绪给一点点冲散。
“小鱼。”洛云野偏过脸看她,如星子般漂亮的漆黑眼睛又重新焕发出光彩,他说,“我一定会护好你。”
与此同时,老者浑厚如钟鼓的沉声响彻开来:“若非因那魔族孽种,女修洛凌又如何会双手沾满人血!”
虞知瑶咬着块长条的黄桃干,似乎听到洛云野在叫她的名字,回头正想问他方才说什么,径直撞上他那双璨然的漂亮眼睛,脑袋里想起什么,整个人直接怔住了。
“欲知女修与那孽种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今晚不说咯,我老头子困咯!明晚大家再来此听我老头子说一说罢。”老者垂着眼皮,慢腾腾停了摇着的蒲扇。
村民们知道没故事听了,便各自拾起小凳子,往家中方向走去,一个个脸上皆有愤愤之意,张口便是怒斥那女修为祸世魔种杀人的恶毒。
虞知瑶看洛云野的眼睛看出了神,一时忘了将屏蔽术撤掉,两人都没有听到那些难听刺耳的话。
“小鱼?”洛云野疑惑。
“啊?我就是看你眼睛太漂亮了。”虞知瑶将实话脱口而出。
洛云野:“……”
他似乎有些无奈,扯唇道:“走了,回去给你看。”
“别急,咱们先将那个洛先知给抓了,他肯定与蜃魔有关系。”虞知瑶低头从储物戒里扒拉出来一个法宝。
那是一条约莫十寸长的银色细绳,虞知瑶使了灵力,将它向前一丢。
细绳随着灵气的指引飞跃出去,待到飞至洛先知面前,小小的细绳突然起了变化,倏然化成一条可以牢牢捆住人的银色长绳,将那白发苍苍的老者捆了一圈又一圈,紧紧缚住,令他动弹不得。
前方村民背对着他们向前走,虞知瑶挥手设下屏蔽术,即便老者扯着嗓子喊叫,也无人可以听得到。
不过老者似乎很是淡定,垂着沉重的眼皮,被银绳捆着也不言不语。他感觉到两人走过来,慢慢抬起那张满是沟壑的面容,眼里隐隐有两分诡异的兴奋之意。
“你们是要听那女修与孽种的结局,才来绑我老头子的吗?”洛先知盯着洛云野一字一句道,“结局就是那孽种招来了一只强大的噬心魔,利爪穿过女修洛凌的胸口,将她的心脏挖出来生吃了!那魔族孽种将自己的母亲给害死,而他自己却逃走苟活。魔就是魔,无情无心!若他早早死了,他母亲定然就不会死!”
洛云野的气息一瞬间就变了,如风雨欲来般的沉重压抑。
虞知瑶方才看到洛云野的眼睛时,灵光一闪觉得与洛凌的眼睛极为相似,心中大抵就有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猜测。
如今洛云野的变化,几乎完全证实了这个猜测。
虞知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老东西竟然在给小云pua!
于是,她果断拿出那把大砍刀,将泛着冷冽寒光的刀刃抵在老者的脖颈处,凛声质问道:“少废话,蜃魔在哪?”
“蜃魔,哈哈哈哈!蜃魔无处不在。”老者哈哈说完,朝着洛云野怒瞪起双眼,“是你母亲用死来换取你的生,你该偿——”
无数鲜血从老者的脖子汩汩涌出,老者瞪大眼睛,面容从苍老到年轻快速变换不停,最终定格在洛远那张年轻的容颜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那刻,那张惊惧的年轻面容突然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落下来的热血像是蛇一样蜿蜒爬行,鲜血直抵他们脚边。
虞知瑶注意到这异状,她唤出神火剑,闪烁寒意的剑尖迅速旋转,直直朝着地面扎进去。倏然,自剑身而起,地面碎裂开一条缝,一簇簇明亮跃动的红莲业火跃动而出,耳边传来细微的滋滋声,顷刻便将那些蜿蜒而来的热血给烧得一干二净。
洛远并不属于这普通蜃境内之人,所以在这蜃境中定然是真的人身。
虞知瑶正准备用火烧掉这具真尸体,免得这洛远的血肉落入蜃魔口中,助它壮大修为。没想到火焰刚沾染到衣角时,一缕黑烟便从尸体里逃窜而出。
竟生生逼出了藏在他体内的蜃魔。
这突然的变化,让虞知瑶的动作慢了一瞬。
洛云野却是手疾眼快地将定身符和灭魔符全都丢了出去,那缕黑烟倏然被一道泛着青光的定身符给定在半空之中,慢慢化作出一个透明的混沌之物,闪烁金光的灭魔符再次狠狠击中了它。
蜃魔痛到龇出血齿大吼一声。
虞知瑶飞身而起,举起神火剑,使出那威力最强的神火剑招,九条火龙融合归一,怒吼着冲向前方的透明混沌物。
只见那透明混沌物隐隐散发出七彩之色,被庞大火龙仰头怒吼穿透的同时,那只古符笔绘出的金色咒印也悄然印在了它的背后。
一时间,一团红色金色混合七彩的光芒大盛,仿佛下一刻就会爆裂开。
只是到了下一刻,周遭的一切倏然全部暗了下来。
时间好似停滞住了。
虞知瑶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陷入了一片暗色泥沼之中,不断地陷落,陷落,陷落……
掌心不知何时竟涌入一股肌肤的温热感,仿佛被人紧紧攥住。
“呼呼呼!”虞知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口处,呼吸声急促,下一瞬便猛地睁开了眼。
明亮的光线透进眼中,她微微皱起眉,掠过周遭熟悉的环境后,发现自己只是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炎炎烈日高照,热的她浑身都是汗。
不远处正传来孩童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你这个倒霉鬼!滚开!”
“怪物,快滚!”
“他是没爹的野孩子,我们不要跟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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