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映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艰难的攀登在纵横错落的狭小山路上。
正值午时,贺兰明擦了把脖子上的汗一声不吭,却努力记住上山的路和沿途的树木突起的岩石。她能辨别自己如今是向着金州西南方向前行,该是离金凤山不远。
贺兰明通红的小脸上,额间的碎发几乎都黏在了脸颊两侧。楠语心有不忍拉着她找了一处阴凉,坐在树下凸起的石块上,从怀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薄饼递给她,“听见你肚子叫了一路,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喊饿,没想你却一声都不喊倒是给我走饿了。”说完摇着头笑着又从怀里取出一张饼大口吃了起来。
自昨日午时刘小虎给了贺兰明一碗粥后,直到今日,她已是滴水未进滴米未食。此时一张饼下肚,她不禁打了几个饱嗝用实际行动告诉楠语她饱了,楠主见状拍了拍贺兰明的脑袋起身道:“吃饱了,咱们就继续走。”
贺兰明点头,楠语不似邱林那般刻板阴沉反而和颜悦色,一路上照顾自己,于是她便大着胆子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楠语见贺兰明沉默一路此时才开口,笑了笑心中感叹对方终究不过是个孩子,于是回答,“还有半日,走到那里就快到了。”说罢指着正前方的山峰。
贺兰明顺着楠语所指的方向眺望,烈日之下不远处的山峰犹如墨染,山头上浮着几片云似梦似幻,恍然间像是一处仙境。
楠语有意引着她多说些话解闷便道:“等会儿去的地方,日子会很苦,可能也不会有饱饭吃,你一个女孩儿能坚持吗?”
贺兰明低头道:“我有其他选择吗?”
楠语随即想起邱林那副模样,心头不禁微微叹息,只有邱林满意了,这个孩子才能活下去,所以她才会选择一条比之玉牌和铜牌都要难走的路。只是他依旧好奇,这么小的孩子如何知道玉牌和铜牌所指的是什么,于是问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觉得玉牌和铜牌指的是什么?”
贺兰明手搭凉棚看着面前蜿蜒的山路,淡淡道:“春蝉的模样像极了邱买办带我进金州城时路过青楼看到的鸨娘,她做手势是“一”,按照邱林所说的顺序,一即为玉。”
楠语眼中流露出赞许神色,又问道:“那铜牌呢?”
贺兰明蹙眉怅然道:“我想应该是比春蝉所在的青楼更不堪的地方。”
楠语继续问,“你觉得那里不干净?”
贺兰明摇摇头并不答话,她如今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春蝉?
楠语来了笑意,“那你就不怕此去也是虎狼窝,比青楼更可怕?”
贺兰明闻言驻足,思索片刻,复又抬脚向前走出一步,望着身边的楠语道:“如果都是相似的去处,为何还要做个牌子让我挑?”
楠语没想到贺兰明会由此疑问,倒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反倒笑了起来,指着贺兰明道:“你这个小丫头,也忒聪明,真是说不过你。”
贺兰明见楠语如此,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心知自己猜的没错,这铁牌所指的并不是出卖色相和身体的地方。看来她的选择即让邱林满意的离开,也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楠语望着贺兰明的表情,明明是个小孩儿,非要做出一副大人模样皱着眉,端着下巴显得自己心事重重,不禁问道:“还有什么不清楚吗?”
贺兰明见楠语问,目光一转审视的看着楠语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楠语看着贺兰明认真的模样,犹豫片刻,道:“现在告诉你全部还为时过早,不过我可以跟你说,我们曾出身军中,如今所做一切只为自保。”
贺兰明诧异,“所以灭了玄空门也是出于自保,杀了人牙子手底下十几个孩子也是自保?亲眼看着六个女孩儿被侮辱致死……也是自保?”
楠语一时语滞,他虽不似邱林那般冷血,可也深谙这世间运行法则,此刻看着贺兰明的灼灼目光他才知道原来就算她表面上已经顺从了他们一切安排,可内心依旧是倔强的,依旧不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
楠语叹了口气,蹙眉沉声道:“我不知道邱林为何要杀人牙子手底下那些等待被贩卖的奴隶贱民,但我们所做的这一切的确有我们的苦衷。”
贺兰明望着楠语,道:“我不懂什么样的苦衷才可以让你们视生命于无物。”
楠语不再答话,转而看着不远处巍峨的高山和山下绵延的河流,心中叹息,如果有机会谁会想要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可一朝为暗卫,忠于家主便是他们夙命。
“如果有一天你要为了你所在乎的人或者事,去做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说到这,楠语吁了一口气,神色惨然继续道:“走吧,我们得赶着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到达目的地。”
楠语见贺兰明不再说话,而是安静的跟在自己身侧,这孩子小小年纪外表虽是冷冰冰的模样,可这心终究比他们要善良许多。他此刻心中忽然升出一股期盼,盼着她心里的这份善良不会因为人生的苦难而消磨,不会因为世事的无常而泯灭,更不要像他们一样在这样黑暗的命运中苦苦挣扎。
若是将来她要振翅高飞,他想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助她离去,远离这一切人人事纷争世间险恶。在她身上,楠语第一次看到了让他都为之羡慕的光华。
楠语想了想道:“明儿,你心中善念犹在,希望将来你依旧能保持这份善良美好。”
贺兰明一怔看着楠语发起呆来,原来楠语早就洞悉了自己的意图,她不禁驻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楠语这番话。
她早已被邱林折磨到不再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此刻看着楠语诚挚的目光,她内心却依旧怀疑对方是否是在试探自己。
楠语见她沉默,不禁拉着她软和的小手向前走着,“这铁牌,虽然是邱林最期望你去的地方,却本不该是你一个女孩儿该做的选择。你要知道,为了自保我们不单要掌握对方的行踪消息,更要掌握对方的生死。也就是说我们不但需要有人来传递消息,更需要武功卓越的杀手,在必要的时候替我们解决玉牌和铜牌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也是下下之选,也只会让男孩儿去做。可惜,邱林并没有给你真正选择的机会。”
贺兰明听到这里心里渗出一股凉意,连带楠语握着的手心也渗了冷汗。没想到这就是铁牌的最终指向,果然比起玉牌和铜牌更加狰狞可怖。
她仰头看着楠语,目光沉着如一汪深海,看不见一星半点的波澜,“所以你们是隶属于某种特殊组织对吗?”
