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首的青年男子轻抿了一口茶,薄唇如柳叶般细腻平整,明利的唇峰上沾染着一丝凉薄。他缓缓抬眼,一双如剑般锋利的眼眸,戏谑的瞧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严克和楠语,冷笑一声道:“居然还有你们几个解决不了的麻烦。”

    严克叹了口气,道:“还请宗主明示。”

    男子依旧一身玄色衣袍,稳稳的坐在铜雀馆烟月凉亭中,伸出两根手指捏起茶盖在杯沿上一圈一圈的划着,瓷器摩擦发出声响犹如闷声的隼鸣,难听异常。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在这忽明忽暗的光晕中闪烁暗光,“既然如此,楠语,你去告诉邱林让他去找战枫,南滇玄空门留下的密蛊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严克听闻后脊发凉本想辩驳一句,那些孩子终是无辜,如今贺兰明当着所有孩子的面挑破其中关键,若是再用蛊毒逼迫只怕适得其反。不想他还未开口,楠语却先道:“宗主,邱林刚从南滇回来不久身上还有伤,如果此次再去,只怕徘徊在西南边境的玄空门余孽不会放过他。”

    男子闻言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楠语,许久嘴角噙上一抹讪笑道:“既如此,我手书一封你替他去,以你的功力区区鬼影杀手应该也是应对自如吧。”

    楠语语滞不知该如何回话,男子见楠语不说话便也不再多说起身出了凉亭,丢下一句“想要为这些棋子开脱,也先想想自己的理由充不充分。他们既然如此跳脱,那就让他们‘好好’的为影宗效力才是。”

    男子走到一半却又驻足回望,“楠语,记得告诉战枫,斩草除根不留活口,我要让老家伙看看,惹毛了我究竟是什么下场。”

    楠语闻言只得低头答应,待男子走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忧郁。

    一旁严克不禁道:“用密蛊之术控制这些孩子,会不会太恶毒了些?”

    楠语神色复杂,“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严克望着楠语心中不快,嘴上也带上几分嗔意,“若不是看在恩师和少主的份上,我真不想做。”随后又道:“玄空门余孽之事,你有把握吗?”

    楠语无奈道:“我没有,但战枫有。”

    严克长出一口气向外行去,楠语也跟在他身旁,严克道:“我本以为一切事情已随着韩家的灭门销声匿迹,没想到他居然这般招募韩家旧部为他所用。楠语,我提醒你一句,切不可让少主与他有过多深交,此人阴险狡猾,我怕到时候影宗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而少主也会身陷囹圄,那我们这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楠语怅然道:“你放心,石洞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说到这,楠语忽然驻足,问道:“你觉得那丫头怎么样?”

    严克哼笑一声,“是个惹事精,不过我吓唬一场,老实多了。说实话,还是邱林眼光毒,竟然能找到这样一个姑娘,只要咱们精心培养影宗以后交给她我也是放心的。”

    楠语温和的笑着,“希望她能如我们所愿,不要被邱林逼反了才好。”

    严克点点头道:“我看邱林这家伙疯魔的越发厉害,前几日我们打了一架他才收敛了些。”

    楠语无奈道:“咱们几个里面,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你能管束他。”

    严克叹了口气道:“我怕他行差踏错,咱们千辛万苦创立的基业就会被毁于一旦。”

    楠语也叹了口气,道:“宗主也不喜他,若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又是旧主的心腹,只怕他早就没命了。”

    严克无奈拍了拍楠语的肩头,“邱林这里恐怕还得你多操点心。”

    楠语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目光都放在了池中的锦鲤上。那些过往,年少时光,终是在刀光剑影中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如今的他们只愿所依靠的,所关心的人能有一个安稳的结局,能在这种虽然不见光,但暂时稳定的日子里过得久一点。

