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见胡须男走的远了,便从怀中拿出从楠语那里顺来的火折子点燃。她方才观察过洞中面孔,都是芙蓉斋里的那群男孩儿。
而方奕和刘小虎借着方才胡须男火把上的光,见到贺兰明时早已是兴奋不已,此时见胡须男离开,忙上前道:“贺兰明,怎么是你。”
贺兰明见到熟识的小伙伴,自是心中带上些许久违的踏实,可是火折子眼看就要熄灭,她便想着找一点什么东西点着延续这抹难得的亮光,却听不远处石壁边传来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快灭了,这里不让点灯。若是让大胡子发现了,定然会吃苦头!”那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又带着些许的沙哑。
三人寻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席地坐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身形消瘦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的披在肩上遮挡了一半的面容,露出来的手背和腿上全是鞭痕和淤青。贺兰明闻言忙将火折子熄灭。
男孩儿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发出抽疼的声音,贺兰明忙道:“别乱动,你身上有伤,我帮你看看。”
“不用你假好心!”男孩儿忽然怒吼道。
刘小虎听罢不由来气,“好心当作驴肝肺,明儿,别理会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叫花子,都伤成这个样了还嘴硬,先前都没人搭理他。”
那人冷笑,“是啊,别理我,我身上可是有臭虫跳蚤的,像我这种叫花子只配让你们这些人踩在脚下。”
贺兰明知对方是故意说但心中依旧不快,道:“就算别人看不起你,你也不能这样轻贱自己。”一旁另一个男孩儿道:“差不多得了,人家明显是说反话给你们听,谁是臭虫跳蚤还不一定呢。”
刘小虎听罢气急道:“哪个说的,有本事站出来!到爷爷面前来说!”
黑暗中那人呵呵冷笑“有本事来找我,找到了我就认。”
刘小虎听见便要出手,奈何方奕一把拦住道:“别闹了,明儿不见了,方才还在我身边的。”
刘小虎此时才发觉他们吵闹时,身边的贺兰明不知何时已然不见,却在不远处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对着某人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语气到似姐姐关心弟弟一般温柔。
方奕拉了拉刘小虎向着贺兰明的方向摸索。贺兰明却早已来到那个男孩儿的身边,蹲下身摸索着对方的位置。
黑暗中她触碰到了一只冰冷的手,两手触碰的瞬间男孩儿下意识想要抽离,可贺兰明却已率先握紧了他的手,“你的手很冰,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虽是夏天可这洞腹之中依旧阴冷潮湿,她进来时都是一阵发抖,更遑论对方还受了伤。
于是她摸索着将自己身上的坎肩披在对方身上,那是邱林带她去南滇时给她置换的南滇女孩儿的行头,还算干净,“这样能暖和一点,你很早以前就来这里了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坎肩虽薄却还是隔绝了一部分的阴寒之气,可他还是别扭的想要挣脱她再次握紧的手,却不想她的力气却不逊于男孩儿,他竟是怎么都挣不开,只好听话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有人叫我叫花子也有人喊我臭要饭的。”
贺兰明听罢,坐在他身旁道:“难道你们同伴之间也称彼此叫花子?”
男孩儿像是想起什么往事,沮丧道:“同伴之间都叫我老三。”
贺兰明“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又道:“他们也在这里吗?”
男孩儿想起同伴的遭遇,不耐烦起来道:“你还问个没完了,别以为给我件衣服就可以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贺兰明将手收回来,道:“我以为你肯跟我说话就是把我当朋友。”
老三听罢心中后悔,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他这样做会不会显得过于刻薄,正想着如何缓解尴尬时,只听方奕道:“明儿,你还好吗?”
贺兰明忙出声道:“我还好。”
方奕靠着墙壁摸索着坐在贺兰明身边,小声道:“我今日清晨回到芙蓉斋,小虎说你半夜被邱买办带走了,我以为他带你去了什么好地方,没想到竟然送你来这里。”
贺兰明想起昨夜遭遇不由蹙眉,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却又不想过多的阐述,便道:“他似乎想让我做他的徒弟。昨夜逼着我做了选择,之后楠语就送我来这里的。”
此时老三忽然插话道:“他是不是给了你三块令牌让你选?”
贺兰明一怔,忙道:“你也是吗?”
老三点点头道:“看来我们两个都选了铁牌。”
此时方奕和刘小虎忙问道:“什么令牌?”
贺兰明想了想,这些孩子应该并不知道邱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与其让他们不明不白的呆在这里,倒不如挑明一切好让彼此都有个心里准备,于是道:“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跟你们说清楚,邱林他带着我杀了很多人,还去了南滇国的玄空门……”
贺兰明简要的说清了遇到邱林后所遭遇的一切,当她说到昨夜之事时想了许久措辞,最终只是说邱林当着自己的面杀了那三名男子,却绝口未提那些女孩儿的遭遇。
听到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沉默下来,大家从未想过原来邱林,楠语,陈妈,甚至从未见过的春蝉,居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许久,老三率先开口道:“你是说,邱林带着你杀了玄空门所有的人包括门主?”