楠语俯首瞧着贺兰明深沉的双眸,升出尴尬的情绪,随即扯出个无奈的笑意,道:“你这么聪明,自己想办法弄明白吧。”
烈日从正当空挪向西头时,他们总算爬到了山峰的半腰处。楠语带着贺兰明顺着崎岖的山路来到一面布满藤蔓的石壁前驻足,翠绿的藤蔓将石壁铺满,像是一张巨大的绿布碧油油一片。他走近石壁,先是将手伸进藤蔓后扯出一条粗壮的枯藤用力一拉,随后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向着面前的石壁顺时针挥动了三圈又逆时针挥动了三圈。
贺兰明通过藤蔓缝隙中透出的黑暗发现,藤蔓的背后藏着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石洞。厚重的藤蔓犹如幕帘将石洞的出口遮挡起来,从外间竟是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样隐秘的地方只能藏着更加可怕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楠语挥动火把后,便带着贺兰明进了洞口。
他们在洞口等了片刻,洞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一个火把向上举了三次,随后火光渐近,从山洞深处出现了一张长满了络腮胡的脸,举着火把看着他们一脸错愕。
此人身高近八尺,提醒魁梧目光如炬,却如楠语所言,像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人。楠语冲那人无奈的撇了撇嘴,指着一旁的贺兰明道:“这是最后一个。”
胡须男看着眼前梳着条长辫的贺兰明,一双黑峻峻的眼眸瞪的老圆不解,“怎么是个丫头?”
楠语尴尬的笑了笑,无奈道:“一言难尽。你且带她进去,我得先回金州一趟,三日后再来寻你。”
胡须男听罢点头,拍了拍贺兰明的小脑袋,道:“小丫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别怪叔叔我对你狠,走吧,跟我进去见你的同伴。”
贺兰明皱眉,顶着一个小脑袋看了看身后的楠语,见对方冲自己点头,她便回身跟着胡须男往洞里面走。
不想他们刚走出几步,楠语却忽然又叫住她,半蹲着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又捏了捏她此刻营养不良的脸颊,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小声道:“明儿,你很聪明,玉牌和铜牌确实是需要放下尊严去迎合别人过活,也要咽下所有的委屈,带着面具活一辈子。可至少你还有依附还可以在将来找一个倚靠。但这铁牌不同,你拿起所谓的尊严之时就要时时刻刻被它所累,若要维护它便要付出血的代价。邱林逼你走上这条路是他的残忍,但也是你的机会。”
说完,楠语叹了口气又轻拍了几下贺兰明的小脑袋,起身将她交给胡须男,转身离去。
一旁胡须男不禁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不就是送个人,至于说这么多,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说完,他低头瞧着不明所以的贺兰明,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走吧!”
山洞里的路越走越窄,到最后只容得一人通过,贺兰明紧跟在胡须男身后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前面的人步子迈的大一点,自己跟不上步伐便会在这黑暗中迷失。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平路变为下坡和台阶,胡须男转身故意将面目挤出一副凶悍模样,在火光投射下更显可怖,问道:“害怕了?”
贺兰明心中只是觉得荒唐。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正直阳光,一心教育学生的大学辅导员,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如今却被这样的人世裹挟,无法逃离。她不禁摇摇头,胡须男却哈哈大笑道:“怕就是怕,连男娃娃都哭的地方,我不信你一个小丫头还会不哭。”说罢又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沿着崖壁上的木质栈道向下走了约莫两丈到了底部,石壁下是一方空旷的平缓地带,从上方射下来一缕微光照耀在地上凸起的岩石上,贺兰明不由抬头看去。
上方是一个洞口,距离自己所在的地方足有四五丈高,别说小孩儿,就是成年人也难攀到那样的高度,而那束光便是从顶部洞口射下,随着太阳的偏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光彩,只留下一抹红云,时不时有鸟儿飞过洞口,留下几声啼鸣。
胡须男带着无限惆怅的语气道:“太阳下山了。走吧,快到了。”
他们穿过空旷的地带,进入了对面一处较大的洞口。洞内左右两边散落着不同大小的石洞,密密麻麻足有十几个,此时漆黑一片看不清各中情况。
胡须男带着贺兰明一直走到此间尽头,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用铁栏围起来的石洞赫然浮现于眼前,里面不时传来吵杂的孩童声,此时见到火光都凑了过来,一个个眼神疑惑又充满警惕。
胡须男将铁栏上的门锁打开,冲着贺兰明道:“进去吧,明日一早我会来找你们。”
方才楠语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贺兰明不由问道:“找我们做什么?”
胡须男严肃道:“不许问!”
说罢一把将贺兰明塞进石洞,锁好门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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