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大寒,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红墙黄瓦白雪,就连屋脊上的小兽也变得生动俏皮起来,形成了一幅出世的雪景图。
屋檐下,灵夫人轻轻张开红润的双唇,含下一颗剥好皮的紫葡萄。
丫鬟瑞香走了进来,正在为灵夫人轻轻捏腿的小丫鬟便止住了动作。
“娘娘,皇后已经从梓荣殿起身了。”瑞香说道,低头等着吩咐。她知道自己能够到房里服侍的原因,也清楚和她一起进宫的翠云的下场,因此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知道了。”灵夫人从榻上撑起身子,慵懒道,“那就更衣吧。”
正说话间,湘夫人也到了。
“哟,这外头还下着雪呢!快别冻着了,姐姐快进来吧!”灵夫人笑道。
“我想着我一个人先去也没意思,倒不如和你做个伴儿!”湘夫人解下身上的大氅。
灵夫人正整理仪容,湘夫人与她闲聊道:“听说太子今日也来呢。”
太子薛逸三个月前因忤逆永昭帝而被禁足,后太子虽然认错,但是皇上一直没有召他进宫。
“难为皇后,前几日去请安,虽然没说,但我瞧着她的气色也是大不如前了。”灵夫人细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对瑞香说道,“拿皇上赏的那件。”
湘夫人看着瑞香手上的貂皮大氅,不禁赞道:“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妹妹身上这件还是紫皮的,皇上真是疼妹妹疼得要紧!”
听说前不久燕王在长白山收获了一批上好的奇珍异兽,给皇上的贡品中就有一黑一紫两件大氅。黑色那件湘夫人见过皇上穿过,想不到更珍贵那件没有赐给皇后,反而是到了灵夫人这里。
灵夫人笑而不语,牵了湘夫人的手出了房门,坐上步辇往琳琅殿而去。
灵夫人和皇后前后脚进了琳琅殿,两人都是礼让有加。堂下众人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一时间殿内香气缥缈,乐声不绝,其乐融融。
湘夫人往席间看了一眼,而后关切说道:“今日皇子们都来了,齐齐整整的正是好呢。”
皇后眼神在那件紫皮大氅上飘过,看向几位皇子。
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母亲是已故的宣妇人,宣夫人去世时大皇子薛仁已经成年,而他未成年的弟弟薛泽则交由皇后教养。
薛仁和薛泽两兄弟虽然分隔两地,但两兄弟的情分并没有因此淡薄。
因着年末朝贡觐见,薛仁便和其他亲王一同进京,此时他正在和薛泽叙话。
坐在他们的左手边的正是太子薛逸,今日的他穿了一身茶褐色织锦蟒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虎纹腰带,此时他正在和几位肱骨大臣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往日萎靡不振的样子。
“都在说什么呢?”永昭帝走进殿门,“老远就听见你们的说话声了。”
经过其中一个坐席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怎么,太尉还没到?”
一个小黄门回道:“禀皇上,城门的将领还没有回禀,想来太尉大人还要晚些时候才能进城。”
永昭帝点点头坐在了中央,他指着钟离烨道:“本来是想着让他先好好歇息再进宫的,后来听说钟离为今天的宴会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想着让太尉也来凑凑热闹。”
钟离烨起身笑道:“皇上抬举我了,今日的宴会不全是臣的功劳,说起来,太子才是出力最多的。”
薛逸站了起来,对着皇后和皇帝行礼道,“儿臣为父皇和母后准备了一场歌舞表演,只为博父皇和母后一笑。”
“哦?”虽然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但是永昭帝看上去并不像完全放下心事的样子,他兴致缺缺道,“那就开始吧。”
太子走向一只虎座鸟架大鼓,双手拿起鼓槌,开始击打鼓面。
殿内响起沉沉的鼓声,起初声音缓慢而沉重,让人不禁想起大雨倾盆前乌云密布的夜晚,以及黑云后的闪电。
鼓声渐渐清晰可见,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前奏,直击人心。
与此同时,十几名武士打扮的优伶走入殿中,他们手持长戟和盾牌,在殿中变化着各种队形。
永昭帝渐渐来了精神,太子这是将自己推演的军中融合在了舞蹈中,舞中有阵,阵中有舞。
清脆悦耳的编钟声和雄浑的鼓声融合在一起,武士们较好的面容和阳刚但不失优美的舞姿让在场所有人心情愉悦——除了一个人。
夏嘉年在武士上场的时候就已经进了殿,但是他没有惊动其他人,就连皇上都沉浸在表演中没察觉他的到来。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太子从鼓架旁高高举起旗杆,来到殿中,只见他用力挥舞着旗帜,那黑色的旗帜中间突然出现了变化。
“旗帜中间,那是什么?”众人议论纷纷。
“快看,那是一条真龙!”
