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端站在帘子后面,目瞪口呆。

    她虽然因为常年点蜡烛看书,眼神有些不太好。此时虽然隔着纱帘,看人有些不太真,但仅隔了八尺长,她还是能分辨出这人的五官的。

    这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脏兮兮的叫花子吗?

    不过她果然没看走眼,这个叫花子洗干净还是很俊秀的。

    不对!桑榆反应过来,我是找先生,又不是找男仆!

    她冲一头雾水的谢晗福了个身,委婉地表示自己要去更衣。实则迅速溜去厨房,找刘妈妈问情况去了。

    “妈妈,妈妈!”桑榆一个闪身探进厨房,对着刘妈妈小声喊道:“做什么呢?”

    刘妈妈正背对着厨房门,不知道在案板前忙活些什么。桑榆冷不丁冒出来,狠狠地吓了她一跳!

    “哎呦我的祖宗诶,”刘妈妈用手不断地顺着气,心有余悸地说:“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你不是在上课吗?”

    “没吓着妈妈吧?”桑榆吐了吐舌头,问道:“我说我要更衣,就跑出来了。妈妈鼓捣什么呢?”

    “小姐快瞧瞧。”刘妈妈一脸兴奋地移开身子,给桑榆看案板上的东西:“我在做杏仁酥呢!”

    桑榆凑上去,饶有兴趣地说:“妈妈多加些糖,阿娘爱吃甜的。”

    “记着呢!”刘妈妈笑着指了指另一堆,说:“那些是给夫人的,这些是给你和谢先生的。”

    桑榆眼神动了动,装作不经意地问:“谢先生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怎么来我家当先生来了?”

    “这我也是听我远方外甥说的,他在乡绅王家那里做事。他家公子不是要科举吗?”刘妈妈边揉面边说:“这个谢晗先生是王公子同窗,听说学问极好,之前王老爷请他来给王公子补过习。”

    “那他不去科举,为何要到处给人补习呢?还是给同窗?”

    “小姐不是泾阳土生土长的人,又久居深闺,这街坊邻居的事自然不清楚。”刘妈妈压低了声音和她耳语:“我还在家中时听过谢家的情况。他爹他娘都是务农的,根本攒不了多少钱,只能勉强温饱。他家那几间草屋子常年漏雨,遮不住风,每年修修补补、忍一忍才能过得了冬。他家境贫寒,如今爹娘都没了,自然得多挣些钱,才能存得下去京城赶考的路费啊!”

    可他有手有脚,何必去做乞讨的事情呢!

    桑榆心里起了几分不屑,又觉得这个故事有几分奇怪,便追问道:“不对啊。他家既然贫寒至此,又哪有钱送他读书,还买文房四宝呢?”

    刘妈妈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挣扎。她犹豫了半晌,先说:“小姐,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去告诉别人,也不能去追问谢先生啊!”

    “妈妈放心。”

    “其实,谢家在他前头,还有个女儿。”

    桑榆一听这话起头,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那个女孩儿呢?”

    刘妈妈说:“你瞧谢先生的长相,就知道他那姐姐能长成什么神仙模样。谢家父母在谢先生五六岁的时候,把他那个十四五的姐姐给给卖了!”

    桑榆瞪大了双眼:“他他那父母,把卖姐姐的钱拿去给他读书?”

    她声音不自觉地拉高,满脸的愤慨:“这也太荒唐了!”

    “唉,小姐,”刘妈妈叹了一口气:“小姐出生就是小姐,从没受过那没钱的苦。我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男子若是不读书,是绝无出人头地的机会的。他家世代务农,若不是小时候看谢先生冰雪聪明,读书定能有所成就,若不是真的毫无办法,若不是再这样下去一家四口都会被饿死,他爹娘也狠不下心来卖了女儿,好歹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桑榆只觉浑身坠入冰窖,手脚冰凉,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人间疾苦。

    谢晗的天资,成了卖掉他姐姐的帮凶。

    可是该怪谁呢?

    该怪谢晗天资聪颖,不该蒙尘吗?

    还是怪他父母,为了儿子舍了女儿?

    桑榆想不明白。她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地说:“那谢晗,知道吗?”

    刘妈妈摇了摇头:“想是不知道的。他那时候还小,对姐姐也就是有些模糊的印象。我还记得刚开始那几年,他还偶尔问起姐姐去哪了,许是隐约觉得家里少了个人。后来,就不问了,怕是忘记了吧。”

    刘妈妈见桑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催促她道:“小姐快回去吧!谢先生怕是等不及了。”

    桑榆踌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小姐,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也别让先生瞧出来。”刘妈妈劝慰道:“他若不知道,也是好事。”

    桑榆忍不住说:“可若是,他那个姐姐还活着呢?”

    “活着又能怎么样呢?”刘妈妈眼神黯然,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就算活着也估计给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况且他要是知道了,执意不肯去科举,岂不是辜负了爹娘的一片期许,那女孩儿不也被白白糟蹋了吗?”

    “所以小姐,你还是当不知道的好。”

    桑榆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突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窒息起来,自己就像被溺在湖里一样,动弹不得。

    良久,她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谢晗久不见桑榆回来,见外面的一棵桃树悉数挂上了果子,一个个粉粉嫩嫩的水蜜桃挂在树梢,压弯了树枝。这桃子在阳光照射下毛茸茸的,像未出阁的少女红扑扑毛绒绒的脸蛋,真是诱人极了。

    谢晗越看越心动,他忍不住走出书房,站在桃树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树上的果子。

    桑榆从厨房门溜出来之后,远远就看见这幅景色。

    谢晗身材颀长,远远看着极为高挑。从桑榆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谢晗棱角分明的侧脸。其实乍一看谢晗,只会觉得这人眉眼长的极好,像瓣瓣饱满又圆润的桃花。但从侧面一看,才发现他的鼻子最为出挑。鼻背高挺,鼻尖像一颗圆润但水滴,锋利又不失柔情。

    此刻他下巴微抬,眼神柔和,桃树高大,把他的身影掩去一半。青衣光影错落,像是故意设计的一样美好。

    绿树、粉桃、青衣,真是美极。

    美是美,可惜,桑榆一想起刚才听来的故事,现在怎么看怎么难受。

    她一边觉得他身世凄惨,一边又觉得他天真无邪得实在可恶。挣扎许久,她原地跺了跺脚,想起刘妈妈的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谢晗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那一抹嫩绿色和她发髻上金色银色的发饰实在显眼极了,比这棵桃树还显眼。

    跟桃树成精了一样。

    由于他们之前都是隔着帘子见面,这么直接面对桑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谢晗觉得有些别扭。但是一见她就跑了,又显得无比窝囊。好像她是什么猛兽,把他吓跑了一样。

    于是,桑榆看到的忧郁美男,其实是谢晗无处遁形,原地踌躇罢了。

    谢晗只听那脚步声忽近忽远,搞得他七上八下。

    你倒是快点啊。谢晗腹诽道。

    小桃树精,快给我个台阶下!

    桑榆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抬起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说道:“先生好!”

    谢晗只觉得脖子都僵了,他微微低下头,笑得十分满足:“你好,小桃树精。”

    桑榆:“”

    他叫谁?

    谢晗:“!!”

    完了,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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