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旭麻木地跟着自己的乡亲们往前走着,在他身边是年迈的父亲和生病的母亲,尚未成人的弟弟和妹妹走在最中间,防的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突然掳走。

    水患爆发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们的房屋、农田以及那些在大老爷们看来微不足道的财产,全都被浑浊的泥水淹没。

    身体本就不好的爷爷在前几天撒手人寰,从逃荒开始,他吃得就一天比一天少,好几次孟旭将千辛万苦找来的食物送到他嘴边,也被对方紧抿着双唇拒绝了。

    “我活不了多久了,别给我浪费,你们拿去吃,该走的时候就走,别让我这一把年纪的拖累你们。”

    孟旭自然不肯,然而孟爷爷就是死活不肯吃东西,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也经历过不止一次的逃荒生涯,自然能判断出这灾是大是小,是抗得过还是抗不过。

    这次就是抗不过的那种,水太大了,淹的地方太多了,连往年可以逃难的县城都没剩下几户,可见周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他年轻个十岁,定然咬牙跟着走去府城,可他真的走不动了……横竖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不如省下点吃的给孩子们,说不准这一大家子还能活上一两个。

    孟爷爷虽不识字,心里却很明白,现在还有吃的是因为各家各户逃难的时候多少都带了些,等过几日吃得差不多又找不到救济,才是危险难捱的时候。

    况且县城都淹了,府城的情况也未必好得到哪里,他们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这辈子都没去过那个地方,只能跟着领头的走,到底要走几天,走多久都是未知数。

    有了自己这个病弱的老头子,家里人又要照顾自己,又要去找粮食,还得防备着别让人将孩子掳走。

    累啊,太累了……

    若是能活着,谁不想活着,可眼下到了这个境地,不如早早放弃,还能给孩子们留条活路。

    最初几天吃东西是因为还抱有希望,等到连续走了十来天都听不到救援消息后,他也就放弃了。

    像他这样做出类似选择的人不少,多半都是和睦家庭中病弱老迈之人,他们爱护家人,不愿成为家里人的累赘,犹如过悬崖的羚羊一样,自愿为族群中的新生力量铺平道路。

    然而有自愿的,就也有非自愿的,总之人性之恶在灾难的面前显露得淋漓尽致,令人望之遍体生寒。

    孟旭就这么又走了两天,在这个灾民队伍彻底弹尽粮绝之前,他们终于看到了府城完好的轮廓。

    灾民们兴奋起来,近在咫尺的希望振奋了他们疲惫的身体,萎靡的精神,他们欢呼提起自己最后的力气朝着那边冲去,却在即将抵达城门时又停了下来。

    府城城门紧闭,下面有一道足有4、5米宽的壕沟,堆放在边上的泥土还带着潮湿,可见是不久前新挖成的。

    壕沟前面摆放着拒马、地刺等器物,就好像对面来的不是手无寸铁的灾民,而是杀人如麻的外来侵略者一样。

    城墙之上,士兵整装待命,弓箭手的箭囊中装满了箭矢,只等上面一声令下就会毫不犹豫进行攻击。

    “府君有令,所有人原地待命!任何人不得擅闯!”城楼上有个小吏样貌的人在高声呼喊着,“府里余粮不多,你们速速分散去其他府城,兴许还有命在。”

    这话一出,顿时就炸了锅,灾民们来到府城已是耗费了最后的力气,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不让他们进城也就罢了,竟然连口吃的都不给,这是断他们的活路啊。

    况且就算他们想走,此地距离其他府城也有很远的一段路,这么些个人,一点粮食都没有,讨饭的比主家人还多,怕不是在半路上就都饿死了。

    然而任由灾民们怎么嚷嚷,府城依旧紧闭城门,有那热血上头冲得太靠前的,就被墙上的乱箭射死,尸体留在拒马之上,血流了一地却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灾民在成为灾民之前,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最多见个杀鸡杀鱼,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纵然路上有饿死的或者被害的,也都是私底下的事,怎么也不如现在这个场面来得刺激。

    一轮羽箭射出,让灾民们都冷静下来,他们不敢继续往前,却也无法后退,眼见天色渐暗乌云聚拢,想来又是一场大雨,也只得赶紧散开寻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想着先把这一阵熬过去再说。

    半个时辰左右,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仓促之间灾民们并没能找到什么避雨的地方,大多挨挨蹭蹭挤在一起,将破烂的油布或者毡毯之类的遮挡物撑起,尽量裹住自己和家人。

    纵然天气已经转暖,但在这种狂风暴雨之下,人体的热度依旧流失得很快,又因为天气而无法生气篝火,很多人都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哆哆嗦嗦挤在人堆里相互用体温取暖。

    就在这时,位于城外的光幕忽然亮了起来,恰好距离灾民们并不遥远,纵然是在雨中播放的画面也依旧稳定,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播点吃的喝的吧,咱们没得吃,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我想看看热乎的,谢姑娘,给放点暖和的东西吧。

    上次看的那个什么晚会挺好,咱可能熬过今天了,看看水蓝人唱歌跳舞也好啊,就当时给咱演的,下辈子也投胎做个天天吃饱穿暖的达官贵人。

    呜呜呜,我想去水蓝国,我好饿啊……

    我冷,娘,我好冷啊!

