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让流萤带着周太医去检查茶水、用过的碗具和茶具之类的东西。

    周太医跟着流萤去,她也转身要走。

    连个眼神都没能等来的楚景玄两步拦下虞瑶。

    他心下不无黯然却不愿流露,只是问:“去做什么?”

    虞瑶终于抬眸看楚景玄一眼:“厨娘和小二们仍在酒楼,但今日的生意显然做不成了,他们这般干等着必定烦躁不安。我先去与他们分说几句。”

    楚景玄问:“有何打算?”

    见他恢复正经之色,虞瑶便正经与他商量道:“崔大夫怀疑食客中毒,而周大夫尚在查探,我想让他们留下来。若有必要,今夜恐怕也得委屈他们在酒楼过。”

    楚景玄听过虞瑶的想法,帮她补上两句:“倘若客人中毒为真,多半乃是酒楼里的人所为。哪怕周大夫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一样可以讹那个人一讹。不过是寻常百姓而已,家中又有子女长辈,做出这等事,若得知被发现有人故意使坏,容易心慌害怕,自然露出马脚。”

    在酒楼里帮工的无不是灵河县本地人士,也确为寻常百姓。

    若得知会被扭送官府,心慌害怕,在所难免。

    虞瑶想一想问:“你觉得那人心慌之下会想要逃跑?”

    楚景玄道:“不见得给他机会。”

    “你忙碌过一天,且坐下歇一歇。”在虞瑶又开口之前,楚景玄摁着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这唱白脸的事,我去做效果大约更好。他们与你相处非一日两日,知晓你性子良善好说话。况且那些重话,你也难对他们说出口。”

    让虞瑶坐下歇息,楚景玄独自去后院倒座房。

    他去见酒楼的厨娘小二们,所谓重话不过拿出几分威压,提及崔方旭怀疑食客中毒,恐有内奸。

    将话说到这个程度便足够。

    在这种前提下,有些事自没得商量,也不可能允他们随便离开酒楼。

    一刻钟后,楚景玄回到酒楼大堂。

    而这个时候周太医也和流萤一道回来了,两个人面色凝重。

    原是流萤带周太医去检查茶水、碗碟与茶具后,在铜壶的茶水中不曾发现异样,又连同今日客人用过的碗碟与茶具皆已被清洗过,未能发现被下药的证据。

    如此一来,要么崔方旭的诊断有误要么证据已被销毁。

    虞瑶不由得蹙眉。

    与崔方旭认识也有些日子,单论医术,崔方旭的医术确实过人。

    但是另一方面,她同样相信这位周大夫不是寻常大夫,对这些手段想来不止见过一次两次。

    虞瑶沉吟中问:“周大夫怎么看?”

    “茶水。”在周太医回答之前,楚景玄已然出声抛出一种推测。

    虞瑶看向他。

    楚景玄道:“下在茶水中最容易销毁痕迹。”

    按照酒楼招呼客人的习惯,待客人入座以后,首先便是给客人上茶。

    而在等待饭食期间,客人也多半会用茶。

    客人喝的茶水乃用大铜壶冲泡。

    想销毁证据,茶具若是留有茶水只消倒进泥里便无影无踪,铜壶换新茶时清洗两遍,也可以不留下痕迹。

    除此之外,饭食一律是从后厨处理。

    厨娘们做事时在一处,想不招眼弄点儿小动作不容易。

    又倘若在上菜途中动手脚,因每个食客点的菜式或各有不同,想动手脚也是个费劲的活计。

    比较起来,皆不如那一杯茶水来得容易得手。

    “茶叶的残渣可检查过?”虞瑶问流萤。

    流萤恍然:“没有……”随即反应过来,“方才似乎不曾见茶叶渣呢。”

    按理那茶叶渣该倒在泔水桶中。

    不曾见,或许意味着被人给偷偷摸摸处理了。

    坐在虞瑶身侧的楚景玄睨向她,慢条斯理站起身:“负责茶水的是那群伙计,我带周大夫、祁寒川去给他们搜个身。”见虞瑶看过来,又说,“搜不搜得出东西不要紧,搜得出来最好,搜不出来,也指不定要吓破他们半个胆。”

    酒楼的小二们是男子。

    对虞瑶和流萤而言皆免不了的不方便,交给楚景玄去处理会好一些。

    因而虞瑶没有反对,她正欲起身,被立在一旁的楚景玄摁了下肩膀:“说了让你歇一歇。”虞瑶抬眼,楚景玄收回手,又带周太医和祁寒川回后院倒座房。

    几个人一离开,大堂倏然变得冷清。

    流萤走到虞瑶的面前,凑上来,压低声音:“小姐……娄公子很尽心呢。”

    虞瑶瞥向她。

    流萤不惧,弯唇一笑说:“是实话啊。”

    这话确实没办法否认。

    对酒楼而言,今日之事谈不上小事,可在他眼里,会是什么大事吗?