贺兰明点头道:“没错。”
老三忽然笑了起来,道:“杀得好!”
贺兰明惊异,却听老三继续道:“南滇国玄空门,为祸一方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仗着自己武艺超群,势力广,从来不将周围的老百姓放在眼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尤其是他们的门主刀九凤,阿谀奉承作恶多端,手中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这种人就该杀!”
贺兰明看不清黑暗中老三的模样,但也能想到他的脸上此刻一定挂着解气的笑容。
“即是如此,南滇国的皇帝为何不派兵镇压,却任由他们践踏百姓?”方奕问道。
老三继续道:“玄空门每年都给南滇国皇室缴纳成倍的税款贡品,更有地方官员保护,朝廷自然不会放弃这一笔可观的费用了,反正民脂民膏他们也没少拿。”
贺兰明见老三如此熟悉南滇国的情景,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有关南滇国的事情,你是南滇人吗?”
老三一时语滞,随后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一段时间在这里要饭,另一段时间又在那里,南滇和大启我都要过饭,自然是知道些其中事迹。”
贺兰明想了想,故意道:“所以你也知道他们究竟要我们做什么了?”
老三沉默了一会儿故意道:“你说的不错,可我也不想告诉你们,除非你们求我。”
方奕和刘小虎气急说了句,“不说就不说,早晚能知道”便不再理会老三,转而找地方睡觉去了,而贺兰明则乖乖坐在老三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试探道:“你想不想逃走?”
老三骤然被贺兰明说中了心事,原本晦暗的目光和虚弱的身体顿时来了精神,道:“你也想逃出去?”
贺兰明点头道:“三哥,我不想成为邱林那样的人,更不想做他的徒弟去杀人。”
一声“三哥”让老三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暖糯而又稚嫩的声线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慌张,让他原本防备的心刺渐渐收了起来,随后像是记起来什么,放软了声线道:“我来这里很久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邱林既然让你来这里,又怎会轻易的让你离开?而且这里除了那个大胡子,还有好几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武功很高,想要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贺兰明道:“你逃过?”
老三低下了头,落寞道:“我想去找我娘。”
贺兰明不禁又紧紧攥住了老三的手,小声道:“人多力量大,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贺兰明深入骨髓的品德教育决不允许她成为一个刽子手,更不允许她成为陌生人手中那把利刃去砍向无辜的人。社会的运行该以法制为框架下的各司其职,而不是动辄以杀戮来解决所有问题,这才是她认同的概念。
她已见识过邱林出手的狠辣歹毒,可她自己却无法接受这样极端的转变。邱林所指向的未来命运,只会比现在她所遭遇的更加血腥。她害怕她不得不拿起刀剑,以杀人为职业,更害怕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失去生命本该有的光彩。
她要有尊严的活着,可这个前提是,自由。
“算我一个。”只听老三另一边传来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对方不知听了多久,此时才出声,吓了老三和贺兰明一跳,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吵醒了贺兰明身边刚睡下的方奕和刘小虎。
那个男孩儿小声道:“我也不想待在这里,既然要逃人多力量大,算我一个。”
方奕和刘小虎此时也围了过来,方奕压低声音问道:“逃?这里是山洞腹地,我们怎么逃?”
刘小虎却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骂道:“奶奶的,臭小子,方才是不是你调笑我们的?”
男孩儿道:“是又如何,早看你俩不顺眼了,在芙蓉斋的时候就称王称霸,还真当自己是公子哥儿啊。”
刘小虎听罢似是想起什么继续骂道:“好小子,原来是你啊李子豪,看老子出去了不打死你个兔崽子!”
李子豪道:“像你这么笨的,出的去再说。”
怎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又骂了起来,言语污秽不堪。
方奕劝阻无效,李子豪嘴里不干不净竟是连带着方奕一起骂。
贺兰明乞讨时泼妇骂街见的多了,像今日这般男孩儿吵架的她却是从未见过,不禁来气道:“别吵了,有种打一架分出个高低!”
刘小虎听罢,有些吃惊也有些委屈道:“贺兰明,你究竟帮谁啊?”
贺兰明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里吵架,你们当自己是什么,隔壁村口的泼妇吗?”
三人住口一时尴尬无比,方奕率先道了句,“明儿,对不起。”
刘小虎紧跟着也道了歉,李子豪那边也哼唧了一声也算是认了错。贺兰明见三人偃旗息鼓便小声继续道:“三哥,你在这里最久,地形你比我们清楚,计划你来安排可好?”
老三点头,道:“好,不过我现在身上有伤,短期内行动不便,你们能等我几日吗?”
方奕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大家一起逃出去,多等几日也无妨。”
于是,这一夜五个孩子达成了共识,等老三养好伤就找机会逃出去。
希望便如星火草原上的一股劲风,让每个人心里向往自由的火苗越烧越旺。亦如平静波涛之下的暗流涌动,让每个人连睡梦中都能升出一股冲破枷锁的欲望。
那时的贺兰明满心满眼都是向往外面世界的自由,却忽略了因此所要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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