    三年,孩子们逐渐习惯了黑暗中辨别兵刃袭来的方向,习惯了在黑暗中感受同伴的气息,习惯了在黑暗中挥舞手中的兵器准确刺向目标,更习惯了在黑暗中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被别人察觉。

    这样的时光里,贺兰明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寡言少语安心训练。她是唯一的女孩儿却也不输于这里任何一个男子,最刻苦的是她,最辛苦的也是她,最让大家心疼的也是她。

    贺兰明也早已明白当日楠主跟她说那番话的用意,是啊,拿起屠刀又怎能再拥抱平凡?这一世看来注定不会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既然现状无法改变,那只有加倍刻苦的训练,让自己的将来不要成为命运的负担,不要成为别人的累赘。

    时光匆匆,他们除了在石洞之中训练外,严克每隔三日便会吩咐面具人带着他们去后山瀑布下方的水潭里洗澡,虽然有人监视,但短暂的洗澡时光依旧成了几个孩子唯一能感受到阳光的时刻。他们是那么贪恋阳光照耀的感觉,也只有那一刻他们才能看清彼此,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值得庆幸的事,严克没有再提出任何关于用刺青或者用毒来控制他们的事情。

    在他们入石洞的一年后,严克见他们都算是听话懂事,练武之事也步入正轨,对他们的监视便没有从前那般严苛,甚至为了练功方便,允许面具人在练功以外的时间带着他们去校场练习。

    三年来,当几个孩子想家想念自由的时候,就会来到校场用练功发泄自己的不安,还有对家人的思念。久而久之校场里似乎也只有贺兰明,恒觉,刘小虎,李子豪四人的身影,相互扶持相互安慰鼓励,为的只是能让这石洞里的日子能好过一点,过得快一点。

    三年后一个寻常夏日,贺兰明剑术上有几处不明,便让恒觉与她去剑室味招,直至深夜才回到休息的石洞,却见李子豪和刘小虎焦急的上前,拉着他们到石洞角落小声,道:“方才严总管来通知我们……。”

    贺兰明揉着方才和恒觉对打时被对方扭痛的脖颈,道:“是方奕有消息了?”

    李子豪摇头道:“你们前脚去了剑室,后脚严总管就来通知我们,明日一早咱们要选师父了。”

    “师父?”贺兰明和恒觉同时发问,胸中感慨原来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不知不觉间已在石洞中度过三个寒暑。

    李子豪继续道:“严总管说,咱们会分到不同的人手里,以后便听对方差遣了。师父会教咱们更上乘的功夫,也会让咱们去替他办事。”

    贺兰明沉着脸她曾经那么想离开这座大山,可是如今却有些不忍离去的莫名伤怀,外面的世界如今与她而言并不如这山中安逸,于是道:“明日里会有谁来?”

    李子豪摇头,“不知道。”

    恒觉知道贺兰明担心的是什么不由沉思片刻,随后靠近贺兰明道:“最好咱们几个能在同一个师父门下。”她明白恒觉的意思,如果几人在一起,打听方奕下落容易,逃走亦容易。

    刘小虎平日里功夫上倒是用功,但是这用脑子的事情却不在行,听恒觉这般说,他只想到今后大家在一起能有个相互照应,于是嘻嘻笑道:“那自然最好,到时候咱们几个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李子豪听罢叹了口气拍了拍刘小虎的肩不再说话,转身睡觉去了。

    冰冷的石板上,贺兰明因练功而燥热的身体迅速冷却下来,原本想要睡觉可一想到明日里选师父的事情却又辗转难眠。恒觉察觉到她的不安,不禁靠近她身边问道:“明儿,怎么了?”

    贺兰明小声道:“你说明日会顺利吗?”

    恒觉轻声戏谑,“原来你也有担心的事,我以为这些年你除了心心念念找方奕,其他的都不在乎呢。”

    贺兰明叹口气,“我只想着咱们几个能一直在一起,可若是分开了,该怎么才能再聚在一起啊?”