    ……

    谢思染凝视着那蹭蹭往上刷的弹幕,因为某种她不太懂的理论,反正目前出现在她眼前最多的就是灾民们的话语,其他地方的弹幕少了许多。

    因为没有权限,谢思染只能从灾民们不断刷屏的弹幕中判断情况,很显然,他们已经到了那个临界点,那个即便没有她参与,也会爆发的临界点。

    要么抗争,要么灭亡,他们需要一个领导者——或者一个契机。

    “类似的灾难,在水蓝国也有过,我不清楚你们的官府和皇帝会怎么做,我只能给你们看看我们这边是如何做的。”

    谢思染调了自己准备好的视频之一,开启手动模式,将摄像机固定到电脑屏幕之前。

    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黄褐色的浑浊河水,有灾民被困在自家的屋顶上,正焦急无助地眺望远方。

    虚朝人原本还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可当一艘艘汽船行驶过来后,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在遭逢巨变后,眼中依旧闪烁着希望的光。

    那是来救他们的人,那是水蓝国派出的拯救他们公民的官方船队,那一个个身穿统一制服的年轻人面色严肃,身手矫健,所到之处都是被困者的欢呼,以及那一句句满怀深情的感谢。

    途中也有过非常紧急的危险,虚朝人惊愕地看着那些人毫不犹豫地冲向被水卷走的普通人,拼着自己受伤也要让人送回到船上,联想起那挂在拒马上的尸体,很多人都觉得心里憋得难受。

    被救回的人不能总留在船上,都会被送到临时的安置场地——有的在学校的体育场里,有的在露天的广场——即便都是露天,他们只能在暴风雨下瑟瑟发抖,水蓝国人却可以安坐在一顶顶的帐篷之内,享受着别人给他们送到手里的热饭热汤。

    除此之外,每个被营救回来的灾民,都会接受基本的医疗检查,如果有受伤或者生病的情况,还会立刻转移到另外的帐篷里接受救治。

    同样是遭了灾难,在他们这边只有绝望和哭泣,而在水蓝国那边,虽然也有人在为自己的损失感到烦恼和心疼,但他们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晚上可以住在安全的房屋或者帐篷里,没有风没有雨,也不会被野外被饿极了的狼群盯着。

    同样,一起避难的人也都不会觊觎他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小孩子和老人都会被妥善照顾,既不用担心有人会偷孩子去吃,老人也无需再为了家里人而饿死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若是往日里看到这个,虚朝人或许只是唏嘘感慨几声,然而此情此景对比下来,他们只感到了无边的愤怒和不公。

    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同样是遭遇了水患,为什么水蓝国人就能得到那样好的待遇,而他们就要在这大雨中苦捱,甚至是等死!

    孟旭的眼睛死死盯着光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既是因为身体被雨水反复冲刷出的寒冷,也是因为心中那一团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愤怒。

    因为一场水患,疼爱他的爷爷故去了,甚至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只能裹张席子匆匆葬在了外面,只立了个木牌牌当记号,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来将人带回祖坟。

    他的爹娘也快支撑不住了,尤其是娘亲本就生了病,纵然被围在最中间的位置,也已经被大雨淋湿了不少,额头烫得厉害,眼见就要不行了。

    他的弟弟妹妹们还很小,这些天都没有吃饱过,此时正靠着娘低声啜泣,而这一场该死的大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是从附近村落一起来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别说等走到下个府城,就是等到天气放晴太阳高升,他们这上千人也要折进去至少三成!

    老天爷不给活路,官府不给活路,可他想活,他就是要活!

    孟旭的拳头越攥越紧,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胸中那团无处发泄的怒火焚烧殆尽时,光幕那边不知何时切换了视频,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犹如利箭一般直接刺入他的耳朵里。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孟旭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胸中堵得难受的块垒全都碎掉,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怎么都是个死,那干脆就放开胆子,反他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输入,顺便整理思路,我尽量周五周六双更,尽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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