    只他认真当作大事来对待,也询问她意见,没有自作主张。

    如是种种,虞瑶不能否认。

    但无心和流萤谈论与楚景玄有关的事情,虞瑶沉默中问:“敏敏在陪着宁宁和昭儿?”

    流萤颔首:“嗯,一直和奶娘在后院带着宁宁和昭儿呢。”

    虞瑶虽然想去看看孩子,但念及楚景玄正在帮忙查酒楼的这一桩事,她按下心思,将瑟缩在柜台上的鸟雀捧过来。也是到得这会儿,流萤才注意到这只受伤的鸟雀,随口问:“这鸟儿是哪来的?”

    “回来的路上遇见的。”虞瑶道。

    流萤伸出手指轻抚两下那鸟雀的脑袋,心念转动记起一桩旧事,暗叹一气。

    只是……

    流萤想,总归她得站在自家小姐这一边。

    虞瑶却捕捉到流萤的叹气声,一时问:“这鸟雀难道有什么问题?”

    流萤说:“没有问题呀。”

    虞瑶却想到了,或许其中藏着与旧事的渊源。

    往昔旧事,她不记得,自有人记得,有人记得便注定抹不去发生过的痕迹。

    “是牵扯着什么事?”

    虞瑶默一默,看着流萤问,“同我说一说你方才想起了什么。”

    流萤微讶问:“小姐想知道?”

    “算是吧。”虞瑶垂眼,“如今想来,知道也无妨。”

    流萤收敛面上的惊讶,认真思忖过几息时间,又慢慢说:“是小姐未出阁以前的事情……”随后略去同虞太后有关的部分,与虞瑶说起当初她入宫,曾在宣执殿外遇上一只受伤的鸟雀,后来央求着楚景玄帮忙救治的那一桩旧事。

    “那鸟儿有一阵子养在宣执殿内,小姐也不能时常去探望,再去的时候,那只鸟儿便已伤愈。于是小姐和陛下一起将鸟儿放飞了,没有让它继续困在笼子里。”

    虞瑶安静听过流萤口中的这一小段故事。

    她拧眉问:“我为何会去那儿?”所谓的“那儿”是指宣执殿。

    流萤但笑不语,双眼有些发亮。

    虞瑶隐约触及某种可能,轻咬了下唇,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偏头去看,见祁寒川押着个小二跟在楚景玄身后。

    “掌柜的,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官,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干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小二一被押到虞瑶的面前便开始求饶。

    言语之间,分明招认了今日酒楼发生的事情同他有关。

    楚景玄冷然道:“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小包药粉,周大夫鉴别过是能使人上吐下泻的毒药。”

    那小二双腿发软,跪伏在地,颇为害怕,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

    搜出药粉,自己也承认,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虞瑶低头去看眼前的人:“这药粉从何处来?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你说你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那些来酒楼讨要说法的客人,难道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吗?你怎能如此糊涂?倘若你生活上有难处,需要银钱使,自可同我说,何必做这等子将自己搭进去的事情?”

    那小二便抹着眼泪道自己乃是受百味饭馆掌柜的指使。

    对方许诺他二百两银子的好处,他没禁受住诱惑,答应对方的要求。

    至于为何要做这等子事……依照小二的说辞,是百味饭馆的掌柜的眼馋他们酒楼生意好,兼之此前虞瑶去阙州城、酒楼关门那些时日,百味饭馆的生意变好了一些。因而此番虞瑶回来,酒楼重新开门以后,那掌柜的生出计策,想毁了他们酒楼的生意,让客人往后不敢上门吃饭。

    这小二平日里尚算勤快,做事虽不是一等一的好,但也并不差。

    若不是受人指使,确实没有做这种事的动机。

    但他提到百味饭馆的那一位掌柜的。

    同样在灵河县做生意,互相之间说毫无利益冲突是不大可能的,何况涉及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乍听起来,处处顺理成章。

    只虞瑶心里莫名觉得这种说辞太过顺理成章。

    他们酒楼生意好不是突然好起来的。

    之前那些日子,从未见过这种下三滥手段,一时实在难以轻松接受。

    虞瑶沉默半晌问:“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百味饭馆的掌柜的指使你?若你不能证明,不提我信不信你,那百味饭馆的掌柜的也必定要说你是在胡乱攀扯。”

    小二道:“那掌柜的只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另外一百两事成才给。”

    “此前约定好,是今晚给我。”

    虞瑶又问:“你如何确信他定然会去?”