    恒觉想了想道:“你说的对。”于是他起身摇醒了一旁的李子豪和刘小虎。

    刘小虎打着哈欠道:“老三,大晚上的你这是干啥,明日一早还要练功呢。”

    恒觉轻拍刘小虎的后脑袋无奈道:“趁大家伙儿都睡熟了,咱们商量一下对策,至少心里有个底。”

    李子豪一听连忙来了精神问道:“明儿,你可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贺兰明摇头道:“倒不是办法,只是想着若是咱们几个没有分到一个师父,至少得想办法找到方奕,做个约定。”

    刘小虎一听问道:“咱们这是……”随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原来大家是这个打算!”

    恒觉继续道:“我记不得今年是哪一年了,你们有谁知?”

    李子豪细细算了算道:“我们来的那一年是元德十四年夏,今年是元德十七年,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方奕,咱们不如约定元德二十年?”

    贺兰明沉思道:“就算是元德二十年,我们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怎么能打得过那些高手,还有邱林?不如这样,我们先出去找方奕,从找到方奕的那日起咱们再商议如何离开可好?”

    大家听罢都赞同道:“好。”

    随后恒觉道:“找到方奕,到时候管他什么影宗,咱们逃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咱们自己的逍遥日子。”

    大家一听都来的精神,忙点头答应道:“一言为定!”

    几人草草计划了将来,却不知世事瞬息万变,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向着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

    第二日,他们很早就起了身,被面具人带到了校场,不一会儿严克便踏着有力的步子来到他们身前。今日的他看起来有些严肃过了头,眉头从未舒展,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十几个孩子许久都未开口说话。

    贺兰明只以为是选师父这样的事太过庄重,严克为此愁苦罢了,却没想到严克却是为了他们的性命而忧虑了足足三日所致。

    约摸有半刻钟的时间严克才缓缓开口,语气夹杂着几丝怅然道:“这三年,你们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本想着还要带你们一段日子,不想今日便是你们离开石洞的时刻。”

    随后他挥了挥手,隐在黑暗中的面具人便拿上来一个紫玉花瓶,花瓶中插着十根木签。

    严克见孩子们都盯着花瓶看,便道:“这十根木签,四根红底,六根蓝底,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师父,将来的命运由你们自己选,一旦选定,不可更改。”随后严克又看向恒觉和贺兰明道:“你们两个是邱林亲自送来的,所以师父便是邱林,不用再参与选择。”

    贺兰明心头一震,这样的结果他们两人心中早有了预料,被严克点破后他们也淡然接受,反而是刘小虎和李子豪两颗心都悬了起来,也不知邱林所代表的的究竟是红底还是蓝底,他们两个该怎么选择才能和贺兰明还有恒觉留在同一个师父手下。

    十几个孩子心中皆是忐忑,望着严克不敢说话。严克看着朝夕相处三年的孩子,心中或多或少升出几丝感慨。当年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时,没想到如今却要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许多夜晚他也曾看着那些熟睡的孩子扪心自问,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可是他们几人已经没有了选择。为了少主的将来,他们只能牺牲这些孩子的自由。

    严克沉思片刻,指着李子豪道:“你先来。”说罢,李子豪迅速上前抽签,蓝底。

    此时几人说不出什么感觉,于是刘小虎见状骂了句“他奶奶的!”便随着李子豪上前抽了自己的木签,红底。他拿着木签看着面色阴郁的李子豪和目光出现明显担忧神色的贺兰明,豪爽一笑道:“不就是根木签,搞得像是要杀头似的。”

    贺兰明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望着老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分不清情绪,看来他们四人注定要在这一日分别。

    陆陆续续的所有孩子都抽到了自己的木签,严克心中叹息,只是现在一切都已是定局,于是他继续道:“拿到红色的站一排,蓝色的站一排。”随后又指着贺兰明和恒觉,欲言又止便挥了挥手不再理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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