黑色的旗帜突然显示出星火,被星火灼烧过的地方,俨然是一条盘旋着腾飞的龙。
“儿臣谨以此舞献给父皇和母后,愿父皇和母后千秋万代,愿我兴安朝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好!好!”皇帝展颜,龙心大悦。
霎时间,殿内掌声雷动,皇后神情愉悦,向薛逸投去赞许的目光。
此时,一夏嘉年从殿后的阴影处走出。
他似是赶路而来,周身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周身的冷肃让人无端联想到江湖中的厮杀和死亡。
他看上去与周围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爱卿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皇帝将夏嘉年扶起,叫他入座。
“谢皇上关心,一路都顺利。”夏嘉年微微颔首道。
皇帝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中,问道:“爱卿可看到方才的表演了?感觉如何?”
糟糕至极。
“甚好。”夏嘉年言简意赅。
永昭帝只当夏嘉年赶路而来劳累疲惫,并不深究,“待会再和你叙话,接着演奏吧!”
夏嘉年喝下一杯温热的佳酿,却想起了边境穿着陈旧棉袄操练的士兵。
看着这满堂的金碧辉煌,当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此去凉州,正如白远等人所说,夏嘉年遇上了不少麻烦。其中,将领和士兵的矛盾是最大的问题。
为非作歹的将领要除,贪墨的官员要剿,不受管束的士兵更要驯服。
夏嘉年这半年在边境过得不算顺心,在最开始的以礼相待没有奏效之后,他不再客气,先斩后奏,将十名沆瀣一气的官员和将领就地处决,并将人头挂在城门示众。
远在京城的永昭帝自然是勃然大怒,但他还没来得及发怒,夏嘉年在这些官员家中清剿的财产让他的怒气消了一半。
他象征性地罚了夏嘉年半年的俸禄,说道:“太尉呈上来的口供我看过了,这些人罪大恶极,事关重大,太尉气急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嘉年知道今晚的自己很烦躁,这样很不好,他要尽快隐藏好自己的情绪。
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名身穿着月牙白印花锦袍的少女,她站在编钟前盈盈施了一礼,开始用木槌演奏。
钟离烨眼神就黏在她的身上动不了了——她正是池书南。
紧接着一群仕女缓缓走出,她们身穿湘妃色深衣,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红色的小鼓。
仕女们依次排开,将小鼓置于地面,伴随着编钟的声音开始在鼓边跳动。
“嗒嗒嗒!哒哒!”仕女脚下的红丝履或是在鼓面上踩踏,或是在鼓面边缘游走,每次鞋履与鼓面接触,都会发出都会发出好听的哒哒声,人们这才发现她们的红丝履上竟还绑着一串浑圆的珠子!
珠子随仕女的动作与鼓面发生碰撞,人们陶醉在这富有节奏的韵律中。
忽然编钟声戛然而止,仕女们也在鼓面上定格成各种优美的姿态。
一阵轻灵的歌唱响起,犹如雨后山林中划破尘埃的第一声空灵鸟啼,又似是寂静无人时慰藉孤舟旅人的悠远钟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来,子宁不嗣音?”
鼓面上的仕女齐声唱和,再次舞动起来。衣袂翻飞,长袖飘摇,裙摆红白盘旋不停,远看就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编钟声、节鼓声、琴瑟声和少女如同天籁般的吟唱声巧妙地交融在一起,在场宾客无不动容。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领唱的少女穿着藕荷色宽袖深衣,惊鹤髻上簪着一枚玉搔头和一朵淡粉色的芙蓉花。
左手按弦,鎏金玛瑙手镯从皓白纤细的手腕滑下;右手拨弦,却像是不经意间触碰了谁的心弦。
夕阳安静地落在白瑾瑶的脸颊上,她低垂着脸,脸庞在琵琶后半遮半掩,只露出弯弯的眉梢和嘴角甜美的弧度。
恬静,温暖。
这是人们在她身上看到的。
“瑾瑶也长大了。”永昭帝眼里有泪光,似乎在透过白瑾瑶的身影追忆,“如风若是还在”
“文光,你把他们教得很好。”永昭帝唤了白远的字,举起酒杯向白远示意。
此时,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短暂地展示了一丝温情。
白远起身施礼,喝下了永璟帝的赐酒,心里头既幸福又惆怅。
幸福的是女儿长大了,惆怅的是自己老了,终有一天自己会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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