    “他给过我一块传家玉佩……”小二吞吞吐吐说,“若不给银子,东西他赎不回去。”

    虞瑶不语,神色淡淡。

    话说到这个地步,是真是假只消确认百味饭馆的掌柜的会不会给他银子。

    “玉佩呢?”虞瑶追问道。

    小二哆哆嗦嗦回:“在、在家……”

    虞瑶微抿了下唇。

    楚景玄一贯会掐准时机表现自己,出声道:“后面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小二和百味饭馆的掌柜的要在夜里见面,她没有武艺在身,又有两个孩子得照顾,交给楚景玄处理自然更为稳妥。现成能使唤的人,虞瑶也不闹别扭,颔首道:“如此余下的事便劳烦娄公子了。”

    楚景玄轻声:“别担心。”

    虞瑶相信他能办得妥当,并无担心,但仍配合点点头。

    那小二便被祁寒川先带下去了。

    双手拢住的掌间,那只受伤的鸟雀动了动,虞瑶有所觉,低头看一眼,将鸟雀交给周太医。

    到得此时,食客在酒楼用过饭后上吐下泻的因由变得十分明晰。酒楼其他厨娘和小二的嫌疑也基本洗清,虞瑶去见他们,留他们在酒楼用饭,之后考虑再三,让他们各自回去了。留在酒楼要叫人认为她怀疑着他们,那掌柜的今晚未必肯露面,而让他们回去,只要酒楼内发生的事不泄露出去,应当不会有大碍。

    厨娘和小二们离开后,酒楼一样打烊了。

    楚景玄命人暗中跟住那个小二,他手底下的人个个训练有素,这点儿事情办起来不难。

    天黑之际,虞瑶回到后院。

    虞敏一直知道前院酒楼有异样动静,但她得照顾宁和昭儿两个孩子,更没有丢下孩子往前面跑,去打探情况。

    是以,直到虞瑶回来,她才问几句情况。

    虞瑶言简意赅告诉虞敏事情始末,复道:“后面的事娄公子会帮忙处理。”

    虞敏知道能够处理妥当便也放下心。

    见自己姐姐眉眼间满是疲惫,她很快收敛话题,放虞瑶去沐浴。

    楚景玄却在处理过酒楼的这些事情之后收到两封密报。

    这两封密报与之前出现在灵河县并冲着虞敏来的山匪有关系,也是之前的跟踪和探查有了结果。

    看过密报,楚景玄喊来祁寒川。

    他吩咐过一番,祁寒川当即连夜离开灵河县。

    这一夜注定要有些不太平。

    那个小二和百味饭馆的掌柜的约在子时见面,楚景玄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只躺在床榻上等消息。

    半睡半醒间,隔着一扇房门传来暗卫人赃并获、扭送到县衙的禀报。

    楚景玄淡淡应声,便拥着衾被睡去。

    翌日清早,洗漱梳洗妥当的楚景玄和往常一样提上食盒,捎上丰盛的早膳,去同虞瑶、宁宁和昭儿一道用膳。

    将食盒搁下,他拉着虞瑶从膳厅里出来。

    楚景玄告诉虞瑶:“那小二和百味饭馆的掌柜的已在昨夜扭送县衙了。”

    “县衙今日或会派人来问询情况。”

    顿一顿,他道,“倒不如让流萤代替你去那些食客家中探望。”

    虞瑶凝视着楚景玄数息时间,知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昨日之事,感谢娄公子出手相帮。只不过同县衙打交道这种事,我和流萤皆有些糊涂,且昨天夜里的状况我和流萤不甚清楚。若娄公子能帮人帮到底,我定感激不尽。”

    楚景玄噎住。

    他是不想看虞瑶和那个崔方旭走得太近,反倒变成他要被排除在外。

    正要分辨两句,又听见有人敲门。

    楚景玄代虞瑶去开门,果不其然,站在门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方旭。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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